第68章 救治之法

晚上,吴千颂来到一家高档客栈,敲响了吴弥生的房门。

咚!咚!

不多久,吱呀,门缝里钻出来一张睡眼惺忪的面庞,“千颂?”眼睛一亮,喜道:“你愿意跟哥哥回家了?”

吴千颂故意避开不答,开门见山,直言道:“哥,师兄砸了人家的店。”

房门彻底打开,吴弥生微微皱眉,上唇挤着下唇,仿佛在思考什么很难的辩题,良久,才疑道:“你是来找我拿钱的?”

吴千颂拼命点头,朝哥哥摊开两只手掌,笑呵呵道:“嗯,有多少给多少,越多越好。”

吴弥生长叹一口气,转身回屋,从床头一方精致的小木箱中取出一沓银票,递到弟弟手中,无奈道:“早猜到你会为了这事来找我,喏,都准备好了。”

吴千颂两手接过,收了银票就想走。

吴弥生拽住他,谁知吴千颂劲儿大,竟是直接将人拖到了门口。

本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原则,吴千颂侧头止步,跟着进屋,准备等哥哥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苦口婆心的长篇大论说完再走。

客栈屋内,兄弟两一东一西的坐着。

吴弥生神情严肃,“千颂,给哥哥一个准话,你还要在这待多久?”

吴千颂摇头,如实答道:“不知道。”

闻此言,吴弥生气上心头,长叹一口气,蹙眉无奈道:“下山以来,你们在大周朝各个地方的行动如今已是人尽皆知,哥不想你掺和到那些事情里,你能明白吗?”

“没掺和。”

吴千颂端正坐着,看着哥哥的眼睛,极认真地说道:“哥,天上宗已经散了,三师兄没有加入任何党派。”

吴弥生两掌撑在桌上,前倾着身子,语重心长道:“千颂,有的人从生下来就注定了这辈子无法独善其身。钦天监的大周朝修士榜上写得明明白白,施无畏年仅十七便位列修士榜榜首。这样一位有着骇人实力的天才,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不可能允许他远离纷争,避世而居。他的灵力修为,是最有力的实力证明,没有人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吴千颂丝毫不以为意,垂眸淡淡道:“且慢可以打跑他们。”

吴弥生摇了摇头,无比肯定的说道:“身体会疲乏,灵力会耗尽。求贤者打跑一批还会再来一批,你若跟着他,今生都不可能再有安生日子可过。”视线转向窗外,叹道:“更何况,那夜他一路追杀王家二公子至金陵,虽未得手,但外界已经默认他站在陛下这边。”

吴千颂答:“哥,师兄对我很好。”

“恩情可以用钱财、人力抑或是其它物资来偿还。哥不想你冒险。”

吴弥生手覆在弟弟手背上,略带恳求地说道:“千颂,哥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吴千颂看着哥哥,语气平静,不掺任何一丝感情,“哥,师兄也只剩我了。”

“……”

一阵风吹了进来,吹得吴弥生脊背发凉。

吴弥生自嘲似的笑了笑,叹道:“在你眼里,师兄比哥更重要。”

吴千颂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和平常一样,不咸不淡,胡乱回答:“早些睡吧。”说完,把哥哥晾在原地,转头就走。

吴弥生一下子站起来,极力压抑心中苦涩,朗声道:“你是不是还在恨哥当年把你一个人扔在天上宗。”

闻言,吴千颂顿了顿,小声说道:“困了。”把银钱揣进口袋,自顾自离开了。

施无畏刚喝过药,楮知白靠在床头,屈着一条腿,让人枕在自己大腿上,用一种长辈哄小孩子睡觉的姿势,手掌有节奏的在少年手臂上一拍一拍,嘴里小声哼着施无畏从前教过他的潇湘小曲。

或许教过?

不然他一个记忆全失的人,怎么能唱得如此得心应手?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燃了四一,少年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

那人轻轻托起少年肩膀,身体悬空,勾着腿,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往床下移。

等自己下来了,便扶正少年脑袋,将少年头发一绺绺捞出来放在被子上,再细心掖好被角,做完这些,楮知白轻手轻脚,熄了蜡烛,悄悄出了房间。

等那人到屋外一瞧,果然,和他猜的一样。张冠李戴那两个大块头门神似的一人坐一边,在门口已经睡死了。

楮知白绕过他们,正准备下楼,抬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循着楼梯往楼上来。

“吴老幺,这么晚还不睡?”

