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巷子是清水县最长的一条巷子,住在这里的人家也最多,从运河边上一路伸到山脚下。
张家和孙家是世代的邻居,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赠我个卤肉我回一壶烧酒,这么些年未见生过争执,尽是一派和气,哪曾想今日两家站在巷中皆面红耳赤,吵得不可开交。
李倾怀先是凑近了听,不做声色地藏匿在围观百姓中。
“我谅你孙家为人和善,竟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被你们糟蹋!”王家当家的丈夫王富贵怒吼之声盖过天。
“我家怎样干你何事!手都伸到运河那头去了!”孙金桂的父亲孙有全声量不遑多让。
两家的母亲都默默站在一旁哭泣,偶尔互相擦泪宽慰,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你今日要若是敢舍这一条人命,我王富贵就与你孙家再不往来!”
“你威胁谁呢?你家有两个能卖力干活的,你倒是能端起这一副菩萨心肠,我呢!”孙有全止不住怒气,直直指着王家家门又捶起自己的胸口,愤愤道:“我已经有两个姑娘了!再养不起了!”
“这不是你扔她的理由!”王富贵看他气焰嚣张,火气上来冲上去就要出手。
孙有全见状撸起袖子也端起干架的架势。
“哎哎哎,冷静都——”周围人忙拉住他们。
“生死之事都不理由!还有什么能是理由?”孙有全吼着吼着许是想起自己家里的状况,一个四肢健壮的大男人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哭起来,“是,我混蛋,我自私!可再养个闺女,我们家就活不下去了!”说完便无力地蹲到地上,双手不住地抚着脸。
周围人皆期期艾艾,不知如何劝解。王富贵也知这是个死结,一时也说不出话。
李倾怀深吸口气,从人群中走出来,对正掩面而泣的孙有全轻声发问:“孙有全,你把孩子扔哪了?”
周遭目光裹着各种情绪同时落到那青衣女子身上。
“我问,”李倾怀又深呼吸,似是无法收敛情绪,“你把那个小姑娘,扔在了哪里?”
这里的每个人都识得李倾怀,听她几次询问,现都把目光转向了哭得木然、正抬头呆呆看着李倾怀的孙有全身上,等他回答。
“我……我把她放到清水去省城的土路上了,想着能有好心的赶路人收养一下。”
“那种野路怎会有人路过!”李倾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声音都在颤抖,“你不怕她先被野狼叼了去?”
“金桂!”她说完便立刻扭头喊再人群后的孙金桂。
孙有全站起身,不知她喊自己大女儿是为何事。
“小娘子。”孙金桂尽量不去看自己父亲复杂的眼神,走到李倾怀面前。
李倾怀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将其塞到孙金桂手里,然后郑重地看着她的双眼,字字句句嘱咐,“我今日出门没带春杏,你拿着我玉佩去裕王府找几个侍卫过来。”
孙金桂看着手中的玉佩,支支吾吾应下,踉跄地闯出人群,往青石巷跑去。
李倾怀收回目送她的目光,又看向孙有全,“你最好祈祷她还活着。”
她理解孙有全的心思,一个在男尊女卑的时代下成长出来的男人,在自家经济并不富裕的时候,牺牲一个“累赘”,这笔买卖实在很划算。
她心中冷笑。
她理解,不代表她接受。
倘若孙夫人的这一胎是个男娃娃,估计就是像孙金桂一开始在运河边笑着说出的那般“家中好的都会给她弟弟”,说到底,孙家也没有穷困到非弃了一个孩子不可的地步。
想起那日河边欢乐有加的笑声,李倾怀心中无限悲凉。
孙金桂是那样期待这个孩子,不管是妹妹还是弟弟,都愿意将自己的衣服裁制成婴儿布,都舍得让自己穿粗布,都会欢欢喜喜迎向李倾怀将这一件家中添喜的好事分享给她,可是却漏算了这重男轻女的一步棋。
难怪哭得那样伤心。
“清水的学堂不日将开启,这个婴儿若是能救回来,便养在学堂。”
“我会找人照顾她,教她读书写字。”
“只一点,从此她不再是你的女儿。”
孙有全怔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周围人窃窃私语起来。
“不要再让我发现私自丢弃孩子的事情。”李倾怀眼中透着冷意,扫视了一圈人,淡淡道:“清水的太守为你们做了如此多的事务,你们自己不思进取只一味原地踏步,最后家中难以维持生计还要连累被迫出生的孩子。”
她回头再次看向孙有全,“今年清水的田地扩了许多,怎得不见你去插秧?”
“额……”因得周围人大多都是妇人,再者便是像王富贵这样一早便做完田里活的勤快人,孙有全面目泛白,无法辩解。
“明年清水会向省城开拓销路,若单是府衙和王府下功夫,你这样的人却拖后腿,只一味吃着江太守的私库,我看也别要这块地了。”
“别啊,小娘子!”孙家夫人立即上来拉住李倾怀的手,对上她的眼神又惶恐起来,“贵人,贵人!您是皇亲国戚,您大发慈悲,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这会!”
“我明日就下田插秧!好好做活!”孙有全一声叫喊盖过自家妇人的乞求。
李倾怀将自己的手从孙夫人手中抽出来,看向孙有全,不无语气道:“好。”
此事孙金桂带着几个侍卫匆匆赶来。
李倾怀吩咐了事情,便转身离开这令人难受的地方。
“是我感恩戴德。”
江世逸温和有力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李倾怀只身穿过周遭的人群,忍不住心想:
你到底在感恩戴德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恩情让你赔钱卖命地建设这里。
“小娘子,你的玉佩。”孙金桂怯生生的声音将她引回现实。
李倾怀抬眼看着她额头起的一层汗,用手帕轻轻拭去,接下玉佩转身离开。
孙金桂见她无言,便直直看着她的背影,顷刻大声喊道:“贵人!谢谢你——”
夕阳欲落,挂在山头,觅食的燕雀回巢,乘凉的大黑舒爽地甩甩身子扭着屁股朝院门走去,清早去插秧的男男女女也带着箩筐和农具三三两两迎着夕阳薄光回家,筐里有打好的猪草还有些许蚂蝗。
李倾怀独自走在路上,不时和他们打着招呼,看见蚂蝗好奇问着。
“这玩意啊!”一对年轻的夫妇大方解释,“别看它这东西长得丑,是可以入药的,也可以制成药酒,拿去省城卖可美了呢。”
两人周身洋溢着满足。
李倾怀闻言也笑起来,“竟是如此有用,那还真是个宝贝。”
西落的太阳光芒依旧澄澈,带着赤红热血投在他们身上。
清水不乏踏实能干的年轻人,清水的发展与他们相辅相成,清水的未来与他们息息相关。
大黑:啊(哈欠)晒太阳真舒服(扭着屁股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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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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