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临湖的窗口开着,湖风迎面吹来,宋思源的酒醒了大半:“竟然是个小娘子?还是一个人?”
那姑娘哂笑:“谁说女子便不许进这揽月楼。”
宋思源握着酒杯,不假思索答:“自然是要有父兄陪同,不然......”
姑娘不待宋思源说完,便插话道:“怎么?不然便会被你这样的醉鬼破门而入,还要被教训一顿?”
宋思源气得直瞪眼:“你你你......唯女子与小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周沛一看不好,连忙捂住宋思远的嘴:
“今日坏了姑娘雅兴实在抱歉,周某给姑娘赔个不是。改日姑娘若还在揽月楼,周某一定拉我这朋友给姑娘道歉。”
周沛连扯带拉把宋思源推走。伙计机灵地关上门,也跟着帮忙把宋思源退回去。
“临湖包间到底是哪位贵客在用?”快回里间时,周沛随口一问。
伙计答:“那位是钦天监李家的姑娘李......”
宋思源耳朵一动,周沛已经开了门,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里面的众人笑道:“拙石兄,你去了这么久,该是讨教了很多?快给我们说说,揽月楼里到底是何方高人?”
这回宋思源摇头晃脑:“不可说、不可说。”
“有何不可?”
“快给我们讲讲!”
里面的人更是起哄。
周沛给宋思源使眼色,使得眼睛都要抽筋了,宋思源却视若无睹:
“里面呀,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娘子!”
“这掌柜的不让我们去,但是让钦天监李家的小娘子一个人赏远处的湖光山色!”
“钦天监李家?”其中一人惊得站了起来,“前一阵我还听编修的几位前辈说,这个钦天监李家在咱们翰林苑寻先生。他们寻回一个在外流落多年的女儿,可惜不学无术,搞得李家鸡犬不宁。该不会就这这位吧?”
——此人名为王孟辅,正是今年春闱的探花郎。
宋思源大叫:“泼皮无赖,不学无术。对对对!里面那人就是这样。”
他一边说,还一边学起那姑娘的样子:“她倚着门框,抱着胳膊和我说......”
“说什么?”众人急切道。
谁料宋思源抱起胳膊,却觉得腰间空荡荡的。
他左右摸着自己的腰带,然后猛一拍大腿:“糟糕糟糕!我把荷包丢了!里面还装着我这几个月的俸禄!”
大伙惊道:“啊?”
人人都知道,宋思源出身布衣,幼年丧父,全靠母亲一人将他拉扯长大,家中还有幼妹。翰林苑俸禄不多,但宋思源一家全指着这俸禄银子过活。
王孟辅等人俯下身子东瞅西看,希望能在屋里帮忙找到。毕竟众人刚刚行酒时,大家伙还看见宋思源腰间的荷包。
屋中几个人在屋里翻看了一番,却一无所获。
“是不是刚才出去的时候掉了?”王孟辅灵机一动。
周沛与宋思源同行,在走廊里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么醒目的荷包袋子。
他摇摇头。
不在走廊。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荷包落在了临湖包间里。
周沛大步流星走向临湖包间。
伙计这回没在门口。周沛又轻轻敲了敲门,屋里却无人应答。
周沛只得大声喊了一句“得罪了”随即推门而入,却见屋里只余下残羹冷炙,客人似乎刚走了没多远。
宋思源急得扒在窗户上,左顾右盼,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揽月楼下,一辆马车缓缓启动。
马车帘子拉开了一角,车里的姑娘头枕着窗户,手中晃悠着把玩什么东西。
阳光下,一个明晃晃的红袋子乱晃。
宋思源定睛一看,随即大叫:“我的荷包!那是我的荷包!”
