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悠然顿时沉了脸色。
太子的侍卫早就被遣在了远处，鞭长莫及，眼下这个时令，人若是在水中泡上一时半刻，焉能有命在？
倘若人死在东宫，势必又是一番腥风血雨，这后果难料，她可吃不准自己担不担得起。
于是她也顾不得许多，提气一跃，也随之入了水。
“王爷！”
“皇姐！”
……
阵阵惊呼被水声掩盖，凌悠然被震的胸腔激荡，咬破了舌尖才勉强维持住清明。
冷水刺骨，碎冰黏连，不过是入水片刻，便已然是面色煞白，唇色紫青。
然而，那股彻骨的寒意并非只是来自于河水，更多的，像是从骨头缝里一寸寸散入四肢百骸。
凌悠然皱了眉，心知是自己的寒疾又犯了，只怕是撑不了多久，所以不能耽搁，只能速战速决！
好在她毅力远非常人，略略适应了一下，便游向了仍在水中挣扎的人。
虽然她水性不错，这个落水之人却是太过文弱，以至于她几次施救都被对方扰乱了章法，还险些被他一起按入水中。
她的耐心本就不算好，一来二去被彻底磨了个干净，加下眼下命悬一线，便直接黑了脸呵斥道:“别动！”
不知是对方听进去了，还是实在没力气挣扎了，动作幅度顿时小了许多。
凌悠然瞅准时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点了对方的穴道。
然而接下来的事，却让她又犯了难——冬衣厚重，此刻浸了水，更是寸步难动，她虽自幼习武，气力上比寻常人要强上许多，但是委实还没能强到把这个样子的人给拖上岸。
事急从权，她只能将那人的外衣解了，然后像拖死尸一般毫不怜惜的把人拖到了岸边。
这时，凌谨睿和一帮侍卫总算赶了过来，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忙活了一通终于把二人拉了上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凌悠然刚一出水便迎上一阵冷风，上下牙齿磕在一起，瞬间便是一嘴血腥。
凌谨睿匆忙上前，一脸急色的问道:“梅家公子怎么样了？来人啊！快传太医！”
“来不及了，”凌悠然缓过一口气，扫了一眼众人道，“你们之中，有谁懂医术？”
“我会！”
这时，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从人群中闪了出来，高举着手臂小跑着上前到道，“小生沈致，家父在太医院供职，小生从小耳闻目染……”
“别废话！”凌悠然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自我介绍，“先救人！”
“哦，好！”沈致依言照做，连忙上前探查那人的情况。
这沈致虽然看起来有些不靠谱，医术倒是扎实，一连串的救人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同方才那个毛躁的模样竟是判若两人。
瞧这阵势，应该是有救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凌悠然总算松了口气，只是这一松懈，便险些捱不住。
凌珞曦这时也挤了过来，一看到凌悠然此刻的模样，顿时心疼的红了眼眶，当即便要解了自己的狐裘给她披上，却被凌悠然迅速按住了手。
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却本能的避开她的肌肤，没让她沾染半分寒意。
“穿好，”凌悠然脸上血色全无，语气却仍是轻柔，“我不需要。”
凌谨睿及时开了口:“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宁王去沐浴更衣！”
东宫里自然不会有翔龙纹的衣服，凌谨睿便差人送来了几套太子妃的衣物。
太子妃性子素雅，衣饰自然也素淡清简，凌悠然粗略的看了一眼便失去了挑选的兴致，放空思绪由着宫人折腾。
她鲜少穿寻常女儿家的衣服，自己也觉得新奇，便凝眸向铜镜中细看。
她向来及时行乐，所以美人过前少不了要多瞧上几眼，不过自觉面目平庸，便懒得在自己身上花心思，如今揽镜自照，竟有些怔神。
她这厢无波无澜，一旁替她更衣的宫女却是生生瞧呆了。
要知道，这太子妃柳婉瓷可是王都里远近闻名的美人，太子虽然不贪恋女色，却也因此对太子妃格外宽厚，她们这些平日里贴身侍候的，自然也跟着沾光，不知道招了多少宫里的艳羡。
也是因为如此，她们女子的外貌更是格外的严苛，只是各式各样的美人她们见过不少，却无一人，能像凌悠然这般让她们思绪一片空白，忍不住一瞧再瞧，却寻不出半个词句去牵强附会。
单论样貌，同样的衣物穿在她身上仍是别具一格，有了人衬托，便越发的风华绝代，让人移不开眼。