“刚办完事回来。”

吴千颂神情严肃,配上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再附上他开口说出的话,一时竟显得有些滑稽好笑。

若换作平时,楮知白一定会揉着师弟的脑袋,将他狠狠嘲笑一番,可如今他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那人停在楼梯口,问:“有事找我?”

吴千颂点头,“嗯。”

楮知白伸出一根手指,不容置疑道:“最多一刻钟,时间一到我就得回去。”

吴千颂却道:“用不了这么久。”

客栈屋顶,师兄弟俩背靠青瓦,望着皎洁明月无限怅惘。

楮知白俩手交在颈后,一腿伸直,一腿弯勾,眼睛直直盯着圆月,一句话没说。

深夜寒凉,天上刮起阵阵清风,发丝跟着到了天上,可终究逃不过身体禁锢,没多久便又落了回来。

吴千颂坐起来,两臂抱着膝盖,幽幽道:“青风不属于这个世界。”

楮知白转头,看着师弟疑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楮知白浅浅笑了笑,“照你这么说我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吴千颂神色冷淡,喉咙里哼出一阵音。

“嗯。”

楮知白坐起来,脸色是说不出的复杂,“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吴千颂却道:“师弟没这个本事。”侧头与那人视线对上,狡黠一笑,“直觉。”

不知怎的,楮知白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言语中暗含怒意,“小孩子家家大半夜不睡觉,净在这说胡话!”

言毕,拉着小师弟就要下去。

吴千颂抽回手,一双眼睛懵懂且纯真,眼神中却带着些许审视意味,“师兄,你不觉得天上宗的一切都很熟悉吗?”

楮知白略带愠色,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嘴角一抽,道:“吴千颂,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你早知道望府会发生什么,对吧?”

吴千颂不再看他,而是仰头望着月亮,缓缓道:“不用紧张,师弟没有读心术,但,我眼神很好,那夜,你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刚得知真相的人。有急切,有慌张,但没有一点意外或是惊讶。”

楮知白轻轻一笑,他的确看见过望府在大火中沦陷的场景,但只是极短的一瞬,很快他便被拉回到现实。

至于他的身份,很早之前,那臭道士便告诉楮知白,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有抱朴之术成功了,他才能顺利离开。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表现得痴呆憨傻的小师弟,居然能光凭一些无人在意的蛛丝马迹就剖析出与他所知相当的结论,实在是令人意外。

他忽然有些替吴千颂感到庆幸。

毕竟,如果他的灵力没有消失的话,他或许会尝试……灭口?

毕竟,有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经历过那夜的噩梦之后,他根本不相信世界上存在会像他一样能够无条件信任陪伴施无畏的人。

再者说,方才吴老幺说的若是被施无畏知道了,他拿不准施无畏会不会因此恼他。

况且,施无畏的身体状况如今是再受不得任何打击。

所以,他必须让吴千颂在施无畏身边消失。

不!

最好让所有人都消失在施无畏的世界里!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找到一个像袂花墟一样的地方。过上只有你我的二人生活,这样的话,就算大周朝明日便灭亡,也与他们无关。

见他久久没有回答,吴千颂移回目光,看着他怀疑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起身站在楮知白对面,“你真的喜欢施无畏?”走前一步,仰头望着他:“你真不知自己是谁?”

楮知白两手抱在胸前,目光凛冽,淡淡的看着吴千颂,“你是在怀疑我吗?”

吴千颂盯了一会儿,而后释然一笑,“好吧,我信了。”

腿往青瓦上一跨,说走就走。

“一刻钟到了,师兄,回去吧。三师兄还在等你。”

楮知白一步未动,问道:“吴老幺,你为什么不跟你哥回去。”

虽然心中早有答案,但他依然想听听小师弟的回答。

谁料,吴千颂一步未停,一边继续大跨步往前走,一边反问他:“三师兄又是打人又是拆屋子,你为什么不丢下他?”

