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礼部员外郎府内,热闹非凡。
今日,是礼部员外郎曹让之女十五岁的生辰,席间汇集了各路官僚,当中最瞩目的莫非礼部侍郎一家。
礼部侍郎独子何景盛的目光,已在屏风后的影影绰绰上,留恋多时。此时,一曼妙女郎由后厅莲步而出。女郎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直送到何景盛眼前。
“何公子,请用茶。”莺声燕语,娓娓动听。
何景盛只觉半边身子又酥又麻,好似女郎的纤纤玉指来回在心尖抓挠。
“多谢曹小姐美意。”他伸出手,故意将手指前移半寸,将将碰到了女郎的指尖。
女郎面露红霞,低眉敛目,渐渐淡离眼帘。
史嬷嬷在厅后等候多时,遥见曹明霜款款而来,疾步相迎,捉住她的衣袖上下打量,问:“何公子可有为难姑娘?”
曹明霜冷哼一声,柳眉高扬,朝地啐了一口,恨恨道:“我呸!还敢趁机揩我的手,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史嬷嬷隔墙往厅中睃了眼,那何景盛正和同桌的狐朋狗友划拳吃酒,大喊大叫,丑态毕现,于是忙忙拉住曹明霜安慰:“姑娘别气,一切都备好了,何家的亲事定落不到您头上。”说着,向窗前静静伫立着的纤瘦身影努嘴。
曹明霜怒气渐平,眼尾微微上挑:“劳烦嬷嬷费心。”
史嬷嬷躬身接话:“老奴伺候夫人多年,自当为夫人与姑娘尽心效力。”
话音方落,前厅一阵喧闹,何景盛粗声粗气的呼喊灌入耳中:“来人!”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史嬷嬷踩着小碎步前去问候:“何公子请吩咐。”
何景盛左摇右摆的,好在有一群公子哥儿搀扶,才勉强立住脚,口齿也含含糊糊的:“我有些口渴,送杯……送杯清水来。”
“何公子吃醉了酒,不妨随奴婢去客房暂作歇息,奴婢马上为您送解酒汤来?”史嬷嬷一面笑着提议,一面招呼几个小厮进来。
何景盛半睁着眼,半晌不言语,周遭的公子哥儿们代为做主,将人交到小厮手里,笑道:“就这么办,景盛醉了就爱发酒疯,不让他先醒醒酒,指不定闹个怎么样。”
史嬷嬷笑意满满,指挥着小厮走开,径投后院西厢房去。
这场闹剧,尽入另一双眼底。
倚窗静立的卫琳琅,闭了闭眼,轻步走近笑语连连的女客席前,朝居于主席的舅母秦氏,福一福身,道:“才多喝了几盅,有些不胜酒力,我想出去透一透风。”
秦氏了然一笑,眸光转向身侧的烟云:“今日外客众多,你跟好表姑娘,千万别不留神惹出什么乱子来。”
烟云垂首称是,变换位置,挪到卫琳琅身边。
在座中有一位夫人打趣:“瞧瞧,将表姑娘养得多水灵,往人前一站,真真儿叫人拿不开眼。”
另一位夫人也搭腔:“做舅母能做到你这份上,也算对得住亡人了。”
秦氏轻轻一叹:“我这外甥女是个苦命人,小小年纪没了倚仗,我跟她舅舅再不管,像什么话呢。”说时一顿,转而一摆手,又道:“好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平白惹人伤心。”
众人无不感叹,落在卫琳琅身上的视线充满怜悯。她只觉得,似有一块顽石堵在胸中,喘不过气来。
“舅母,我先出去了。”她悄悄做了个深呼吸,盈盈施礼,保持微笑,挺直腰杆,脱离众人注视。
出了前厅,一直来到后院,此处有片池塘,当中养着一群鱼儿,平素闲来无事,卫琳琅总爱临池喂鱼、吹风。