若论气韵，但见她眉目凛冽，竟是无人敢于她对视上一时片刻。
一众宫女看的心头大震，却个个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将赞叹脱口。
凌悠然只是刚开始瞧了个新鲜，没过多久便索然无趣的闭目养神，直到穿戴完毕，才睁开了眼。
目光一动，正打算收湿衣服的宫女顿时吓得浑身一颤，手上的东西尽数掉在了地上。
那宫女瞬间面如土色，双膝一软瘫在地上抖成了筛糠：“王爷饶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的！”
素闻宁王性情残暴杀人无数，所以太子特意向太子妃借了几个稳妥的宫人，没想到百般小心再三谨慎到底还是出了岔子……
凌悠然扫了眼跪了一片的宫人，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
这大半年没来宫里，都不知道传闻里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了，不过瞧这架势，是一年比一年长进了。
方才她寒疾发作，一时有些压抑不住气势，估计是吓到人了。
不过她也懒得为自己正名，恰好相反，她的名声越差对她来说越有利，所以今日的见闻，她倒是乐见其成。
于是她只好冷着脸道：“退下吧。”
一干宫女如蒙大赦，连声谢恩后便一起退了出去。
待人走后，凌悠然便将那套湿透的衣物扔到了火盆中，直到衣物焚烧完毕，才出门去寻太子。
好好一场宴会差点闹出人命，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都受惊不小，当场便纷纷请辞回府，所以等凌悠然归来，便只剩了凌谨睿，凌珞曦，沈致和那名落水少年。
凌珞曦一见到凌悠然，便飞一样的跑到她身侧询问:“皇姐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凌悠然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轻轻摇了摇头:“无碍。”
“无碍无碍，你每次都这样唬我，”凌珞曦气红了眼圈，明丽的声音已经染了哭腔，“我才不信你。”
凌悠然几乎是慌了手脚，万万没料到自己在凌珞曦面前彻底没了说服力，只能无措的重复道:“我真的没事。”
凌珞曦只当她死不悔改，憋足了委屈一声不吭，自顾自个的开始掉眼泪。
凌悠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凌珞曦掉眼泪，所以几乎是讨饶般的软了语调:“你想如何，都依你，可好？”
不待凌珞曦回应，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凌谨睿突然插了话:“珞曦今日也是聪明人做了糊涂事，到底是关心则乱啊，今日既然沈致在场，你索性就让他替悠然瞧一瞧，他的话，你总该信了吧？”
一席话说的入情入理，却让凌悠然几乎冷笑出声。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当年寒毒一事，想必凌谨睿心中仍有疑虑，而自己行事太过缜密，一直没有给他试探的机会，一来二去，倒成了陈年的心病了。
若是平时，她也就给他面子把戏唱下去了，只是眼下林简一事悬在命门，凌谨睿这是摆明了自己找不痛快。
凌悠然的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的按住凌珞曦的手，淡淡道:“皇兄所言有理。”
凌谨睿皮笑肉不动：“那就劳烦表弟了。”
一声表弟出口，凌悠然才突然想起沈致和凌谨睿的关系——这沈致的父亲，正是前任太医院院使，先皇后的长兄沈章。
先是林简一事逼她入宫，再是有人落水诱她救人，再然后便是顺理成章的安排沈致探知她此刻的状况，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两人这边暗潮汹涌，完全搞不明白状况的沈致却在一旁嗑瓜子嗑的正欢，冷不防被点了名，吓得瓜子直接掉在了桌上。
沈致咂摸咂摸嘴，有些可惜的看着自己的瓜子，兴致缺缺道：“不用诊了，王爷自幼习武，内力深厚，这点风寒对她而言不算什么。”
凌谨睿的眼角抽了抽，耐着性子道：“既然你在，便顺手诊一诊吧，若是虚惊一场，大家也都能宽心。”
沈致掸了掸衣服，又喝了口茶，才在凌谨睿再次开口之前磨磨蹭蹭的起身。
“且慢！”凌悠然终于开口。
