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解散后，丧尸小队带着芬恩坐到她们的秘密基地。

莱侬是她们的基地，但那不够秘密。

而这个地方，她们管它叫梅丝蒂丝，一个狭窄、昏暗的、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空间，永远神秘地坐落在商场一楼，背靠大门，面朝中庭，遗世而独立。

“你知道吗，其实把窗子放下来这里就没那么黑了。”芬恩敲敲车窗玻璃，“你们有试过么？”

“不要耍小聪明，”嗷嗷瞥了他一眼，“难道我们的专业捆绑带还不能让你老实吗？”

芬恩默默调整了一下身上的安全带，不再出声。

说话的两人分别坐在正副驾驶座上，同时面向车辆前方。

嗷嗷盯着远处商场里一只模糊的丧尸，陷入沉思。

昨天晚上没看清还好，但今天，她已经认出芬恩到底是什么。

毫无疑问，他是一只人类。

嗯嗯、呃呃和嘶嘶从后座探出头，紧紧挤在两张座椅靠背之间，正聚精汇神地观察着前面的人。

下定决心，嗷嗷把后视镜掰向芬恩，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他的眼睛，“从现在开始，回答我的问题。”

他点点头，额前的碎发像被风吹动的杉树叶那样晃动。

“你来这里的目的？”

芬恩从镜子里看到她探究的茶色眼眸，沉默了一瞬，把目光移到别处，“救你。”

“因为你觉得我跟她们待在一起很危险？”

“按经验来说是该这样。”芬恩闷闷不乐。

“真的？”

“千真万确。”

嗷嗷想起昨天他见到自己时的笑容，觉得他并没有说谎，不禁感叹他真是太不了解丧尸了。

“你的据点在哪里？”

芬恩沉默了一瞬。

嗷嗷并不在意，她对一只人类的来历没有很多兴趣。

“你们平时一定离这很远吧？我们已经很久没遇上人类了。”嗷嗷着重强调了人类二字，“昨天晚上第一次看见活的，真是吓我一跳。”

芬恩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事实上，你自己就是，”他模仿她的语气，“一只人类。”

“胡说八道，我只是小时候吃得少！”嗷嗷立刻否认了这个荒诞的观点。

“看看你的样子，再看看它们，你是怎么会觉得自己是丧尸的？”

“我就是！你也是丧尸，人类都是丧尸，只是他们还没完成进化。”嗷嗷有点生气。

芬恩短促地笑了一下，“真是新颖的观点。那你为什么不觉得自己是人类呢？你不也是一只还没有进化的丧尸吗？”

“我每30天都会腐化一阵呢，你会吗？”

“腐化？”

“你知道的，就那些事，腹痛流血什么的。”

嗷嗷发现自己成功让这只蠢人类闭嘴了，得意地微笑起来。

“你不知道达尔文？他说过，猴子变成人类，人类变成丧尸，丧尸学会游泳，就变成美人鱼……基本的进化论知识。”

“他没有。”芬恩咬着牙说。

“他就有。”

“据我所知，达尔文没有见过丧尸。”

“所以，他只要见了就一定会这么说。”为防止芬恩继续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荒诞观点，嗷嗷使了个眼色，后排的嘶嘶和嗯嗯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该说正事了。其实我跟你现在的目标是一样的。”她迎上芬恩惊讶的目光，“集会上的话只是为了争取时间而已——你想走，我也想让你走，但妈妈和嘿老舅不会放过你。”

“嘿老舅只是想吃了你，这倒还好说。但妈妈绝对是想让你留下来加入的，这就很危险了。”

“跟你们一起住很危险？”芬恩挣脱了丧失们的手掌。

“不不，妈妈会照顾你，你会生活得不错。我是说，这对我很危险！”嗷嗷捶了一下车门。

“如果你一直待在这里，她们迟早会发现……”

“发现？”

“我和你很像！她们会发现我还没进化完，我是一个营养不良的残疾丧尸，然后我就更加不可能当上丧尸大王！”

芬恩呆呆地看向她。嗷嗷决定给他一些反应的时间。

后面的三只丧尸因为芬恩的挣扎，都更加蠢蠢欲动，伸长了爪子，想扒拉芬恩一下。

芬恩尽量跟他们保持着距离，但效果并不显著。

嗷嗷靠回椅背上。

呃呃抓住了芬恩的胳膊，芬恩拦住她大张的嘴巴，用力往回扯，他小臂上淡青色的筋脉印着皮肤透出来，一路顺到手腕。

嗷嗷想，这就是人类，一条随时断流的小溪，如此……脆弱。

她绝不能，让自己被划分到这种物种里去。

“准备好了吗？”

“什么？”芬恩回头看她。

-

从车里出来后，一人类四丧尸轻手轻脚地潜入了嘿老舅的房间。

这里是二楼，距离地面大概有四米多，正对一条悬挂在商场顶上的巨型吊幔的底端。

她们穿过两排衣架。

芬恩随手拿下一件已经破烂的商务衬衫，“挺配他。”

嗷嗷比了个“嘘”的手势，让他站过来。

另外三只丧尸也被她揽在身边。

她们一起看向房间最里面的围栏，一圈大概到人颈部的简易木栏杆，里面是一只干净得有些违和的山羊。

“咩——”山羊用自己方形的瞳孔对准她们。

“这是什么，嘿老舅的宠物？”芬恩用气声问。

“确切说来，这是他的人生挚爱、心之所向、生命.之.光、欲念之火……”嗷嗷用气声回答。

“不，停下。”芬恩面色扭曲地闭上眼睛。

“但更重要的是，我妈妈也很喜欢它。”嗷嗷拖住吐着舌头扑过去的呃呃，“不行，不行！”