“表姑娘,奴婢看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去厢房歇一歇?”烟云回头望一望门户紧闭的西厢房,笑道。
俯视着水中游动的鱼群,出神片时,她点点头道:“也好。”
先后来到廊下,卫琳琅未曾急着进门,而是靠栏斜坐着,仰面对烟云说:“烦你去帮我倒杯清水来吧,喉咙里有些火辣辣的。”
烟云面透浅笑,痛快答应:“那表姑娘先坐一会,奴婢立时回来。”言罢,匆匆而去。
目送人远去,卫琳琅抬眼四顾,舅舅家的宅子宽敞,所有人都在前院和东西跨院住着,后院便空了下来,布置成了客房,下人们隔三差五来收拾一回,不过今儿乃是例外,为庆贺表姐生辰,舅舅舅母动用了手头上全部人脉,舍尽口舌脸面,邀请众多高门士族来捧场。
表妹的这场及笄宴,真谓风光得不得了。
正思量着,烟云回来了。
从烟云处接来杯盏,她微微一笑,表示感谢。
“表姑娘,你娘胎里带着咳疾,最是见不得凉,赶紧趁热喝了吧。”烟云唇角牵起,催促道。
卫琳琅垂眸,睫毛轻颤,先饮了小半杯,略歇一些,又把剩余的喝光。
饮毕,烟云主动凑上来,扶她起来,举头向天:“表姑娘,起风了,奴婢扶你进屋避一避。”
她一声不吭,听之任之。
送她入内后,烟云含笑告辞,快步出院,顺手锁上了院门。
“成了?”史嬷嬷从西墙后头走出,一脸严肃。
烟云笑达眼底:“我亲眼盯着她把水咽进了肚子,又亲自把她送进门,这回肯定出不了差池。”
史嬷嬷颔首,留给上锁的大门一个侧目,喃喃:“咱们姑娘的后半辈子,全在这次了。”
一老一少的议论,卫琳琅无从得知,因为她此刻已然陷入一个令人窒息的怀抱里,无法挣脱。
“是……谁?”她闷在那人胸前,艰难吐出字节。
耳畔唯有一声接一声的喘息,粗重而急促。
毫无征兆地,一片温润爬上脖颈,是这人的嘴唇!
卫琳琅惊恐万分,死命推搡起来,就当胳膊肘举起来使劲之际,腰身骤然被两只手掌钳住;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变幻莫测,最终定格在两股摇曳的床幔上,而附在身上宽衣解带的登徒子,随之现出真容:顶英俊的眉眼,顶高挺的鼻梁,顶精致的唇形——万里挑一的皮相。
呆钝须臾,卫琳琅惊叫出声:“长平侯?!”
长平侯容恪,当今第一权臣,更是尽人皆知的大奸臣,招权纳贿,挟势弄权,无恶不作!
居然是他?!
卫琳琅感觉天要塌了,她紧咬着一口银牙,对高高在上的容恪拳打脚踢起来。
“替我解急,条件随你开。”容恪摁住她倾注着惧恨交织的双腿,轻轻向鼻腔吸一口气,沉缓道。
好香,不同于脂粉的那种俗香,也非花香,倒像是某种草香,沁人心脾。
容恪的话,于卫琳琅而言,堪为前所未有的羞辱,比寄人篱下更甚千倍万倍。她声泪俱下,指控:“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才不稀罕你的权势!你快松开——”
话到一半,愤怒、羞耻等情绪,伴着气力的抽干,一并消失不见。现下,胸腔里烧起了熊熊烈火,另一种别样的念头嚣张滋生——躁动,失智。她竟然开始期望容恪的触碰……他粗糙的指纹,掠过的每一寸肌肤,都无比畅快,使她禁不住颤抖。
“帮我,不会亏待你。”声浪越滚越近,将将把卫琳琅吞没。
她欲回斥,欲拒绝,可大脑不由自主,带动手臂,环住了他的颈项,自投罗网。
两颗火热的心,两簇炽烈的火焰,碰撞,缠绵,朦胧了双方的界限。
半晌贪欢。
另一端。
估摸着生米煮成了熟饭,史嬷嬷安排烟云进院,请卫琳琅回席。
卫琳琅所在何处,烟云心如明镜,因直奔西厢房而去。假模假样叫了几下门,这便上手打开门闩,入内一探究竟,不意结结实实撞上一堵人墙,那人一边猴急抱住烟云乱亲,一边“好人,想死我了”喊个不停。
