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信打定主意,心思便全放在了盘算如何才能进昌烈侯府上。
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虽然看着上京车水马龙,繁灯如星,却只是嘴角微弯,并不激动。
耳边却不断传来板车上其他人的大呼小叫。
云珠更是不住地惊呼,拉着她看东看西。
“看看,那酒楼有五层!五层楼!不信你数数!”
“啊……那个……那个……那个人的胡子是红的!你快看,快看呀!”
云珠叫得格外大声,遗憾地好像她错过了一百两银子一样。
守义却拉着她另一只胳膊,激动得两眼发亮,指着能跑四五驾大车的中街,不停嚷好宽好宽好宽。
京城的傍晚,灯火辉煌,美得像传说中的仙宫,信信只觉得这一日一夜生生死死的折腾与沉重都渐渐散去。
她默默微笑。
*****
马车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
一个妇人开了门,露出张抹得雪白的脸来,头上插花戴朵,耳上还垂着两粒亮晃晃的金珠子,只可惜一张嘴,嘴唇极厚,大到耳根。就见她咧开大嘴一笑,道:“还当你们今儿耽搁了,进不了城了!”
关婆子跳下车,揉了揉腿脚腰背:“回头跟你细说。快放我们进去,真是又饿又累。”
说着上了台阶,依在门口,朝信信招呼道:“我们都住在宋妈妈家。你娘跟弟弟,赶紧叫他们找你表叔去。”
信信也忙跳下车,脚下一麻,差点儿载倒在地,忙伸手扶住了车辕,美丽幽黑的眼映着门口鲜红的灯笼,冲关婆子跟宋婆子展颜一笑。
两人都是一怔,脸上露出惊艳之色。尤其是宋大嘴,张了大嘴半天没合上。关婆子脸上就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信信心道这关婆子是京里的牙婆,应该见过许多世面才是。怎么见了自己倒露出这样大惊小怪的神色?可也顾不得多捉摸,急着上前行了一礼,甜甜道:“关大娘宋妈妈,今儿天都这么晚了,我们又饿又累,人生地不熟,你们菩萨一样的心肠,就留他们住一晚吧。我们给房钱!”
关婆子一双三角眼朝给宋大嘴挤了几下,宋大嘴才回过神来,双眼好像点了火把一样,朝信信上下打量,目光又转到罗氏跟守义脸上,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把双掌拍得啪啪响,道:“住下就住下吧。有间耳房靠着厕所,空着呢!就收你们一晚上一百文!饭钱也是一百文。”
“这么贵?不……”罗氏一直缩在信信身后,此时倒惊叫出了声。
“不……不贵!住,我们住。”信信却丝毫没有犹豫,直接打断了她。这京里什么不贵呢。人家昌烈侯府的世子打个赏都是二两银子呢。又不是真有个表叔在。先住上一晚,明天白天再去打听租房就是了。
宋大嘴脸上露出越发满意的神色,抿着大嘴双眼紧盯着信信,那神色就像爱财的人看到了元宝,扎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
信信暗暗觉得有些不妙,却也只得强忍不安随着众人进了门。
进门就见院子地上没有辅砖,倒还宽敞,正房三间还左右各带了一间耳房。东西厢各是两间大屋,倒座一排五间低矮小屋。信信见一个头发斑白的跛脚老婆子带着罗氏跟守义去了西侧倒数第二间。知道宋婆子说的耳房并不真的耳房,却也计较不得。
随着众人进了东厢,吃饭洗澡换衣,到了巳时才跟云珠紧挨着在通炕上睡下。
又有些不安稳,见众人都发出了鼾声,偷偷爬起推窗朝外看了几眼,见罗氏跟守义住的地方黑漆漆一片,倒是宋大嘴的正屋,还亮着灯,也不知道关婆子会跟宋大嘴嘀咕些什么。
*****
第二日一早,她吃过早饭,便去找宋婆子。进了屋,关婆子却不在。只有宋婆子盘腿坐在窗下炕上,穿着件湖水绿的柞蚕夹袄,拿根竹牙签剔牙。见她来了,放下牙签,大嘴一咧,笑得十分和气叫她上炕坐。
信信行了礼,便乖巧地听话上前坐在炕沿上,说想带娘跟弟弟出门找表叔。
不想宋婆子听了,一把抓了她的手不放,道:“你才来京知道哪头朝南哪头朝北?这四九城没我不熟悉的地方,你说说,你表叔姓什么叫什么,年纪多大,住在哪里,我到门口找个小幺儿替你们寻了来岂不便宜。”
信信叫她紧紧捉住,大嘴里的热气一口口喷到脸上,浑身不自在,却也不敢得罪她,强忍着,到底莹白的小脸还是泛起一抹樱红。
那宋大嘴见了,两眼都发出光来,好言好语道:“我吃的盐比你走的路都多。知道你没什么表叔。你只管实话跟我说,想做什么?我还能不帮你?”