楮知白跟上来,反驳道:“这哪能混在一起说?”

“一样的,我也喜欢三师兄。”

楮知白登时顿住脚步,低喝:“你说什么?”

吴千颂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故意拖着长音,“放心,我只把师兄当哥哥,不是你情敌。”

说完,扑通!往下一跳,消失在月色中。

留楮知白一人在屋顶上,脸色红了白,白了青,不知所云,亦不知所措。

次日一早,趁施无畏还睡着,楮知白悄悄离开房间,在不远处的花铺里挑了又挑,最终带着一大捧栀子花回了客栈。

才进门,一位不速之客端坐在客栈靠门的方桌上,向他打了声招呼。

“楮师兄,早啊。”

楮知白点头回应,“早。”

吴弥生不紧不慢,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问道:“昨日的事情,不知楮师兄考虑得怎么样了?”

“还没考虑好。”捧着栀子便大步上了楼。

楮知白停在房门口,将门悄悄推开一条缝,确认人还没醒,轻手轻脚挤进屋,把昨日的紫薇小心拿出来,换了栀子插瓶里。

晨风钻着窗缝刮进屋,楮知白担心少年受凉,踮着脚走向窗户,手搭在窗框上。

吱——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那人心中一颤,楮知白回头往床上望了望,见人没醒,松了口气,又踮着脚往桌边走。

那夜过后,施无畏常常一整天都躺在床上,除了偶尔梦魇之外,几乎从不下床。

衣食住全由楮知白一人照顾,熬药喂饭、洗澡擦身、哼曲儿哄睡,楮知白简直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当然,他很乐意做施无畏的小老妈子,只是有一点让他很是忧心。

施无畏几乎一直在昏睡,清醒的时候少得可怜,甚至,他无法确定,施无畏如今是否能分得清梦境和现实?

或者说,施无畏还有走出那夜的可能吗?施无畏以后会不会彻底变成一个疯子?

他不敢再往下想。

“咳咳咳!”

帷幔下,少年双目紧闭,眉毛拧成一团,苍白的唇一震一震,喉咙很干,听起来就像是年迈的病驴在嘶吼。

楮知白倒来温水,快步跑到床边,左腿屈膝跪在床上,手掌塞到少年背后,将人缓缓扶起。

嘴唇碰到水面的那一刻,少年下意识捧起茶杯,急急地就往嘴里送。

楮知白一边帮忙扶着杯子,一边轻轻拍打少年后背,帮他顺气。

“慢点喝,别呛着。”

说什么来什么,施无畏抓起杯子猛喝一大口,突然,脸一红,推开茶杯,两手扒在楮知白肩上,低下头猛咳。

“咳咳咳!咳!”

楮知白扔了杯子,把人揽到怀里,让少年靠在他肩上,宽大的手掌抚上单衣,对准少年后心有节奏的缓慢拍打。

不多久,施无畏平静下来,等人不出声了,楮知白才敢对着半梦半醒的施无畏打马后炮:“急什么?还怕我和你抢?”

“等病好了,你可得好好疼疼你楮公子。”

楮知白身体往下倾,小心抱着少年的脑袋,缓缓往枕上放,边放还边不忘自言自语地埋怨道:“你看看谁家大男人跟个小媳妇似的天天伏在床边照顾人?”

说罢,细心掖好被子,手臂压在少年头顶,微微合上双眸,俯身在少年额上落下轻柔一吻。

唇瓣碰到额头的一瞬间,楮知白猛地瞪大眼睛,这么烫!

他起先还不敢信,伸手贴了贴自己额头,又腾出一只手去和施无畏的做对比,心下一沉,真发烧了!

楮知白扬起脖子,朝门外高喊:“张冠李戴!去叫医士过来!”

门口,张冠提刀对准李戴屁股猛戳,提醒道:“叫你呢!”

李戴白他一眼,“你怎么不去?”

吴千颂刚吃完早饭,端了肉粥给施无畏送来,瞧见门口两人推推搡搡,嫌弃道:“别挡路,一边去。”

说着,一脚踹开房门,还未踏入一步,便被楮知白吼了出去。

“医士呢!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吴千颂放下食罐,满脸不解:“医士?什么医士?”

