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咸鱼

一轮弯月刚升过宿在角楼上的龙头,半边龙面利爪沉入静谧夜色。

宫殿飞檐翘角下挂着檐铃,风吹而玉振。

白发垂头的公公碎步踏进养心殿。

殿内琉璃瓦顶檀木雕龙为柱,男子一身褚黄长袍以闲散之姿头枕在龙案上,一手翻弄着奏折。

一目十行后批上三字:朕已阅。

公公俯下身双手一拱:“陛下,探子来报祝家小世子将圣巫女带走了。”

朱孝南倏然支起上半身来,龙案堆积的奏折散落一地,“长生金丹如何了?文祯明何时回京?宫里一堆折子等着他来处理。”

“回禀陛下,文大人今一早携金丹回京,相信明日便可到达京城。”公公跪下身去整理满地的奏折。

“那就好,等他们回京,朕要亲自去接他。”朱孝南负手站立大殿之中,长袍上金丝绣着龙纹倒映着微渺的月光。

“怕是不妥,皇帝千金之躯不容有失。”

“有何不妥?有文祯明在有何惧?”

公公禁了声,垂着白发已染鬓角的头颅继续收拾着奏折。

他服侍过两朝天子,看着朱孝南成为太子到登基为皇,天子亲近权宦,迷信长生之道,无心朝政,在他眼中就是扶不上墙的阿斗。

朱孝南目光涣散在宫廷院里,突然道:“文祯明自从掌东厂后都没时间来陪朕,公公你说要不把他厂督一职撤掉?”

“不可呀陛下。文大人接管东厂后朝廷百官各司其职,得以压制住霁王的势力,东厂无主只怕会生乱。”公公扶跪在地上劝说道。

公公姿态很谦卑,但与这种谦卑相悖的是他声音的自若与倨傲。

朱孝南眼眸沁着微光,转身扶起公公,轻笑一声道:“你说得对,那就听你的……”

公公抬手捋着下巴贴上去的白发长须,垂眸摇头,心道:

要是他意见是同意撤职,文祯明是直接被撤职?

这痴儿当皇帝任何事都听别人的,怪不得文祯明把他哄得服服帖帖,能够挟天子号令百官。

朱孝南望着公公那张满是风霜的面庞,修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映透出一道浅浅的荫翳。

他薄唇勾起一抹阴鸷:“来人,把他提下去,砍了。”

公公瞪起黄浊的眼睛看着那抹褚黄的身影,奋袖道:“为什么……”

朱孝南不知何时已坐回到整张以黄花梨木制成的椅上。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一抬下巴,双眼眸底的神光隐匿在雕梁画栋的阴影里。

*

一匹赤黑马四踏过浅结一层冰霜浅滩,激起水花。

“这不是回青园的路,我们去哪里?”她望着周遭飞速掠过的高山或树影,问道。

马鞭在祝野手中一挥,檀稚只觉寒风宛如无数根细针扎入皮肤里,她拢紧斗篷,双手环紧身前少年。

祝野觉腰处一紧,垂眸望着那双冷得毫无血色的手,眉心蹙起,声音有些厚重道:“不回了,还回那破牢干嘛?”

檀稚抬起头盯着祝野凝重的侧面,一手握拳垂在他肩上,“不行,你放我下来,我要回青园,你阿兄说了,我们不能离开的。”

少女双手又冷又抖打在他身上根本不觉痛。

祝野沉默着来回应着少女的拳头,有时候真的希望她能够再笨,一些没那么多顾虑。

檀稚见揍他完全没有效果,沉着脸不理会他。

两人一路非常沉默安静,直至到了山顶,从此处望下去,蓬莱天水城内万家灯火。

檀稚看了一路的白雪黑树皮,被眼前的景色所迷住,杏眼眸底倒映出万家灯火。

以至于祝野抱她下马也没怎么反抗,“好看吧?向往吧。”

檀稚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还正气头上,别开脸,“我要回青园。”

祝野俯下身去抬眸望少女低垂的脸颊。

少女眉眼之间染上一丝不忿,眼睑下一颗痣红得刺目,朱唇微微崛起,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檀稚目光触及少年意气的脸,半秒间再次别开脸,视线飘到了一株无关紧要的草上。

祝野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抬手去搭少女的左肩。

就在手落下去的前一刻,檀稚一沉肩躲开向右挪了两步拉开距离。

祝野绕到她身前,弯下腰两手攥着斗篷,让檀稚正面对自己,慢慢低声哄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走,你别回京城。”

