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嫣走出月亮门，见到了桂花树下的背影。
男人身材颀长，穿一身烟青色长袍，没有花纹，看起来素，却不淡，因料子质地很好，挺阔贴身，色调上有一种特殊的流动感，仿佛江春湖穿在了身上，有月光在流淌。织绵羽缎腰带绣艺繁复华丽，和纯色衣料相撞，冲淡了造型上的简单感，丰富了视觉，也增添了神秘。
衣服和身材相得益彰，衬的男人肩膀越发宽阔，腰线越发窄劲，双腿更加修长充满力量……连下颌线都特别英俊。
任姜嫣在‘衣’之一道的审美尤为自我，也不得不夸一句，这个男人，着实令人惊艳。
楚拙言听到了脚步声，却并没有回头：“走吧。”
姜嫣垂了眼，跟了上去。
脚尖踩过地上斑驳树影，阳光落在脸上，有些痒，晚桂香气馥郁悠长，久久未散。
记忆中好像从未这样并肩走过……这样高大的身影，伟岸，昂藏，几乎能遮住她头顶上的天。
微风拂过，鼻尖嗅到一股浅香，同馥郁的晚桂不同，这味道很淡，微冷，有着与众不同的醇厚感，像是一种木质……是他身上的味道。
姜嫣脚一顿，退后了两步。
楚拙言停住，转身：“不叫人，嗯？”
入鬓长眉划出剑锋，眸底墨色铺开翻涌，视线淡淡扫过来，莫名压力已让人招架不住。
姜嫣咬了唇：“楚……楚公子，四年不见，可还安好？”
空气凝滞很久，方才传来挟着讽刺的低沉男音：“出去几年，人没什么长进，规矩倒是学的不错。”
这样的声音并不陌生，他本就不是什么说话客气的人，可这样的眼神……太深，太浓，似乎藏了千山万水，又似压着说不出的隐怒与不满，不该是分别四年会有的。
她难道欠了他什么么？可这辈子，她才回京……啊不，她的确犯了错，很大的错。
姜嫣心虚的又退了两步。
岂料楚拙言也欺了过来，木质浅香瞬间萦绕鼻尖：“对自己的未婚夫这么生分？”
姜嫣脸瞬间烧红：“没，我没有，不是这样的……”
“我可真没想到，”楚拙言眼梢微垂，显的眼尾格外狭长，如墨染就，“生平第一次做别人未婚夫，竟是在流言里。”
姜嫣几乎无地自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确有难处，是……”
楚拙言欺近：“唤我什么？”
姜嫣茫茫抬头，下意识开口：“拙言哥哥？”
周身压力一轻，楚拙言已经往前走：“我早承诺过，有任何难处，都可以寻我。”
姜嫣怔了怔，小跑两步追上他：“你不怪我？我真不是故意拿你编瞎话的，当时有人到家说亲，并不是良人，我实在没办法，这才扯了你……我会澄清的！”
“闭嘴。”
“啊？”
“我没那么小气。”楚拙言修长手指往上，拂开略矮的桂花枝。
姜嫣没发现他停了下来，冲势未收，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他背上，瞬间鼻酸眼热，眸底水雾涌上。
楚拙言扶住她小臂，眸底表情一言难尽。
姜嫣捂着鼻子退后，眼睛几乎看不清人：“我没事……缓缓就好了……”
“知道自己笨，走路就该随时注意脚下。”楚拙言收回手，空茫掌心握成了拳。
姜嫣当然不能说都看你去了：“我不是故意的……”
楚拙言冷笑：“呵。”
这一瞬的感觉很奇怪，明明撞哭的是她，为什么他这么生气？姜嫣有些愣。
“走吧。”楚拙言再次抬高手。
姜嫣这才发现，原来他停下是为了帮她抬花枝，庭中晚桂低矮，花枝虽香，划到脸就不好了……
“谢谢。”
“头发。”
“啊？”
“理一下。”
姜嫣以为自己头发乱了，赶紧伸手轻抚，梳头惯了，哪里不对劲都是能感觉到的，可摸摸左边，摸摸右边，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钗歪了。”似乎忍受不了对方的笨，楚拙言伸出手，替她扶正，“毛毛躁躁的，还想嫁人，谁会要你？”
姜嫣就不爱听了：“那我也不是这么不讲究啊，这不是不小心撞了一下你么……”
