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茹站在青鸾上，盯着足下看不见底的深渊，只觉得魂魄都要被吃进去。皱着眉一张小脸煞白毫无血色，然而脊梁依然笔直。
虞茗紧紧握着她的手，并不阻拦其凝视，只是在白婉茹每次闭上眼睛将要晕厥的时候渡去一股灵力，作为温柔但坚实的依靠。
蒋扶桑在桥头等待，遥遥地见了她们，半躬身与虞茗互相见礼。
白婉茹说不出话，她还沉在深渊里，缓不过神。只能沉默地行弟子礼。
她认不得眼前这位是何方神圣，但仙风道骨，一身清气，看面相应当是和善之辈。
蒋扶桑看白婉茹的眼睛里满是欣赏，扭头对虞茗道：“师姐，这就是之前你们去长林找到的孩子？”
虞茗点头：“还有另外一个，夫子留他在山上，还没有入世的打算。”
蒋扶桑：“我当时听闻宁卿去了昌黎郡，以极剑宗之名招收弟子，还觉得是他会错了意。如此看来，还真是夫子的意思…”他拖着尾音顿了顿，继续：“那么你把这孩子带来主宗，一定就是要拿东西走了。”
虞茗颔首，揽过白婉茹，轻声道：“她是白铭鹤的女儿。”
白婉茹渐渐恢复过来了，脸上又重新有了血色，此时乍一听到父亲的名字，有些吃惊，不动声色地向虞茗身边靠了靠，凝神听着接下来的谈话。
蒋扶桑很是惊讶，像是在心里估量了一下，这才开口：“…师姐你总是这样喜欢做出人意料的事情。随我来吧。”
霜寒堂不算很宽敞，倘若没有纵横的白玉桥护着，放在总内其他地方，一点儿也不夺目，白婉茹走着，一边想。
这将近一个月她都在后山或是隐阁之外，据虞茗说是要为了入世修行做准备，然而祝羲轩在前峰里难得一见，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宁卿他们一道去了。思及此处，又想到在白府里两人携手同游的欢乐，于是白婉茹愈发难过。
她用余光扫视着四处流转的铭文，缠绕其上的灵气浓厚得过分了，化成实质的烟雾，蒸腾不息，处处显露着极剑宗鲜为人知的无尽珍藏。
虞茗不再和蒋扶桑交谈，白婉茹于是沉下心来把思绪理清楚。
若说没有什么困惑，那是绝无可能的。居于首位的就是极剑宗之处所为何与隐阁相距甚远。山川相缪之地广纳灵元，古来享有盛名的门派多择风水宝地以聚魂安神，磨砺修为，自然没什么可说道的。只是那隐阁不论是否受主宗差遣，既然托名如此，就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群峰之中忽然现出一个不可知之地，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会是夫子特意在那里立下的隐阁么？还是说，隐阁下是有什么事物需得有大能看守，以备不测？
白婉茹暗自记下种种猜测，下定决心回去时一并说与祝羲轩，待到二人议论一番后，再做决策。
茗姨是好，然而她总是更愿意相信羲哥哥。毕竟，祝羲轩懂得她，她也明白祝羲轩。
心意总是比言语有力得多的东西。
蒋扶桑心中暗念咒法，刹那间灵气翻涌，竟然平白显露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倘若外面有人见到这几方朴实的小楼，恐怕要惊骇得吓出声来。原因无他，数百年前，前任宗派之首秋林域覆灭，叛乱者一把大火将仙门福地烧成焦土，只留下藏经阁布下重重灵阵的一隅。众修士断定其中必定藏有无上奇珍，于是在摇摇欲坠的阁楼旁拔剑相向，厮杀得血流成河。
待到旭日破空，云霞散尽，一片断壁残垣之上，终于有一个浑身是伤的人施法取走了唯一的遗留。
自此秋林域传承断绝，那人也杳无音讯，再不可知。
谁能想到，一二十年后忽然崛起的极剑宗中，竟然在宗门中枢长久地保留着前人的典籍？
若是再想得多些，恐怕连极剑宗立宗之本的万千剑术也值得反复推敲。
当然白婉茹现在是什么也不知道，她看着逐渐清晰的窗棂，忽然抬手覆盖住了手腕上一个精致纤细的玉镯子。
不是错觉。
她感觉到随着蒋扶桑结成的符印越来越繁复晦涩，镯子随之越是颤抖得厉害。
不像是不安恐惧之类的东西，反而像久别重逢的激动。
不期而遇。
白婉茹装作发呆的样子，意念涌动，检查着镯子里小小的空间。
虞茗前几天才把芥子交到她手里，还没来得及放什么特别的东西。
…除了几张压在镇纸下的字迹。
这倒是真正出乎意料的。
来不及多考虑，虞茗看见遗址凝实一体，重现眼前，随即拉过白婉茹，跟着蒋扶桑踏入其中。
两位大能轻松如常，在存有浩瀚典藏的人间秘处如履平地，飘然而过。
然而忘了切切实实地帮一把而今还称得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白婉茹从未直面过如此厚重的春秋，分明每一处都平凡普通，可汇集在一处，竟然让人连呼吸也不能。
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竭尽全力地忍着才没能朝蒋扶桑翻了个白眼。
虞茗再回头看见前不久还精神抖擞的小家伙已经靠在木架旁双眼紧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之处，然后就将错就错地结了一方散合阵，捏出一个光茧似的小空间，把白婉茹笼罩其中。
蒋扶桑带着她仍然往里走。
从外面看上去这遗址朴实狭窄，进来才发现别有洞天，经过仅能通过一两人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虞茗视线扫过案台，搜寻着多年前暂存此处的红绡，却在走过香炉旁是一怔。
袅袅青烟掩着半块铜符，不知是不是主人无意放下。
虞茗猛然抬头，望见蒋扶桑笑盈盈地朝着这边，食指搭在唇畔，示意她不要开口。
她心念百转。
那铜符再熟悉不过，曾经那另外一半，也曾在她手中翻覆。
定，远。
愿君持我之志，定远安邦，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过了多少年了？
虞茗回忆起素白灵幔下开得热烈灿烂的小红花，摩挲过铜符上大大小小不可计量的纹路。
有的是百十次撞在桌角阶上凹陷进去的坑洼，有的是短刃劈下斩出的缝隙，她闭着眼睛一点一点想，想到四方山河，万里人间。
凡世间至高的权柄在修行界无上的山巅扎根生长，终于破土而出，再无阻拦。
蒋扶桑虚托着虞茗的手，恳切地说：“师姐，能帮帮我吗？”
那个没了的两个字是“安”，“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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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师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