纯白床帘下,楮知白跪坐床边,正在解施无畏衣裳。

“施无畏发烧了!你快去把医士叫来!”

吴千颂正要去寻,门外,吴弥生领着一位年迈老者,急急冲入屋内。

看清来人,楮知白立马翻身下床,拉开床帘给大夫腾出空间。

吴弥生靠在床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旧药箱。

老者掏出帕子,擦了擦额间热汗,看了楮知白一眼,摆手道:“别急,先出去侯着。”

吴家兄弟俩相视一望,默默退出屋子,楮知白则赖在床边不动。两只眼就没从施无畏身上移开过一秒。

老者坐在凳子上,气定神闲打开药箱,调侃道:“怎么着,你也会看病?”

说着,还往旁边挪了挪,抬眼看着楮知白,“要不你来?”

楮知白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一直在外面,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不情不愿地朝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老者轻轻一笑,悠悠道:“放心,你相好死不了!”

嘭!的一声,楮知白把门关上了。

一个时辰后。

“黑衣服那个,你进来。”

楮知白几乎是立刻闪身入屋。看着少年安详的睡容,焦急地问道:“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老者站起来,指着床上那人,没好气道:“我好心给他扎针,他张嘴就说要拿剑刺死我这个老阴兵。也就是我力气大,两下就给他按住了,不然今儿个我这条老命得送在这儿!”

楮知白没有回答,而是半眯着眼,将老者上下打量。

老者一屁股坐下,摆手道:“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真的很没意思!”

楮知白抱手扶额,无奈道:“谢尘缘,你演技真的很拙劣。”

老者眼睛一亮,爪子攀上楮知白手臂,喜道:“不错啊!居然认出来了!”

转过身来,面对着楮知白,得意洋洋道:“我早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说说吧,谁这么有本事,把好好一朵小白花折磨成这幅样子。”

楮知白:“你不要明知故问。”

“望家那事?”

道士嘴歪到一边,挠了挠头,不解道:“不对啊,我分明听见他喊我娘。”

楮知白叹气,“桃花源。”

谢尘缘大惊:“你们造了个假娘骗他?!”

楮知白再次扶额,“其实你可以少说一些废话。”

“你跟你相好一个样!对恩人没点耐心!”

谢尘缘怒气冲冲,指着桌上茶壶,气势汹汹道:“倒杯茶给我喝!说这么多都给我讲渴了!”

楮知白坐在床边,伸手把少年脸上略显杂乱的发丝别至耳后。

而对谢尘缘,则是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谢尘缘手都伸僵了,楮知白仍未看他一眼。

他接着怒气冲冲,弓臂耸背,牛一般顶到桌上,“我自己倒好吧!”随便拿一个茶杯,倒了水往嘴里送,“哎哟!这么烫!”噼啪!杯子给他扔地上砸得粉碎。

谢尘缘摇着舌头,含糊道:“你这怎么连壶能喝的水也没?”

楮知白抬眸看他一眼,起身拉上床帘,“把疗愈之法说清楚。”

“带他去过一个地方,这客栈推开窗就能看见望府,待在这里,他一辈子也别想好。”

谢尘缘慢步走到窗边,两臂搭在窗台上,望着不远处几乎完全碳化的府邸,缓缓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可偏偏他这药举世无存,只能靠他自己遗忘,或是释怀。”

侧头看着楮知白,朝他伸出手掌,“我这里还有一些你师祖从前给的神药,坚持服用,或许可以将他的记忆在脑海中慢慢淡化。但有一点,在他完全恢复正常之前,千万不要再让他受到类似的刺激了,一丝一毫都不能有,你可明白?”

楮知白低头,失神地望着手中木盒,轻声问道:“否则会如何?”

谢尘缘靠着墙,手肘撑在窗台,掌上一枚银针在指尖来回翻转。

“一切努力功亏一篑,这些经历将成为他一生的梦魇,哪怕是一点微小的细节,他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楮知白收了药,一双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谢尘缘,问:“你会桃花源吗?”

谢尘缘蹙眉,那表情就像是眼前出现了一条穿着薄纱跳肚皮舞的黑狗。

“你师尊没教过你做人不能连吃带拿?”

楮知白微笑,“我师尊常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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