宋思源今年是本命年,那红色荷包是他老母亲自给缝的。周沛心知错不了。此外,其他人也绝无有机会能拿到这荷包。
似乎感觉到了周沛的目光,那姑娘抬头,露齿一笑。
正是之前临湖包间的姑娘。
周沛一下子明白了,只怕那姑娘开门的一刹那,便伸手把宋思源腰间的荷包摘了下来,后来他们走了以后,立马下楼逃跑。
的确极为聪明,周沛暗道。
眼看着马车就要驶离,众人束手无策,一个个满腹经纶却“茶壶里倒不出饺子”。
宋思源忽然乐极生悲,满脸通红,竟然是欲哭无泪。
周沛一咬牙,只得豁出去,对着窗户大喊:
“马车里的姑娘说要施舍粥钱。诸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王孟辅也反应了过来,跟着周沛大喊:
“马车里的姑娘说要施舍粥钱。诸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几位进士都是脑子灵光的,一下子明白了周沛的意思。几个人顾不得面子,纷纷扯着嗓子冲着街上嚷嚷了起来。
街边的叫花子听说要施舍粥钱,一个个坐不住,抱着饭钵就冲着马车冲过来,硬生生把离去的道路堵住。
四周看热闹的百姓也觉得新鲜,放下手头的活,凑在马车前看要发生什么。
揽月楼正对着一片碧湖,道路极为狭窄。一架马车走还算宽敞,但众人围过来时,却不显得极为狭窄。
不一会儿,马车竟然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一会儿的功夫,周沛奔着楼梯口就冲去。三两下出了揽月楼,冲到了马车前面。
眼看马车里的人毫无动静,周沛心头的重担轻了不少。
他对着四周的叫花子赔笑道:“诸位大哥,让一让,行个方便。我家小姐要我取一下粥钱。”
众人让出了一条道,让周沛到了马车前。
周沛伸手要拉帘子,马夫本欲阻拦,马车内的人主动掀开帘子:“让他进来。”
——偷了宋思源钱包的人正是李余盈。
她看不过宋思源醉醺醺闯进包间,才略施小惩偷了他的荷包。原本以为得手,却没想到这群人竟然穷追不舍,让人堵住了她的路。
李余盈瞒着李家人出来,本不想引人注目。但是眼下马车被人堵住,周沛又宣称她要施粥,她不得不装作确有其事的样子,陪着周沛演这出戏。
李余盈附在周沛耳边,低声且咬牙切齿地道:
“叫人围住了我的车,此刻还探头探脑。这位公子可还真是有礼。”
周沛笑了。
他钻进马车,旋即合上帘子,直直坐在李余盈旁边。
“姑娘可还知道,还有一种礼,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右手修长,只是随意搭在马车隔板上,便把女孩逼到角落里。
“你想干嘛?”
李余盈恨不得把这人生吞活剥。
狭窄的马车里,周沛目光灼灼看着她。
“姑娘......不是李琴凌吧?”
李余盈身子条件反射般一缩。
李琴凌是她长姐。掌柜的和李家相熟,她打听到以后便总是谎报长姐的名字偷偷来玩。
但这人是如何知晓的......
原本她只觉得愤怒。但是此刻,她骤然觉得这男子沉沉的声音如一堵墙一样重重向她压来,将她钳在囚牢里,动弹不得。
“你到底要干什么?那荷包我还你就是了。”李余盈惊怒交加。
周沛俯下头,在她耳畔悄声说:
“除了荷包,你还得把粥钱给掏了。”
李余盈能伸能屈,眼下被逼得无路可走,她再也不犹豫:
“好汉,饶我一命!你让我干嘛我都听你的!”
周沛:“......”
光天化日之下,他确实没有想取谁性命。他只是想方设法,让这小骗子掉点肉。
眼下如此轻易就得手,周沛松开手。
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自己到底有多凶,这么容易才就把这个泼皮小姑娘制服了。
等宋思源等人赶到以后,便看见周沛笑吟吟从马车下来,手里拿着大红荷包。
宋思源眼睛一亮,感恩戴德地谢了声周沛,伸手就要抢:“平水兄,可以呀!”
周沛把荷包还了他,又另给了一些碎银,轻声道:“拙石兄,你先帮我跑趟揽月楼,多换点铜钱来,咱们把这群人疏散走。”
宋思源连忙点头:“对对对,这么堵着可不行。”宋思源叫了两个人,赶回了揽月楼。
周沛又对着围在马车前的叫花子朗声道:
“诸位,大家在湖边站成一排,我替小姐给大家发粥钱了!”
叫花子和围观的人一起排了队,在湖边等着周沛发钱。
宋思源适时带着一筐铜钱来,王孟辅等人帮着一起发了下去,人才渐渐散了。
李余盈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传来:“马车能走了吗?喂,你得说话算话吧。”
周沛躬身,含笑道:“小姐乐善好施,大家感激不尽。”
李余盈听到这话简直要气得掀帘而出。
可恨她冒名顶替,又没有蜀地的一群兄弟,只好忍气吞声对马夫道:
“我们走。”
马车一动,李余盈放下帘子,心中默默把这个今天为难她的人拳打脚踢了一番。
可别以后再碰见他,不然有他好受。
李余盈心中恨恨想。
*
马车快到李家时,李余盈把自己袖子里最后一点铜钱掏了出来,给马夫付了车费。
原以为能顺点银子补充自己的小金库,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竟然把小金库清空了。
李余盈颇为郁闷地进了家门,没想到一进门,身后却有人叫她:“阿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身后站着母亲,她看起来在门口已经等了候许久。
李余盈心一沉。
完了,不会揽月湖的事,这会儿就到李家了吧?
她犹犹豫豫道:“母亲,私塾的友人不太舒服,我提前陪她回了家。”
崔氏慢悠悠说:
“我听私塾先生说,你回来的这一个月,头疼过两次,脑热过三次,肚子痛过四次。你的友人摔伤过一次,恶心过两次,月事来了三次?”
李余盈:“.......”
完了,老底全被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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