她扭头对芬恩说：“当年是她们一起发现的它，但嘿老舅用一场猜拳把它赢走了。妈妈之后一直偷偷过来给它洗澡喂食，并且以为谁都不知道。”

“嗯呃嘿哈哟。”呃呃补充道：但其实除了嘿老舅，所有人都知道。

在她们拉扯时，嘶嘶灵巧地翻进栏内，和山羊对视，幽幽说：“嘶哟咔嘟嘛。”所以，我们绑架它。

“哇嘛哒哒嗯？”这有点危险吧？嗯嗯站在嗷嗷身后，很没有底气。

“能有什么危险？只要你看住呃呃。”嗷嗷用他身上的衣服擦干呃呃的口水，对嗯嗯的抱怨充耳不闻。

“如果妈妈不肯放你走的话，我们就只好扣押这只羊。”嗷嗷也翻身进入围栏，朝外面的人一挥手，“来！”

她拍拍山羊的头，示意大家一起来搬走它。

嘶嘶圈住了山羊的脖子，呃呃两手抄进它的腋下，嗷嗷跟她们并排站着，拖住了羊的肚子。嗯嗯在最后，努力抬起羊屁股。

“你们看起来有点奇怪。”芬恩站在一旁，觉得这中间似乎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不要说风凉话，我们这是为了你！”

另外三只丧尸也冲他咕哝。

山羊扭过头来，加入了她们，声音凄厉，“咩，咩咩咩！”

“闭嘴！”芬恩急忙过去按住它的嘴，现在他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人四只丧尸，左摇右晃，不时踩到彼此的脚。

“嘿，嘿，嘿！”嘶嘶压着嗓音叫。

“呃哼？”呃呃不耐烦地看向她。

“你们两个，不准吵……现在我们要把它抬出去。”

芬恩先倒退着翻出围栏，“你老舅为什么要把它架这么高？”

“谁知道呢？可能是担心这只羊会飞。”提起嘿老舅，嗷嗷嘴里总没什么好话。

轮到嘶嘶，她们必须把羊抬得更高，这样她才能先带走它的头。

“呀哇哦！”完全被羊屁股挡住视线的嗯嗯在最后面艰难出声，让大家注意安全。

“好，然后是呃呃。”

脖子被架在围栏上后，山羊开始不耐烦地扭动、蹬腿。呃呃因此翻得很不顺手。

“呃呜呜呃。”它的肚子在掉。呃呃有点委屈。

“加油。”芬恩在栏杆外轻声说。

“咔咔啦。”谢谢。呃呃对他伸伸爪子。

她终于翻出去，羊的前一半肚子也到了围栏外面。

换了个姿势，这只山羊似乎更有劲了，一脚踹掉刚刚攀上栏杆的嗷嗷。

“臭山羊！”嗷嗷撑着地面站起来。

她是五人里最矮的，翻围栏本来就很困难，这只山羊的后腿又偏偏这么有劲。

嗯嗯握住两只后腿，鼓励嗷嗷再来一次。

她托起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肚子，不等疼痛消散，就又爬上围栏。

芬恩隔着围栏扶她一把，“其实如果我被吃掉，你也不用怕被她们发现了。”

“我不吃聊过天的动物。”嗷嗷利索地转身落地，捶了下他的肩膀。

山羊的肚子此时彻底越过围栏。

这真是，一个非常让它舒服的位置。

“咩——咩——咩——！”

悠长而尖利的羊啼毫无预兆地响起。山羊突然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它扭脱嗯嗯，一跃而起！

宛如飞天魔羊！

“啊——！”呃呃叫起来。

嘶嘶尝试扑过去拦截它，却被羊角直接顶开。

山羊彻底甩开四只蹄子，风驰电掣地跑出门外。

她们一溜烟地跟在山羊后面跑出去。

“咩！咩！”重获自由的山羊如此兴奋，以至于无论是丧尸还是人类都追不上它。

“不要叫！”嗷嗷徒劳地冲它大喊，喊出的声音却快比羊叫还高。

山羊没有回头，只是回以更爽快的鸣叫。

它急速地沿着商场的环形走廊奔驰。

嗷嗷等人急速地追在它身后。

她们很快绕着商场跑了一圈，又一圈，就像被丢进洗衣机的炫彩抹布。

十四只脚不停敲击着地板，发出啪嗒啪嗒的巨响。

察觉了动静的丧尸们都出来一探究竟。

嗷嗷简直要抓狂。

它怎么不干脆回头咬死我！

然而山羊对她并没有兴趣。

终于，可能是跑累了，它歇下来，在原地转了个圈。

她们大喜过望，正要赶去安抚它，却看到这只山羊助跑，起跳，凌空越过玻璃围栏，飞向商场的中庭上空。

“这里是二楼！”嗷嗷绝望地爬过去。如果这只羊摔死了，她还能活？

山羊一口咬住了悬挂着的巨型吊幔，然后顺着它滑，滑，滑向地面，咬着破碎的彩条，如一颗白色的陨石般轰然坠地。

她们趴在玻璃护栏上，一起看着底下四脚朝天的山羊。

嘿老舅尖叫着跑过去，抱住它。

哇和呀也出现了。她们四处张望，最终抬起头，将目光定格在她们身上。

从这里，孩子们看不清妈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