信信知道瞒不过,只得如实说她想在昌烈侯府附近给我娘跟弟弟找个住处,因为她跟云珠想卖进昌烈侯府去。
不想她话未说完,只听“噗”一声,脸上一热,几股水流到嘴边,还带着些许咸味儿,把她恶心坏了,又不好露出嫌弃的样子,只得赶紧抬起袖子把脸擦干净。
就见宋婆子拍得桌子咚咚直响,大嘴张得能塞进一只活鸡,一仰一合笑得窗户纸都簌簌直响。
信信正尴尬,就听人怒道:“宋大娘,你也别瞧不起我们。我表姐便在昌烈侯府当差。在府里可是说得上话儿人。”
信信一抬眼,见云珠一脸不满脚步重重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守义。
这头宋婆子咳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抓起桌上的水喝了两口,顺过气来,笑指着她俩道:“成成,给你们三天。若是你俩能把自个儿卖进昌烈侯府,你娘跟弟弟,也不用到别处去,就在我这里替我打杂做些轻省活计。我管吃,管住,只没工钱。”
信信闻言心中一跳。
突然明白宋婆子为什么那么好说话了 。原来早打着不花钱白得两个下人的打算。只是她娘病着……她卖身为奴,守义总得守在她娘身边。留在这里,哪怕没工钱,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
她忙殷勤地拍了拍宋婆子的背,问:“那……若是不成呢?”
“不成……”宋婆子大嘴一咧,指着刚踏进门的守义,“就叫这小子给我当儿子。你娘么……病病歪歪的样子,想来也干不了我这行当。就在我这里做些烧火做饭的零碎活计得了。”
信信一怔,守义已经竖起小眉毛,几步跑过来,拉着信信的衣襟,嚷道:“我才不给你当儿子。”
宋婆子却也不恼,反眼神一闪,笑道:“若你舍不得你弟弟,嗯……”她故作沉吟,片刻才道:“咱们便来打个赌。若你们三天内真能把自己卖进府里去,我便让你老娘弟弟在这里白吃白住一辈子。若是卖不掉……你们就同意我把你们两个卖到翠红楼去!”
“好!”云珠想也不想,豪气干云地应了一声。
信信心里咯噔一下,昨日那军士说了,翠红楼是窑子。
云珠虽说有个能说得上话的表姐在昌烈侯府,她却是没见过。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帮上忙?
成了,就进昌烈侯府。
不成,就要被卖进窑子。
她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掌心冒出一片冷汗。
“信信,你还犹豫什么呀!快答应下来!有我表姐呢!”云珠不耐烦地拉着她的胳膊摇晃。
信信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迟疑看向宋婆子,却见宋婆子正低头喝茶,好像并不十分在意这个赌约一般。
“好!”
先过一关是一关。
*****
春日上午的阳光像一层明媚发亮的薄纱,包裹着陌生而又喧哗的京城,让所有的建筑,车马,行人都好像在闪闪发光。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信信与云珠两个手拉着手,走在京城的大街上,胸膛里充满着对未来前所未有的信心。
路边一个三十来岁胡须稀疏的胭脂铺老板正拆下铺面的门板准备开业。
云珠拔腿跑上前去,拿着香喷喷的胭脂花粉闻个不停。
那老板强忍着不耐拿起一个描蓝瓷盒,打开给信信看里面的货色道:“这个叫浅珍珠,最适合小姑娘,二十文一盒。”
云珠探过头来,十分动心。
信信忍不住有些想笑,忙拉住她道:“你不说把我送你的花香包送给你表姐么。若现在买了这个,这么香,带在身上,回头不送给她也说不过去呀。”
云珠听了觉得有理,恋恋不舍地别开头。
她忙冲那老板躬身行了一礼,道:“我们急着去见她表姐呢。劳您问一声,可知道去昌烈侯府怎么走?”
那老板没做成生意,对她没什么好脸色:“怎么走?崇义坊,先往东,再朝北,走上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也可以坐车去,一人只要五文钱。”说着,一副看你们就坐不起车的表情,指了指街头。
信信抬眼看去,那里停着一架大板骡车,上头已经坐着三两个人。
信信暗暗惊叹,京城这么大!
雇车自然是好。可信信一文钱也不想多花。两人在家都是做活做惯了的,腿脚有劲,一个时辰倒也算不了什么。
“云珠,就当咱们逛京城了,慢慢走着去?”
云珠摸了摸腰包,点点头:“这钱不如留着买胭脂。”
信信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
越往北走,屋宇便越轩昂壮阔,路上行人的衣着也越是华丽,行人也渐少。偶尔有人路过,不是骑着高头大马,就是坐着各色小轿,时有华丽的马车驶过,叫两人看得连连咂舌。却也知道走对了方向。
估摸着走了快一个时辰,天上的太阳到了正中天,影子越来越短,地面越来越烫人,两人才满头满脸的汗,喘着气站在了昌烈侯府前。
门前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起码能并行四驾大马车。
三间朱漆大门,嵌铜钉五五之数,上有凶猛兽头,两旁都又安放着威风凛凛丈高的汉白玉大狮子。
长长的青砖院墙一眼看不到头。
门口站着十几个清俊小厮,一水儿苍蓝绸衣,杏黄腰带,十分齐整。
两人本来满腔期待,可真真看到昌烈侯府这般威势,倒都有些心头发怵。
饶是信信向来胆大不怕生,也有些不敢贸然上前打听,便决定先观察观察再说。
这时却突听里头有人嚷:“快开大门,世子爷要出来了。”
门前数十人瞬间便流水一般分成东西两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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