只这一句话，似在顶嘴，似有嗔怪，似乎扯开了距离感，很奇怪的，往日气氛好像一下子回来了，就像好多年前，他是寡言嘴巴坏的冷淡少年，她是不怎么讲理，仗着对方不敢打她，胆子奇大的小姑娘。
她看到了他眸底浮现的点点暖意，心下一松，唇角翘起，笑容如秋阳灿烂，颊边酒窝软甜。
什么时候起，人就长大了呢？
楚拙言很快转了身：“走吧。”
姜嫣便也收了笑，乖乖听话，看着脚下的路，一低头，看到了楚拙言的鞋：“你方才也在街上么……”
一阵风来，凉亭悬铃响声清脆，楚拙言并没有听清：“什么？”
姜嫣刚要重复，视野里出现一个人，便摇了头：“没什么。”
一个丫鬟走了过来，眉目清丽，腰肢纤细，便是统一制式的下人服装，也遮不住骨相里的美，光是看一看，就让人赏心悦目。
她手里捧着件男式披风，看样式尺寸，该是给楚拙言的。
果然，她走了过来，福身行礼：“大少爷，今儿个变天，午后稍凉，加件衣服吧。”
这丫鬟礼行的周正，眼神也很规矩，大约伺候的久，知楚拙言不喜让人近身，送披风也只是递过来，并没有试图展开，想要帮他穿上。
规矩是真的懂，细微表情里的感觉也骗不了人，她对大少爷，是不一样的。
楚拙言：“退下。”
丫鬟垂了头：“可是……”
楚拙言冷了眉：“退下。”
“是。”丫鬟不敢再说话，抱着披风下去了。
楚拙言等了等，不见人来，转过头，看向退了几步的小姑娘，眉头微皱：“还不过来？”
姜嫣笑了：“这种时候不好打搅么，拙言哥哥，对喜欢自己的人，别那么凶么，多伤人心。”
“凶？”楚拙言眸底似有杀气隐现，“喜欢？”
“没，哪里的事，我说错话了，”姜嫣不想出言不慎，坏了人家小丫鬟的前程，“我是说，你可以温柔些，只要你肯，会有很多很多姑娘喜欢你的。”
她小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不止一次。
楚拙言大约也想起来了，眸色微缓：“你喜欢？”
姜嫣哪敢同他开这样的玩笑：“岂敢，我人笨么，你也知道，需得找个严肃板正的人，帮我掌舵扬帆，保驾护航。”
楚拙言板了脸：“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不必避退。”
姜嫣瞬间就明白了，长着一张这样招蜂引蝶的脸，他怕是不喜别人太多热情，想让她帮忙挡一挡？
“好啊。”
反正她也坑了他，他不计较，拿她填了井，她已经谢天谢地。
在此之后，楚拙言再也没有说话，只一路送她回家，可她感觉得出来，他心情似乎不错。到自己家门时，他叫住了她：“姜嫣。”
又是这种看不懂的眼神，又深又浓，姜嫣心里有些打鼓：“嗯？”
楚拙言：“君子守诺，我答应过的事，不会不认，你且谨记于心。”
说完就走，背影酷冷又矜傲，一点都谈不上温柔。
姜嫣却指尖一顿，眼眶微红，知道对方看不见，还是深深福身，行了一礼。
……
楚拙言回了院子，解下香囊，丢开：“这个味道不喜欢，换了。”
长随有些不懂，这个味道用了这么久，怎么突然不喜欢了？
楚拙言继续：“丫鬟樱草不规矩，换了。”
这个长随没意见，主子您总算发现别人有心思了？
楚拙言换下衣服：“这套……不错，以后都照这种风格。”
“是。”贵就贵吧，只要主子喜欢。
楚拙言往外走：“传令出去，派去绍兴的人，即刻收回。”
长随点头应着，提醒主子另一件事：“午饭还有一会儿才能摆到饭厅……”
楚拙言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冷漠：“午饭？”
长随：“主子回来，不是用午饭的？”
楚拙言冷笑：“公务诸般繁忙，你竟然还想吃午饭？”
长随声音有点抖：“您不是说不忙……”才换了衣服回来的？
楚拙言声音更冷：“我忙不忙，你心里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