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后收尾,众人忙碌了一天,正准备收工歇息时,老太太,二太太那边的赏赐发下来了,二爷更是大手笔,每个人皆欢欢喜喜地来领赏银,及三套簇新衣裳。
二爷还甚是体恤在酷暑天奔忙的下人们,吩咐旺顺为每人置办竹席,凉垫,瓷枕等物,又命日日发放凉茶,莲子羹,冰酪,霍香,佩兰等消暑物什。
此外,斥资命人傍水建造数座凉屋,届时,清水将顺檐而下,似珠帘垂落,水汽氤氲,凉意自生,
二爷的此番赏赐一经传出,府里上上下下的婆子、丫鬟和小厮们无不精神大振。对下人们来说,每一文钱皆来之不易,平时攒钱都唯恐不及,哪里舍得花用。然而,夏日炎炎,酷热难耐,实在免不了要花费些银钱。
如今,既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又得了丰厚赏赐,他们自是喜不自禁,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喜悦。心中的感恩之情更是难以抑制,从嘴上到心里,皆是由衷地感激二爷。
张妈更是特意带着春喜和姜宁晚在旺顺管事面前,郑重地拜谢二爷仁慈宽厚,体恤下情。
领完赏赐,时近亥时初刻,星斗满天,四下里万籁俱寂,唯闻虫鸣唧唧。手捧诸般物件,姜宁晚仔细挑出其中的银钱。
取出一方绿绸子绣花手帕,将银钱小心裹起,置于螺钿漆匣中。再数数已攒的银钱,确认无差,方才舒口气,而后仔细塞进床垫下,妥善放好。
今日忙碌整日,姜宁晚腰肢酸软,手臂亦乏。日后离开裴府,少不得要用银子,这些银钱便是她的盘缠。
姜宁晚正坐在低榻床沿上,盘算着日后的事情。这时春喜鬼头鬼脑,弓腰如小鼠般溜过来。
先是躲在门侧,只探出半个脑袋,黑溜溜的眼睛滴溜一转,而后猛地蹦出,冲姜宁晚咧嘴笑,露出一口洁白贝齿。
旋即,她三步并作两步蹦到姜宁晚身后,伸出一双小手,先是在姜宁晚肩头轻轻一捏,嘴里还嘟囔着:“小姐莫忧,春喜在此。”接着便有节奏地为其捏肩捶腰,时而扮个鬼脸,编个段子,时而哼唱几句不着调的家乡小曲。
春喜平日里看着莽撞,粗心大意,可偏偏是她能感受得到姜宁晚此刻的低落。
二爷归府,阖府上下顿然焕然一新。府中下人个个皆卯足了劲做活,不敢有半分懈怠。姜宁晚因着老太太吩咐,亦是日日不得闲。
整日端坐在绣架前,一坐便是一整日。一旁小几之上,摆列着绣针、绷架,布帛、炭笔、小剪、五彩线、绣谱集。
春喜被她这股劲头感染,竟也能安稳坐下,时不时便搬着绣凳,奔来向姜宁晚讨教。央着她帮着改绣样,正针脚,拨绣线,问她何处该用平针,何处该用套针。
日日忙碌,不知不觉间,便度过了酷暑天。一整个盛夏,姜宁晚独居在绣房中,自是不知那裴府上下整日的热闹。
裴二爷整日忙碌于应酬与公务之间,不得半刻清闲。那陵府城内大小官员,几近每日皆来送拜帖,登门拜谒,好不殷勤。故而裴府这段时日设宴不断,宴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除却那宴会,知府、守备将军等时而邀请二爷同去勘察公务。每逢此时,裴二爷必亲自视察军防、军备,点检士兵,严明军纪。
午时,姜宁晚额间沁汗,执起小剪,“咔嚓”一声,绣线应声而断。一旁的春喜也恰好完成了活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如释重负。
二人一同去桌前用午膳。桌上摆着一道翡翠白玉羹、一盘凉瓜百合炒虾仁,一旁还摆着些雪酪酥饼。
待用完午膳,姜宁晚找着机会,准备去屋里小憩会儿,偏偏张妈喜气洋洋地奔进来,满面红光,脚下生风。
张妈平时算是不苟言笑的,见她高兴成这样,心中顿时不妙,姜宁晚知道她这觉怕是睡不成了,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她这段时日整日坐在绣凳上绣东西,天天难以歇息,很是难受,好不容易今天中午得个闲,想去补个觉,这下看样子是不成了。
张妈却不知道姜宁晚心中是如何想的,她一跨进屋子,便迫不及待地嚷道:“嘿哟!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儿来了!”
“方才二爷身边的旺顺管事来传话,道是二爷那边设宴已然结束。二爷心善体恤咱大家伙儿,知晓咱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没个空闲去消遣玩乐。二爷特地吩咐,让咱都去那水榭处听戏嘞!”