檀稚细眉拧起,终于肯抬头看向他。

“我回祝家,你去天水城,只要不入宫,哪里我能找到你的……”

“你把我放走了,回去祝家你怎么办?”檀稚冷地吸了下鼻尖。

“放心我阿兄不忍心揍我的。”祝野垂眸望着她很久。

随后,将别在腰间的钱袋塞到她的手里,随后少年便翻身上了马,手握马鞭缰绳:“原谅我擅自替你做了决定。”

下一刻马蹄踏雪而行的声响传入耳际。

檀稚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眶发着烫,心尖仿佛有东西堵住般,她朝那道身影喊——

“我怕黑不会路啊,祝野!”

她的声音宛如被白雪山林所吞噬,久久没有回响。

夜色昏暗将整片山林笼罩其中,月华的光芒也映不透这片雾障

檀稚无助地用斗篷环抱着身体,一人蹲在大石旁,眼眸垂下眺望着人群缕缕行行,灯火通明的城门。

她曾幻想过自己潇洒地去游历山河,却没想到现实是这样的孤零零,黑漆漆,荒无人烟的。

山林深处的某个草丛唦唦声一动,在幽暗中显得尤为瘆人。

檀稚警惕盯着那处黑暗,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她攥紧斗篷的一角,野狗?

黑影在眼下一掠过,惊起山林里整片骚动,声响从四面逼近。

檀稚吓得心脏漏跳了一拍,撒腿就往有光的地方跑,心骂道:祝野为什么要把他扔在这里!

她此刻无比地想念青园。

*

梨花院。

两岸火烛银花映照得整片湖宛如着了起来。

两名轻纱敛体的姑娘跪坐下来,柔软似无骨的手轻捶一身鸦黑狐裘男子的腿。

文祯明垂眸薄唇轻抿一口浊茶,问道:“圣巫女踪迹查到没有?”

“搜查的兄弟回禀,祝野小世子已经回军营了,但仍不见圣巫女的身影。”赵宁道。

烛光灯海倒映在文祯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你连一个丫头都找不到,回去再领杖刑二十。”

鞭刑二十杖刑二十,赵宁的身子骨哪受得了,他内心暗道:不用罚了,回去直接死。

文祯明抬眸望着他眉眼的一点心思:“把人找回来,功过相抵,找不到现在就可以写信给亲人来殓尸。”

赵宁“……”

忽然整个湖心烛光熄灭,月色昏暗之中一阵琵琶声悠悠传来。

沿岸灯笼随着一叶轻舟滑动而又点燃了起来,只见轻舟女子借琵琶声而舞动。

“文大人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将她抓回去慢慢审?”赵宁对胭脂娇花无意,脑海里只想如何将轻舟上的女子抓回去。

“能人赃并获,免去逼供一环不更好么……”文祯明望着湖中的身姿,指尖在刀柄上轻敲着。

“诶!今夜谁价高者得我们莲儿姑娘一晚……”老鸨道。

许多当地官员接到消息文祯明来蓬莱了,他们暗地里想高价投下花魁送去给文祯明,谋得升官发财的机会。

今夜的梨花院比往日热闹得许多。

“一百金!”

“两百五!”

“三百!”

文祯明动动手指敲响了茶案,赵宁喊向前迈开道,“一千金!”

随即赵宁感受身后一股寒意,他稍稍攥紧腰间的佩刀。

许多客都闻声望去,欲要探清水榭里究竟是何人豪掷千金只为美人,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着。

“成交!!!”老鸨欢喜得很,生怕他会反悔。

轻舟上唐莲也不由好奇地望过去,却被赵宁当得死死的,只露出狐裘的一角。

老鸨从对岸就瞧见水榭里的男子身姿不凡,沿着水中长廊走近上下一瞧。

瞥见男子腰刀上一只银刻的龙翎缠绕在刀柄上,她脸色一变。

宦官虽不能人道,但在红尘之事上,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今晚定让莲儿姑娘好生侍候大人。”老鸨朝轻舟上的人招手,谄媚道。

赵宁将银袋扔给了老鸨,“让她在房里等着便是,另外一千金会让兄弟搬到姐姐那儿。”

老鸨拿到钱袋,连连点头哈腰的,岸边的官员纷纷喧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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