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过去

金色光团从四面八方飞至洞中,悬浮在此人左右,他一身脏兮兮的破旧僧袍,杂乱的长发间粘了许多苍耳子和干枯草叶,空荡荡的袖管被树木刮成褴褛布条,伤痕累累的左手指尖透可见骨,死死攥着尚未完成的一串金丝楠木佛珠。

手边横着一根焦黑木棍,如同镶了根根金线,明灭不定地泛起微光。

有道虚幻的人影在洞外急躁徘徊,时而探头探脑张望,时而跺脚叹息。

冲天金光收束,此人修为已臻化境,当最后一抹金光没入体内,僵硬的指尖微不可察颤动了下。

又过了片刻,薄薄的眼皮缓缓掀开,金黄竖瞳毫无波动,高高在上如神祇般漠然无情,那是一双应属于龙的眸子。

白如玉的面颊上,数道金线蔓延至耳后,好似上好的瓷器出现裂纹,反倒为这张脸平添几分妖邪之感。

洞外的虚影一见他睁开眼,吓得一个趔趄跌出老远,残影擦过洞沿,没留下任何痕迹。

南谌并非是被人逼上的困龙岭,他是自己闯进来的,个中艰险自不必提,之所以绕远道,也是为了取一样冥冥之中一直在呼唤他的宝物。

洞穴阴暗干燥,原本有一条从冬眠中苏醒的大花蟒,南谌来了以后,蟒蛇主动让出巢穴,连夜卷着尾巴逃了。

他试图撑起身子,左手刚用力就感受到佛珠绷紧,怕扯断心血,他连忙松了劲儿,抬起的上身猝然倒下,五脏六腑翻涌的疼痛非常人所能受,然而南谌只是抿紧嘴唇,先将佛珠贴身放好,才咬牙起身靠上洞壁缓神。

蓝色光团悄然现身,机械音里罕见带着关切:【你还好吗?】

“嗯,死不了。”

南谌仰起头微微阖眸,忽略眼底尖锐的刺痛,洞穴昏暗,洞外天光正耀眼,此刻已过日暮,有此盛景实属难得。

而这短暂的安宁都得归功于他历经千难万险,功败垂成之际方才拿到的一件宝物。

“我昏迷了多久?”

【两小时六分钟。】

南谌:……

反应过来他听不懂,056立马改口道:【大约一个时辰。】

吞噬了高级系统的056解锁了几乎全部权限,而其中有一项,它始终不敢告诉南谌:时间回溯。

从各种方面来说,南谌都是它的恩人,如今它权限升级,商城开放了所有购买,它跃跃欲试问南谌需不需要一支恢复药剂,虽然南谌没有积分兑换,但它可以悄悄更改程序,一律免费赠送。

但南谌摇摇头,洞若观火道:“用了你们的东西,离疯魔也不远了,而你们称其为‘污染’。”

习惯了天眷者的全知全能,系统056只能干巴巴憋出一句:【你怎么又知道?】

圆滚滚的光团冒出一个个白色加重的问号。

南谌点了点腿边那个方匣子:“它告诉我的。”

匣子表面饰以华丽花纹,四面刻有笔画简单的文字,填充藤黄与朱砂二色,顶面雕刻成罗盘形状,略高于匣盖,三副星图以逐渐展开的态势环绕,诠释从太白启明至于五星次第相聚的演变过程。

【这里面是什么?】056对人类情感的认知还停留在浅薄表面,但已经展现出生物独特的好奇心了。

也许是为了打发时间,也许是绝对自信056被自己全权掌握,南谌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我的娘亲,是第一个入侵此方世界的天外之人。”

第一句话就惊得056蓝光闪动,它是新生系统,临危受命解救柯夏大人,前辈们只提醒它小心污染体,以及一个神秘男人,关于书中未曾提到的情况,它们也知之甚少。

它眼疾手快关闭了中枢控制器,不让这段对话发送到主脑去。

“天道极力排斥于她,她于是选择向天外求助,引入了第一个‘系统’,但好景不长,当她发现系统在暗中窃取世界气运时为时已晚,更糟糕的是,世界裂缝引来了大批未知系统。”

“身为天外之人,特权自然是有的,意识到时间线开始错乱时,她便下定决心弥补自己犯下的大错。”

“要收集隐藏世界各地的系统谈何容易,走投无路之下,她不得不与最初的系统合作,兑换你们口中的‘道具’,日积月累的污染逐步侵蚀她的神志,咳、咳咳咳……”

话音一顿,南谌蹙眉咽下涌上喉头的血腥,却难忍咳嗽,他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承载不了过多愿力,必须及时炼化,以证漏尽通。

“我歇息片刻,为我护法。”

听得正入迷的056闻声一愣,急得脑门狂闪绿光,眼巴巴望了会儿南谌,后者很快进入状态龟息吐纳,它于是乖乖飘到了洞口,一部分蓝光化作个狰狞的兽影,死死盯着洞外那道残影。

