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初云的手一下子松了下去,他偏过头,愣在了原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何芸的态度为什么这样,一下子便有了缘由。
他感到喉间的冰凉消失,何芸后退一步,左手捏诀,右手握剑。
“等等,”方初云叫住她,“这个阵法不能劈。”
“道友,何道友,何芸——”
方初云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浩浩荡荡的一阵脚步声。
他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什么东西,肯定是这个幻阵中的尸体们。
刚踏入阵法时,他便发现了这个阵法的阵眼是谢之遥的尸体。但他们在院子中感受到的东西,也在谢之遥的尸体上。
阵法的主人不一定想要困住他们,但他绝对是想要从他们手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他既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也不会允许他们将这个幻阵毁掉。
而地上这些死去的尸体们,便是他所能借助的最好帮手。
虽然,方初云的傲气让他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阵法主人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天’告诉他,答案就在这里。
一切的终结也在这里。
也因此,在一切没有到达结局之前,他不会让人毁了这里。
方初云睁开眼,眼底涌现出碧色的光芒。
扇子从他手中飞起,泛着红色的光芒,可他还是慢了一步。
霎时间,耀眼的剑光闪过,从方初云身旁径直而过,在地上留下半尺深的缝隙,然后来到谢之遥身前,划过她平静的面容,划过蹒跚而来的尸首。
基础剑谱第七势——剑开。
方初云停留于原地,任凭剑光而过,划破他衣袖的长袍。
可他只是下意识地张大眼睛,脸色因为惊疑而略显苍白。
平安无事?
阵法,没有毁坏。
而且,他张开双臂,感受到周身环绕的灵气波动,与前一刻感受到的逆势循环不同,这一次,他感受到的是正常的灵气循环,与他在外界感受到的一般。
何芸睁开眼睛,不动声色的咽下了漫上来的咸腥。
那个小女孩说得果然没错,她就在这里。
“如何?”她扬眉,问道。
“真是不可思议,按理来说,现在我们都已经出现在阵法之外了。”方初云有些惊奇地感叹道,但下一瞬间他透过何芸的视线发觉她并不是在问他。
何芸死死盯着逐渐走近的身影,这一瞬间,她好像和那个在大火中哭泣的小姑娘融为一体。
她们一同哭泣。
她们一同怨恨。
她们一同发问:
你,谢之遥,你为什么要接纳妖族?
云水城,你们为什么要接纳妖族?
你,你们,知不知道,他们杀了多少人?
可她却只是牢牢握着剑,将脑海中涌现出的声音都压回到身体里。
“如何,这一剑?”她的声音极清,清到极致。
真是奇怪,在她的脑海被大火扰的快要窒息的时候,她的声音却还能保持平静的语调。
“不错,很惊艳的一剑。”
陌生的声音从方初云的身后传来。
声音清丽,却又锐如三尺青锋。
方初云抓住在空中乱飞的扇子,转过身望去,对上了一双如剑般锐利而又明亮的眼睛。
第一眼,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柄剑。
长发如霜,一根枯木簪随意地将其绾起。
身着青袍,不是云纹、不是轻纱、只是麻布,除了上面绣着的一朵浅白色梅花,再看不到第二个颜色。
她持着剑,却又不是剑。
那是一支枯萎的枝条,若是方初云的感觉没有错的话,估计与她发间上的木簪是一个来源。
但奇怪的,在她的手中,你便只有一种感觉——这便是她的剑。
“太上很喜欢你,这是很好的事。”
“不过是一柄剑,也会有喜欢吗?”
“会有的。”她径直越过方初云,将手覆在何芸持剑的手掌之上,轻轻挥动,太上随着她的动作舞出朵朵剑花,与突然从天坠落的白梅一同形成了一幅神奇的画卷。
“大多数人只将剑当作是武器,但其实,它们也是有感情的。”
她松开手,越过太上剑,何芸与她对视。
“谢之遥。”何芸唤她。
“是我。”
谢之遥温和地应道,视线在她腰间掉落出来的剑纹上停留一瞬,有些了然地看着她笑了起来。
谢之遥此人,是大荒不折不扣的一个传奇。
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幼年的何芸,恐怕会激动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但可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十八岁的何芸。
面对这位她幼年时立誓要成为像她一样人的榜样,她却只是点点头,看向站在一旁装作透明人的方初云,向他扬了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方初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顺从地走到何芸身旁。
这样看来,与何芸她的猜想一致,谢之遥果然有残魂存在于这个阵法之中。
在那个院子下的梨花树下混养气息时,何芸便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混在里面。
不会是云黎,因为气息很是纯净,她没有感受到一丝妖气存在。
当时她便猜测,会不会是谢之遥,但直到宋和宁身份暴露之后,她才彻底确定自己的猜测。
