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林夫人来到女儿院子的时候,在往日不请安的日子里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方起的闺女穿着一身素色的宽松寝衣,扎了个简单的马尾,正在屋子里踢踢踏踏,只见她时而踮起脚尖,时而吸气蹲下,几番下来,已是气喘吁吁,光洁的额头上沁出汗珠儿。
林夫人奇道:“这是在做什么?”
傅宁正提腹吸气,拿着毛巾侍立在一旁的大丫鬟夏荷对着夫人解释道:“小姐说她最近胖了不少,以后都要早起锻炼身体减肥。”
似是为了增强夏荷回话的可信度,傅宁又快速高抬腿了半分钟,原本平稳的气息逐渐变得急促,白色的丝制寝衣自脖颈到胸前泅湿一片,夏荷立即上前扶住明显有些腿软的小姐,待傅宁洗漱完毕,厨房送过来的早膳已经摆上了桌子。
林夫人抽出帕子擦了擦女儿脖子上尚未干涸的水珠,见女儿用了小半碗粥,半个花卷便放下筷子,眉头皱起,“怎么吃得这么少?”
傅宁不好意思说是被那天小少年接过自己时骤然涨红的脸色打击到了,支支吾吾半天,只说若是再胖下去就穿不上那些华丽精美的裙衫了。
林夫人道:“你又不胖,再说了这五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好喝好怎么行?听母亲的,适当的锻炼身体可以,但饭菜不能少吃,知道吗?”
林夫人循循善诱,态度却很坚决,盯着傅宁将剩下的青菜瘦肉粥用完,裹肉菜馅的春饼吃了一整个,方颔首示意可以将剩下的饭菜撤下去了。
小姑娘就是要白白胖胖的才好看,透着健康的肉粉色,看着便心生欢喜。
傅宁还准备让丫鬟给自己缝一个大垫子,类似于现代的瑜伽垫,铺在卧室的地上做做运动,她也是被帕梅拉那个魔鬼训练过的女人,尽管换了个身体,做几个动作还是可以的。
夏荷听的一头雾水,折腾了好几个样式傅宁勉强点了头,白日里还可以踢毽子跳绳,能做成这样也差不多了,凑合过吧,还能离咋的。
林夫人原本担心女儿过度的追求苗条纤细而损了身子,如今见傅宁只是平日多加锻炼,一日三餐并未少吃,也就放下心来。
她嫁到傅家多年,傅家的男人个个身体强健,这同他们长年累月的晨练是分不开的。傅熙然傅熙礼自三岁起,便由傅旭垣带着每日卯时起床,先围着练武场跑圈热热身子,而后搭弓骑马射箭,热汗淋漓的回屋洗漱,用过早餐新的一天方真正开始。
傅宁一个女儿家无需似父兄那般长年累月的在练武场上操.练,在屋子里锻炼锻炼倒是个上策。
林夫人默许了女儿的行为。
这天傅宁跳完早操,回到屋内时见母亲已然穿戴好坐在桌前,见她出来招呼道:“来用早膳,这些都得趁热吃,否则会闹肚子的。”
傅宁乖乖坐到桌前,吃菜吃肉,端起每日必喝的一碗羊奶咕噜咕噜的喝干净。
许是最近在饮食上的节制,不再似从前那般胡吃海喝,傅宁的饭量如今大不如前,同先前一模一样分毫未变的分量如今撑得她半躺在软塌上,半天动弹不得。
林夫人已经起身走至屏风后,吩咐几个丫鬟打开衣柜,给女儿挑选今日出门穿的衣服。
长女已经出嫁,同丈夫感情和睦,小女儿如今又太小,林夫人当前的头等大事便是给两个儿子相看对象。张老夫人寿辰的时候,林夫人的娘家嫂子郗氏带着礼物上门道贺,言语间便透露出有个远房侄女儿,瞧着同傅熙礼十分合适。
昨个儿传来消息道是接了侄女儿到府上小住一段日子,林夫人若是有意便寻个日子回来看看,合适的话这几年就可以定下来了。
林夫人素来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昨个儿晚上才传来的消息,隔天一早便准备带着闺女回娘家。
“小姑娘就是要多打扮,回来的路上咱们去一趟金玉阁,咱们宁姐儿如今长大了,也该添些首饰了。”
林夫人打量着面前的女儿,穿着水红色绣折枝花襦裙,头上梳着两个小鬏鬏,整齐的刘海下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小脸儿粉嘟嘟的,十分可爱,就是首饰太素净了些。左右她不缺钱,那就多买些回来,轮着带,总有一款是闺女喜欢的。
傅宁双眼亮晶晶,“我今天会乖乖听话的。”有母亲在,自己可以尽情的买买买了,这种诱惑简直没有女人可以抵挡得住。
母女二人相携往门口走去,上了马车,往林府的方向走去。
正是盛夏时分,天亮的早,傅宁悄悄的掀开车帘一角,煦暖的晨光争先恐后的钻了进来,照在小姑娘如玉般的脸上。
道路两旁早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上午时分多半卖的是吃食,小贩各具特色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因为离的近,傅宁甚至于能听见两位妇人为着两文钱的价格讨价还价半天,一个都不肯让步,最终不欢而散。
最真实的人间烟火画卷跃然眼前,傅宁忍不住翘起嘴角,这还是她头一次对这个时代有了如此真切的感触。