金光散去后,莹润的白光笼罩大地,直到次日初晨,天边惊现一抹晓阳,虽然依旧昏暗,但好歹是见了太阳,世人无不欢欣鼓舞,各地连夜兴建庙宇,供奉救世菩萨,香火鼎盛。

*

与此同时,北苍国迷雾山林的一场大战也落下帷幕,乌策活捉得太上皇与狐偃,纪月逃了,他吩咐手下:“去查查纪月此人,我怀疑她是先帝血脉。”

否则无法解释这些整整齐齐的牌位。

至于太上皇,他倒是没有反心,只是残疾太久,心理出现了问题,迷恋以活人为祭,那个戏子是手下替他抓来的活祭品,曾经在后樱坊谋生,后来流落街头,被太上皇的人盯上了才遭此大难。

狐偃咬死不松口,乌策想着杀了他算了,这样谁都没机会知道花名册的下落。

在此之前,他还得先解决辛雄的问题。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黑夜,辛宅在王城东北角,一座豪华的三进四合院,乃皇帝亲赐,褒奖辛雄辅国有功。

左右是几方民宅,其中一家喜添新丁,婴儿嘹亮的啼哭刺破夜色,拨浪鼓的咕咚声和悠悠的童谣随夜深渐渐平息,孩子笑了,疲惫睡去。

靠在墙根的乌策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知的淡笑,万籁俱寂后,肃容翻进了辛宅。

二进垂花门悬着两盏灯笼,院子左边一棵杨树,右边一副石头桌椅,正中央一座以南山石雕刻而成的忍冬花石塑,足有二人多高,价值无可估量。

正方和西厢房灯火通明,乌策径直朝正房走去,无声推开房门。

若有所感的辛雄抬头张望,问:“是文龙吗?”

文龙是辛雄二儿媳妇的嫡子,最像他这个祖父,勤学好问,时常忘记时间,深夜叩门。

上了年纪,未听到敲门声,辛雄也只当自己昏聩,不曾起疑,遂披衣下床,转过中堂,高大的人影立在祖宗牌位前,着实骇了他一跳。

“嘘。”在辛雄喊叫起来之前,乌策竖起食指,轻声说,“辛大人,鄙人蓥夜造访,不想惊动其他人。”

“你是谁?想干什么?”

也不是没遇到过劫财贼子,辛雄满以为给些钱财打发了就行,只是还没开口,就让他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辛大人想退出八咏楼?”

辛雄瞳孔一缩,立刻望了眼门外。

乌策十分体贴地走过去关上门:“辛大人放心,他们都睡下了。”

沉默半晌,辛雄哑声问:“你是乌策?”

“啪啪啪。”乌策惊喜地拍了拍巴掌,“辛大人好眼力。”

辛雄苦笑一声,认命般地到对面圆桌边坐下,乌策紧随其后,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茶碟磕碰出轻响,两人压抑的交谈局限在这方小小圆桌。

辛雄说:“我猜到了,你一定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乌策略带嘲弄的看着他:“不欢迎我?”

辛雄没回答这个问题,松垮的脸皮微微一抖。“我因受北冥恩惠,才同意为八咏楼做事,而今北冥已殁,乌策,你没资格支使我。”

“辛大人言重了,何来支使一说?不过各取所需,你想干干净净脱身,可以。”乌策顿了一下,别有深意地说,“等到事了,八咏楼自会还你清白之身。”

至于何事,不用说辛雄也知道,他满足于现下安稳的生活,不愿亲手摧毁这一切。

正待反驳,乌策却说:“北冥还活着。”

辛雄当即怔住,他亲眼目睹北冥尸身吊挂城门,怎么可能还活着?

“按原计划行动,朝贡时你自会见到他,否则,鄙人只能送你全家去下面团聚了。”

时间不多了,皇帝不日便会返城,他可不想成为瓮中之鳖,没有北冥那样的逆天生命力,还是别冒险为妙。

“你威胁我?不怕我告诉皇帝吗?”辛雄恼怒不已,扣紧桌沿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连太上皇都在我手里,”乌策无所畏地耸耸肩,“我应该怕吗?”

闻言,辛雄又是大吃一惊,想追问太上皇的事情,可乌策没有给这个机会,将茶杯一撂就走了,像是笃定他不敢不从。

他的确没了南谌亲手交接的信物,但就在阿穆楞把那颗夜明珠塞进烛华嘴里的次日,他豁然开朗,南谌正是要他明白无误的让辛雄知道,北冥没死,也只有这样,辛雄才会一如既往为八咏楼服务。

又在城内小住了几日,御驾进城了,成煦帝一扫病态,意气风发睥睨着他的城池,随行的是面无表情的萧云舟。

百姓都在可怜这位少年将军,眼看仕途一帆风顺,位高权重的义父却惨死府中,凶手至今未伏法。

萧云舟左侧有二人同乘一马,靠近马头的是个半大孩子,瞧着不及二八,形容颓废,面颊消瘦。

乌策压低斗笠隐在人群中,眸底一片暗沉,成煦帝锐利的视线猛地朝他这边扫了过来,他反应极快地低头,直至御驾远去才悄然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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