谢之遥对于宋和宁曾有一命之恩,也只有复活的是她,才能让这个于大荒销声匿迹十多年的人再次出现。
更别提,进入到这个阵法之后,大大咧咧展现于二人面前的谢之遥尸首,那个小女孩的话语,以及一直处于兴奋状态的太上剑。
不过,看样子作为阵法的主人,云黎并不能确定谢之遥是否有魂魄存在在这里。
倒也正常,毕竟作为一只妖,他能感受到灵魂的存在便是怪事了。
何芸以前和师姐讨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妖既感受不到灵魂,也无法进入黄泉。
她现在还记得师姐当时摸着她的头,温柔的告诉她:“是一种对于他们的限制。”
“妖生来长寿,若是也能够轮回的话,那对于我们人族来说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但是另她意外的是,宋和宁也没有感受到她的存在吗?想到这里,何芸有一瞬怀念起了声音的存在。要是它还在,她也不用自己在这里猜来猜去了。
她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真是讨厌动脑子啊。
“你是剑宗弟子,那你认识何业吗?他可还好?”明明有两个人存在,谢之遥却像是只能看见一个人般,好奇地问向何芸。
“家师一切安好。”
“家师?”谢之遥笑容停滞一秒,“原来外面都过去这么久了啊。”
她像是突然失去了一切的兴趣,恹恹地将手中枯枝甩给了站在一旁的方初云。
“拿着吧,未来说不定能帮上你忙。”
然后,她对着何芸伸出手,示意她将太上交给她。
“走吧,我带你们出这个阵。”
“不通过实体的话,我的力量出不去。”见何芸站于原地,她有些无奈的解释道。
“我没说不给你。”何芸偏过脸,将太上递给谢之遥。
“我知道。”谢之遥突然轻笑一声,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视线掠过一旁同样在笑的方初云时还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
怎么,不把我当透明人了?方初云心中吐槽。
不过,看样子谢之遥的脾气挺温和啊。和他的想象一点都不同,根据何芸的描述,他以为谢之遥会是个说一不二,比较强硬的性格。毕竟是能与整个道盟相违,担任一座人妖共处城池的人。却未曾想,与她给人的第一印象也不同,是个很擅长与人相处的人。
“老伙计,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啊。”谢之遥有些怀念地抚摸上太上剑身,身上罕见地涌现出一种与她十分不符的悲伤。但下一瞬间,这种感觉消失殆尽。
她持起剑,眼神微闭。
“我这一剑,也叫剑开。”
刹那,一道寒光划向天空,将被地上鲜血映的暗红的天色撕裂开来。
一瞬间,天被劈开两半,水从中倾泻而下。
何芸立于谢之遥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握剑的手。她刚刚使出的也是这一剑,但和谢之遥手中的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是她生平见过最轻柔的一剑,明明叫做剑开这么宏大的名字,可在谢之遥的手中确如飞叶般轻柔。
“至于接下来的这一剑,你可要看好了。”
谢之遥还在动,她持着剑,越舞越快,越舞越急,身形几乎不能用肉眼看清,随着她手中长剑所指之处,雨幕断绝。
剑光从何芸眼前划过,就要刺破她的眼睛,可是她还是不愿闭上眼睛。
谢之遥这一剑是专门为她而舞,她自然不能闭上眼睛。
“你疯了——”方初云匆忙闭上眼睛,刚感受剑光闪过睁开眼睛之时,就看到了这一幕。他连忙伸手将手中的扇子挡在何芸的眼前,侧过脸看向剑光闪过的另一侧。
“你眼睛不要了。”
扇子上闪过微薄的红光,剑光从上面一闪而过,可就算这样,在何芸眼角也留下到微弱的红痕。
方初云心想他这下算是长了见识了,这世上竟然真的存在这样的剑,如此猛烈,如此霸道,但又如此逍遥。
随心所欲,我心即我剑。
这世上也真有这么痴的人,为了一式剑招竟然连眼睛都不愿要了。
细小的血珠涌出,何芸下意识地抚摸到眼角。
但下一瞬,感受到前方传来的剑势,她的眼底猛然睁大,眼底透露出另方初云感到不适的狂热。
“这是……”
是那一剑,竟然是那一剑。
嘭、嘭、嘭……
何芸伸手覆盖在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哪里传来的剧烈震动。
而后剑势变缓,如风般轻盈,如水般温柔,平静之下,却杀意肆意。
直到谢之遥止势,手腕一转,太上轻轻落到何芸怀里。她感受着剑身传来的凌洌剑意就要刺破她的手掌,可她还是握着,眼睛牢牢看向面前背对着她而立的女子,任凭鲜血从她手间滑下。
天光大亮。
幻阵,破。
这是她至今见过的最为印象深刻的三剑之一,也是她见过杀意最重的一剑。
“这一剑,是我最后一剑。”
“它名,逍遥。”
逍遥。
谢之遥的声音与何芸在心中默念的声音一同出现。
好吧,方初云感叹,是他看走眼了。果然如话本上所说,不能凭借初印象给人下定义。
谢之遥,分明是个锋利的人,就如同她的剑一般。
握剑的修士,是大荒中最好相交之人。你只要看他出过一剑,便能从中感觉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像何芸,她的剑虽然轻快,却像是被什么抓着一样,缺了一份飘逸,与她表现给方初云的样子一般。
虽然面上经常带着笑,但何芸一眼便看出来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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