“噌！”沈致干净利落的坐了回去，比方才起身的动作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凌谨睿自然没心思同沈致算账，饶有兴致的看向她道：“悠然不用担心，沈致虽然年纪尚轻，他的医术却是得到了太医院的一致认可，张院判都说沈致早晚都要继承舅舅的衣钵，所以你大可放心。”
“别别别，我特别废物，特别无能，一无是处，”沈致双手投降，“我可不想进太医院。”
凌谨睿依旧是笑，只是已经有些勉强。
被他这么一闹，凌悠然也颇有些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才道：“皇兄误会了，我此意，只是沈公子并非是太医院的人，此时若是传出去，怕是对沈公子不利。”
“对对对，”沈致端着瓜子疯狂点头，“说的太对了……”
凌谨睿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成功的截住了他的滔滔不绝，转头望向凌悠然时，却是轻轻一笑。
“这个不用操心，沈致是孤的表弟，今日之行权作家事，情理上都是说的通的。”
他顿了顿，言辞渐渐地开始锋利了起来：“皇妹再三推辞，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皇兄多虑了，”凌悠然只当听不懂，望向了沈致，“沈公子，有劳。”
这次沈致倒是没犹豫，只是难得端正了神色：“王爷，得罪了。”
凌谨睿抿了口茶，像是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全然没有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样。
凌悠然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做好，十分配合的将手腕伸出。
相比较二人轻松，沈致却是正襟危坐，而且随着诊治的时间越长，脸上的神色也越发的凝重了起来。
凌珞曦本来只是在一旁看戏，见状也忍不住冲上前：“你别不说话啊！皇姐到底怎么了？你别吓人啊！”
凌谨睿也关切的开口：“是啊，这里没有外人，表弟你但说无妨。”
沈致不理会他二人，只是沉着脸问道：“斗胆问一句，王爷这寒疾，已经多久了？”
凌悠然却是浑然不在意，有些迷惘道：“快三年了吧。”
沈致收回手，叹了口气。
凌珞曦更慌了，忍不住抓住沈致的手腕强迫他望着自己：“皇姐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珞曦！”凌悠然轻轻的斥了一句，“不得无礼，放手。”
凌珞曦是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的，情急之下的一抓何其用力，不用看，凌悠然都知道沈致的手腕应该已经是乌青一片了。
可是尽管如此，他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轻轻道：“殿下恕罪，王爷的寒疾已经成了顽疾，药石罔医，恕在下学疏才浅，实在爱莫能助。”
凌珞曦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双手无力的从他的胳膊上滑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像是不忍心再面对她，沈致别开眼，声音轻的几乎不可闻：“抱歉。”
凌悠然眼疾手快的扶住摇摇欲坠的凌珞曦，轻声道：“珞曦，别为难人家。”
“沈致，你小子瞎说什么呢？”凌谨睿适时的开了口，神色间倒是颇为诚恳，“悠然年纪尚幼，怎会如此？皇妹不必忧心，准时这小子医术不精误诊，等明日孤将张院判请来再仔细为你诊治一番，到时候自然有办法解决。”
方才将人夸上天的是你，现在把人贬的一文不值的也是你，黑脸红脸一个人唱全了，凌悠然觉得自己实在应该给这位太子殿下打个赏。
沈致的反应更是干脆，直接一个白眼翻到了天上。
“不用了，”凌悠然淡淡道，“沈公子说的不差，劳烦皇兄挂念了。”
凌谨睿又规劝嘱托了一番，接着吩咐了人备了些名贵药材送到宁王府才作罢。
凌珞曦不死心的拉着沈致问东问西，非要他出个诊治的方案不可。
这时，凌谨睿才看向了那名落水少年:“对了，差点忘了给你引荐，你猜，你救的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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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落水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