成为这个同名同姓却不同命的小姑娘后,很多时候傅宁都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仿佛一个闭眼睁眼的功夫,这千年的时光便会再次流转倒回,眼前种种不过是一场虚幻,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傅宁深吸口气,她很清楚正是由于自己在这个时空中得到了太多曾经丝毫不敢奢求的事物,才会害怕一切只是场梦,恐惧这些不可多得的美好终究会在自己的生命当中逝去。
如今瞧着面前这幅栩栩如生的浮世画卷,傅宁的心里一阵释然,残存的疑虑恐惧在小贩们一遍遍的叫卖声中逐渐远去,或许穿着打扮不同,精神面貌各异,但无论是哪个时空的人们都努力向上的活着,这就够了。
珍惜当下,释怀过往。
林夫人只觉身上一重,睁开眼,原本趴在车窗上兴冲冲的瞧着外边儿风貌的女儿不知何时依偎进了自己怀中,撒娇赖皮的模样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变过。
笑意在林夫人眼中逐渐荡漾开来,怜爱的摸了摸女儿微微有些汗湿的额头,将细碎的头发别到耳后,“乖,很快就到了。”
***
马车缓缓驶入林府所在的永安巷,自大门口进去,在垂花门处下了马车,换上轿子,轿子被抬到正房门口放下来。
两人在婆子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下了轿子,等候许久的郗夫人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屋子里已经备好了茶水,小姑且跟我来。”
她慈爱的摸了摸傅宁的小脑袋,“宁姐儿又长高了。我家那个混世魔王如今还成天在泥里打滚儿,可愁死我了。”
她口中说的混世魔王便是郗夫人的幼子林翀,与傅宁同年出生,小了月份。在府中排行最末,兼之嘴甜会来事儿,是林老夫人的宝贝命根子,六岁大的他在祖母的宠溺下俨然已是尚书府一霸,成日招猫惹狗,郗氏一提起这个小儿子心里就来气,跟两个早慧懂事的哥哥压根不能比。
傅宁笑嘻嘻的挽住舅母,“我娘总在我面前夸表弟呢,依我看不如换个孩子好了,您和我娘都能称心如意了。”
郗氏当真转过身子对着小姑子道:“小姑怎么看?”
林夫人啼笑皆非,没好气道:“这丫头尽说些没名没堂的,嫂子尽管接去,且有的你受呢!”
郗夫人护短:“我瞧着宁姐儿不错,我没个女儿,就那么三个不贴心的臭小子,就稀罕宁姐儿这样会撒娇逗趣儿的小姑娘,你这做母亲的怎么反倒挑三拣四起来?”
姑嫂二人相视而笑。
都是十几年的当家夫人,说话留一半露一半,有些东西毕竟不好明说,就此打住。
正东张西望找人的小姑娘对此尚懵然不知,抬头望向舅母:“翀哥儿今日不在家么?”
林翀在别人面前横的像个螃蟹,在傅宁这个小表姐面前却乖的似鹌鹑,让他朝东不敢朝西,兼之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生的粉雕玉琢,作为一个颜狗,傅宁还是很喜欢这个听话的小表弟的。
郗夫人道:“翀哥儿在外院读书呢,你舅舅亲自给他开的蒙,今日特意留在府上押他读书。宁姐儿可要去瞧瞧?”
一般人家的孩子三四岁便开蒙识字,可林翀有祖母护着,作为幼子上面有两位兄长撑着,肩上几乎没有担子,也就随着他多玩了两年。
傅宁小脸一亮,声音不自觉的兴奋起来:“我可以去看吗?”
郗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当然可以了。宁姐儿只管将舅母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家里有什么地方不能去的?”
亲自吩咐了大丫鬟荷香带着表小姐去前院,仔细看顾些,若是有不长眼的尽管拉出去,有不服气的就说是我亲自发的话。
荷香屈身应是。
小姑娘蹦蹦跳跳远去,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她的欣喜,林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别人家的女儿都千伶百俐,怎么我生的这个就不开窍,成日里尽想着玩!”
郗夫人抿嘴一笑,意有所指:“那不是正好?”
林夫人抿了抿嘴,没有答话。
郗夫人也不在意,亲热的挽着小姑的手,“我那侄女儿就在屋子里等着呢,你这个未来婆母还不赶紧儿进去瞧瞧?”
“还没影儿的事呢,可不许胡说,没的坏了小姑娘的名声。”林夫人啐道,脸上笑容却不似作假,两人相携往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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