“何公子……!”烟云急中生智,铆足劲儿掐了把何景盛的后腰肉,何景盛吃痛,猛将弹开。
烟云如蒙大赦,张皇躲到门外,拉扯七零八落的衣裳。
史嬷嬷久等不见人,疑心生变,也跟过来瞧瞧情况,结果,正赶上烟云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
“人呢?”史嬷嬷压着嗓门问。
烟云心有余悸,自缓了缓才答:“只何公子一个,不曾看见表姑娘……”
一时,何景盛扶着脑袋,跌跌撞撞追出来,他的贴身小厮寻他多时,一路打听,总算摸了过来。
小厮忙忙凑上跟前,搀好何景盛,嘘寒问暖。
史嬷嬷惦记卫琳琅的去向,胡乱应付几句何景盛,挨个搜寻她的踪迹。
“呀!东厢房怎么锁了?”烟云诧异惊叫。
史嬷嬷快步靠近,端详一番,作出定论:“朝里锁上了。你去搬人来,把门砸开。”
烟云正趴在窗格上,睁大眼睛观察里头的景况,隐见那床榻上卧着两双人影。她握住嘴巴,连连退后,悄声向史嬷嬷说:“表姑娘好似是在里面,另外还有个野男人……”
史嬷嬷不言语,可巧这厢的声响惊动了何景盛的一群酒肉朋友,他们吹着口哨,结伴而来。
曹夫人秦氏亦闻声赶到,指了个两个小厮,合力破门。
“这……这,成何体统!”屋内风光得见天日的瞬间,秦氏脸可见地绿了,急把烟云叫到跟前训话:“紧让你照看好她,你全当我的话作耳旁风!”
烟云膝盖一软,跪地认错,末了不忘给自己分辩:“表姑娘说是体乏,想进屋子里小歇,奴婢怕扰着她,就去院外等候,谁知……谁知会发生这种意外……”
秦氏揉着额角,差史嬷嬷进去,叫醒相拥熟睡的二人。
史嬷嬷硬贴头皮去办,及近了一打眼,吓得呆住了。
“你办事办老的人,怎么也这般磨蹭。多少人看着,你动作快点。”指指点点的声动犹如一个浇了油的火球,愈滚愈大,愈烧愈旺,秦氏顾惜脸面,耐着脾气催促。
床榻上的那男子,容貌出类拔萃,身份家世更是凤毛麟角,史嬷嬷拿不定注意,又不敢擅自打搅,思来想去仍倒回去,和秦氏禀明:“夫人,那躺着的是长平侯……”
秦氏端的一愣。长平侯?卫琳琅这小妮子不是应当同何家那败家子滚到一块去吗,为何睡在了长平侯身边?!
秦氏极力按捺住不作声张,打发人请走围观看客。
场子空了下来,里面酣睡的容恪也醒了。
卫琳琅兀自沉着眼皮,容恪从她脖子底下抽走手臂,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衣衫,什么也明白了。
——他中了下流手段,和眼前这女子有了瓜葛。
望见容恪不知几时穿戴整齐下了地,秦氏不觉忐忑起来,刚刚酝酿好的“质问”,尽数原路咽了回去。
“把这转交给她,告诉她,清醒以后来侯府见我。”
秦氏脸一侧的桌子上,赫然多了一枚乌金令牌,上有一“恪”字。
寻常富贵人家,多配玉质配饰,单容恪是个例外,这熠熠生辉的腰牌,是长平侯尊荣的象征,叫人望而生怯。
不等秦氏问个清楚,容恪走得只剩一个点了。
容恪一走,卫琳琅顺理成章地成了众矢之的。
秦氏授意,史嬷嬷大步近前,拽走卫琳琅蔽体的衾被。
卫琳琅惊觉,猛睁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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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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