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悠然轻轻一叹,还是坦白道:“等年节过完,我便要请旨离开王都了,以后山长水远,怕是很难在与姑母再见了。”
“什么?”梅雪华浑身一震,脸上的神色接连变换,最终缓缓的褪尽了血色,她紧紧地拉住凌悠然的手,焦急道,“是不是太子又为难你了?你快同姑母讲,姑母这就去求陛下……”
“姑母,”凌悠然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轻声道,“我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可是这也太快了,”梅雪华忍不住红了眼眶,怜爱的看着她仍有些青涩的面容,哽咽道,“都怪姑母没用,是姑母连累了你啊。”
凌悠然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梅雪华再也克制不住,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串一般,瞬间便浸湿了凌悠然半幅衣袖。
凌悠然叹口气,小心翼翼的抱住梅雪华,给了她一片依靠的臂膀。
过了好一会,梅雪华才渐渐地平复了心情。
凌悠然见状,再次诚恳道:“知道姑母挂念,臣心中十分开心。”
她平素性子冷漠,喜怒更是鲜少流露,破天荒的剖一剖心绪,自然哄得梅雪华喜笑颜开。
“你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既然决定了,便是怎么也不肯更改了,”梅雪华叹息道,“既然如此,那姑母也有一件事要同你讲。”
凌悠然端正了姿态,点头道:“姑母请讲。”
梅雪华靠近了她,同她咬起了耳朵:“你觉得云潇这孩子怎么样?”
一瞬间,凌悠然恨不得把整部天昭国律法给罗列一遍。
然后要开口的那一刹那,却忽然记起梅雪华对谢景熙的印象实在太好,着实没有自己挑拨离间的份,这才勉强按住自己说实话的冲动。
于是她忍了又忍,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凑合。”
孰料梅雪华这次同她没有半点灵犀,反而自顾自个的点头道:“你的眼光一向高,这便是德才兼备,风流蕴藉的意思了。”
凌悠然脸都黑了,但还是很有孝心的不开口点破。
不过眼看梅雪华要接着夸赞他,她连忙强行打断道:“姑母提他作甚?”
“不知不觉,你和珞曦都长大了,”梅雪华叹息道,“你自小聪慧,这些事自然不需要姑母替你做主,可是珞曦不一样……”
凌悠然越听越不对劲,皱着眉试探道:“您不会是想,让谢景熙娶了珞曦吧?”
“虽说皇家儿女的婚事大多由不得自己做主,但是陛下最宠爱珞曦,前些日子姑母也旁敲侧击过陛下的意思,他也愿意将珞曦留在王都的。”
梅雪华见她兴致不高,便主动开口解释,然而却发现她说的越多,凌悠然的脸色反而越难看了。
于是她也察觉出不对了,有些疑惑道:“悠然,你是不是,不赞成这门亲事啊?”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凌悠然自然是不能同梅雪华直说,好不容易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委婉点的说辞:“他们二人并不合适,吧。”
一句话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便极为生硬的强加了个语气词。
很明显,这样气氛更怪了。
梅雪华似乎是没料到她会反对,沉默了一会才开始猜测缘由:“你是不是介意云潇的身份啊?说来也是,云潇的出身是差了点,可是品貌才华却不比那些王孙贵族差,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姑母也不是那样迂腐的人。”
说到这,她又叹了口气:“其实这样也好,若没有这一层,这门亲事算起来还是珞曦高攀呢,如今这样,便是珞曦下嫁,云潇日后也不至于亏待了珞曦,最重要的是,谁让珞曦自己喜欢呢?”
凌悠然在心中长叹,这都哪跟哪啊。
梅雪华却仍在继续:“既然你要离开,想必三年五载是很难回王都了,所以姑母打算在你启程之前把这门亲事先定下来……”
“姑母,”眼看梅雪华当了真,凌悠然果断出声打断,“我不同意。”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的重复道:“珞曦绝对不能和他在一起。”
她鲜少用这么严厉的辞色同梅雪华讲话,所以梅雪华也怔住了,好半天没接上话。
凌悠然暗自怪自己失态,缓和了一下神色让步道:“除了谢景熙,珞曦喜欢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梅雪华的手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的好几次,才轻声道:“悠然,你是不是,也喜欢云潇?”