张妈喜上眉梢,脸上的皱纹都似笑开了花,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双手不住地拍着,嘴里连连说道:“菩萨保佑,二爷仁慈。咱这就赶紧去,不可误了好时辰。”
说罢,便忙不迭地扬起手臂,连连招手,催促让大家伙跟上,那股子高兴劲儿,任谁见了都能被感染。
但这不包括姜宁晚,这位裴府二爷偏偏挑在了午后给下人赏赐。
再不想去也没办法,上面主子给的赏,不要也得要。
时维八月中旬,仍燥热未减,然那水榭之所,却独得一片清幽。
水榭临碧波,周遭水光潋滟。此际,荷花正盛。
水榭雕栏玉砌,榭中有古朴桌椅,可供人歇坐赏景,台上正有戏子身着华彩戏服唱戏,粉面朱唇,眉间轻点花钿。咿呀咿呀,声如黄莺出谷,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韵味。
张妈带着一众人,一路疾行,姜宁晚被春喜拖着快步跟随,姜宁晚一口气梗在胸口处,又热又累,
抬头远远看见,张妈正眼睛如鹰隼般四处搜寻,直奔前排的位置,当下便火急火燎地奔过去,神色间满是急切。
到得前排,张妈也顾不得喘口气,连忙回头,朝着绣房众人方向招手,生怕被其他房里的人抢了先,
落了座后,姜宁晚终于能喘口气了,以手撑着下巴。
原本她尚有些昏昏欲睡,然而在来的路上经那日头一晒,霎时便被迫清醒过来。她第一次听戏,心中不免存有几分好奇,遂将眼睛望向台上。
只是那台上的人忽而停了下来,听戏的众人顿时纷纷抬头望去,其中有几个心急的人更是站了起来,身体前倾,脖子伸得长长的。
姜宁晚亦随着众人一同望向那边的情况,冷不防间,张妈高声喊住了她。张妈笑色满容,不住地向她招手。
姜宁晚心中不明所以,却仍是走了过去。甫一靠近,便瞧见一位身着青衣小帽的人站在张妈跟前。
张妈弓着身,向着那人作揖。姜宁晚行至张妈身侧,此时方才看清她面前站着的人,竟是旺顺管事。
旺顺管事转了视线,笑眯眯地看着她,张妈赶忙拉着姜宁晚弯腰行礼,急切说道:“采芙,快多谢旺顺管事的赏。”
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张妈,虽然不知道是得了什么赏,但姜宁晚还是在张妈的眼神中鞠了一躬。
旺顺微微眯起双眼,定睛一瞧,确然是上次救下元淑小姐的那位姑娘。此番细细端详,与上次相较,实乃大为不同。上下打量几番,身姿挺拔,透着股子灵秀气。
再观其容貌,饶是旺顺自小长在裴府这等权贵之门,常年跟随二爷左右,与各路达官贵人照面,见识过无数珠翠环绕、娇娥齐聚的场合,更是见惯了诸多或丰腴,或纤瘦的美人,此刻也不得不赞一句这个姑娘尽管此刻粉黛未施,衣着简朴,但仍桃腮粉面,艳冶柔媚,很难不让人侧目。
旺顺连连摆手,让姜宁晚起身,带着温和的笑道:“张妈这哪的话,哪是我的赏,这是二爷的赏,我不过一传话的罢了,来来来,采芙姑娘快起来吧,这一鞠躬愧煞我也。”语罢,旺顺又摆了摆手,笑着让姜宁晚赶紧起身,莫要行礼。
姜宁晚被张妈笑着拉了起来。
“采芙姑娘,老太太、二太太,元淑小姐都夸你是个勤快伶俐人,你那绣样,端的是分外出挑,又于咱府上有恩,老太太心里啊,甚是高兴,老太太她们一高兴,咱二爷就心里舒坦,这不,遣我来赏你,今儿啊,你想听什么样的曲子,只管去指了来,看个尽兴。”旺顺笑道。
有人双手捧着曲目册子,毕恭毕敬地呈上。姜宁晚微微垂下眼眸看去,只见那册子上依次列着《打猪草》、《王小二打豆腐》《李四请观音》、《珍珠楼》、《瞎子看相》,
后面的一连串曲目还未来得及看完,一旁的张妈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急切道:“旺顺管事,就选这《打猪草》吧。”
旺顺微微扬起下巴,目光落在张妈所指之处,瞧了一眼后,他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人赶紧上去将所选曲目告知台上的人。
接着,他扭过头来,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起,和气地嘱咐姜宁晚日后继续好好干,这府里主子们都是心善之人,那赏赐定然是少不了。张妈紧紧牵着姜宁晚的手,不住地点头应是,脸上满是喜色。
待二爷身边的得力人离去后,张妈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她伸手从腰间抽出汗巾子,轻轻擦拭着头上的汗珠。
抬眼瞧见姜宁晚正躲在树荫下乘凉,便迈步走了过去,颇有几分无奈地指出姜宁晚方才的错处:“采芙啊,你可知道二爷身边的旺顺管事是何等人物?他既奉了二爷的吩咐,特意前来赏你,你就应当赶快鞠躬致谢才是。方才选曲目时,你怎么能真的一个一个去挑选呢?那不是耽误人家的时间?”
“人家旺顺管事,那可是二爷身边一等一的显贵人,时间极为金贵。你该是尽快挑一个曲目,而后赶紧千恩万谢。还好旺顺管事是个随和的性子,若换了别人,可就不好说了。下次你可得记住了,主子赏赐的东西,那都是万般好的,哪能挑挑拣拣呢。”
张妈神情严肃,活像她犯了王法天条,姜宁晚低着头,被拉出了树荫,站在大日头底下,晒得汗流浃背,张妈的话似炮弹一般,一发接一发,听得她云里雾里,脑袋嗡嗡的。
末了,她在心底叹口气,上前与张妈再三保证她知晓了,定当不再有下回,张妈这才歇了话头。
这哪里是赏赐啊,姜宁晚抽出汗巾子擦汗,摇摇头,然后回到座位上听戏时,脑海里只记住了一件事:这个裴府二爷的赏真不好拿。
春喜却不晓得姜宁晚的苦,满脸艳羡,道她日后也要像她一般勤快。
主子爷身旁的大红人来亲自给赏,这是多大的面子啊。若是她,回去跟小桃她们说道个三天三夜都不嫌累,回家后还能好好地在爹娘、一众亲戚面前显摆一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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