凌悠然眉峰一动,实在没想明白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谁料梅雪华越想越觉得合理,竟开始自责了起来:“也怪姑母疏忽,算来自云潇入宫以来,和你最为亲近,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是理所应当的,何况你们两个都这样出色,彼此之间自然也会互相欣赏的。”
这说的她都快信了,凌悠然的眼角抽了抽,但还是很给面子的没出言反驳。
梅雪华自顾自个的犯了难:“你的脾性姑母也是知道的,是绝对不可能和别人共侍一夫的,若是如此,那倒是真的难办了。”
此言一出,瞬间便打消了凌悠然解释的心思。
误会便误会吧,若是因此能断了梅雪华的念头她也算值了。
只是她没想到,事实都歪曲成这幅鬼样子了,梅雪华居然还能自圆其说,着实让她佩服深宫里的女人心思细腻啊。
“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了,”梅雪华终于给这件事定了音,“姑母回头还是先问问云潇的意思吧。”
“那便这样定了。”
像是生怕梅雪华反悔,凌悠然赶紧满口答应下来,全然没有坑了某人的愧疚感。
反正谢景熙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想必总有法子能蒙混过去。
而一旁正与沈致喝茶谈天的谢景熙突然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今天穿的太骚包着凉了。
二人又聊了几句,凌悠然便找借口离开了。
一出梅雪华的寝殿,便有宫女在一旁候着,凌悠然眼尖,瞬间便认出了这是谢景熙身边的人。
“殿下请随奴婢来,沈公子已经久候多时了。”
凌悠然随她进入偏殿,果然看到了因为嗑瓜子吃点心而忙得不亦乐乎的沈致。
沈致一看到她,便十分不见外的招呼她:“清华宫的点心也太好吃了吧,来来来,王爷,你也赶紧坐下来吃两口。”
“不必了,”凌悠然有些无语的拒绝道,“本王是有些事想问一下沈公子。”
“你的寒疾是吧?”沈致取过一张丝帕擦了擦嘴,才道,“不用诊了,其实王爷的情况我知道。”
凌悠然心思一动,拱手作揖道:“多谢公子帮忙。”
“别别别!千万别!”沈致唰的一下蹦了起来,“你这声谢得留着跟谢景熙说,不然他要是知道我抢了他的功劳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凌悠然:“……”
少年,谢景熙知道你的嘴这么不严吗?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沈致又道:“不是我不肯帮他隐瞒,是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不要脸,他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巴不得你谢他呢。”
凌悠然依旧在沉默,却难得认真的考虑了一下他的建议。
“呸!本少爷凭什么要让他好过!”沈致回过味来,又把自己狠狠地唾弃了一番,“我再帮他说好话我就是狗!”
凌悠然这次是真的没什么话说,所以只能继续沉默。
“行了,不说他了,”沈致突然正色道,“王爷,您的病症应该不是寒疾,是寒毒吧?”
凌悠然知道瞒不过他,便坦白道:“公子妙手。”
见她这样坦然,沈致反而凭空生出了几分愧疚,犹豫了半天,才斟酌着措辞道:“其实方才在东宫所言,并非全然作假。”
“劳烦公子费心,”凌悠然平静道,“我知。”
“我答应了景略要救你,”沈致急忙道,“但凡是毒,总有解法,所以王爷也不必灰心……”
“多谢公子,”凌悠然婉言相拒,调转了话锋道,“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想求公子帮忙。”
沈致只得点头道:“王爷请讲。”
凌悠然再次拱手道:“劳烦公子将此事保密,也不要告诉谢景熙。”
沈致不偏不倚的受了这一礼,叹了口气:“若是别的,我肯定不肯瞒着云潇,可是这一件,我答应王爷。”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王爷也别太乐观,瞒不了他多久的。”
凌悠然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过一时也没什么头绪,便道谢道:“能瞒一时算一时,谢过公子了。”
沈致摆摆手,果断下了逐客令:“谢景熙有话要跟殿下说,说是在老地方等王爷,王爷还是去看看吧。”
凌悠然转身告辞,却在无人处,渐渐的凉了眸色。
看来当年的事,沈致并不知情。
谢景熙说的老地方,正是凌悠然幼时的居所,清华宫的有匪阁。
众人皆知帝后感情和睦,所以雍和帝特意派人在清华宫遍植红梅,如今正是时节,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如火如荼的肆意,然而鲜少有人知,有匪阁里却是万杆青竹,凛凛一片冷翠。
那是谢景熙入宫当年,亲手为凌悠然种下的,可惜凌悠然只是匆忙瞧了一眼,隔日便搬离了此处。
少数知情人无不摇头,却说谢景熙这颗硬钉子碰的不冤,毕竟拿心肝去喂白眼狼,下场自然是可想而知。
谢景熙却似浑然不觉,甚至每当凌悠然进宫,都将她约在此处。
凌悠然遣散了暗卫,一路步行至此,略一抬眸,便看到了湖上的水阁。
清华宫处处皆是宝华精舍,有匪阁却是竹门竹窗,碧水清池,不似皇宫更似桃源,与传闻中穷奢极欲的凌悠然更是格格不入。
谢景熙已经换过一身衣服,正在月下煮茶下棋,而他身侧,却放了一个精致的小笼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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