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日府里都在传言,行公子左边眼罩下的眼睛,同晋朝人都不一样,是湛蓝色的。
晋朝大部分是中原人,中原人一般都是黄皮肤黑眼瞳,可他的左眼却同那西境边陲有胡人血统的苑良人一样。
于是,将军府便纷纷传起了,行公子兴许不是将军的种。
上辈子,谢珥曾听说过端阳郡主的病是因为将军移情别恋,养了个外室而起的,所以她哪怕为了将军忍气吞声把谢谨行接回府中,也想着法子折磨他,只是没有想明白,谢谨行如果并非是将军和那外室所生的,她娘犯病的原因又是什么。
“翠枝,你有没有觉得,事情好像不简单。”谢珥把翠枝拉到一旁,皱了皱眉道。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谢珥还小,许多事情没有想明白,这辈子重生反倒看出许多端倪来。
“县主,你最近怎么像个小大人似的。”翠枝失笑伸手捏了捏那张圆圆的,严肃得像小大人一样的脸,道:
“郡主抓狂失控有时候会打砸不认人的毛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许是害怕这件事传出去影响了将军府,思虑过重所以才会又犯病了呢?”
谢珥边拧起小眉头苦思,边磕碜着走路,差点撞了柱子,翠枝及时挡在她跟前,把她小身体抱了起来。
“县主,照现在这样情况,郡主的病又犯了,你是不适宜继续留在将军府了,不如奴婢写信去公主府,让殿下把你接回去?”
被抱在怀里的谢珥一听,连忙摇头,“不,阿娘她一犯病就走,那我成什么人了?翠枝,你不准往外透露一个字,知道吗?”
翠枝觉得她这个小主子最近好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了,对此十分欣慰,于是点点头。
谢珥在桂正堂附近徘徊着不愿离去,想等候崇威将军来。
不料没等到谢景天回来,就又听见端阳郡主用瓷器伤害自己,众奴仆上前阻止的声音。
她本来也紧张地扑腾短腿想过去,幸得尽职的翠枝抱起她及时阻止:“县主,郡主她现在神志不清醒,你别凑过去。”
接着,就听见端阳郡主近乎疯狂嘶哑的声音:“把那孽种叫来,我要打死他,亲自挖他眼珠,今日,不是你们把他带过来,便是我把自己了结了...”
奴仆们不敢绑住她,恐防伤到主子,没有办法之下,只得把那外室子喊来。
反正,在将军府,他名义上是将军血脉,实际上就是个可有可无,仰凭着主子给口饭活下去的卑贱之人。
谢谨行那三天暴晒下跪的惩罚还没完,就又被人焦急地喊到桂正堂。
此时他被晒得皮肤开裂,因为跪的时间长,走路明显微跛,左边戴着眼罩的地方显然肿起来一块。
端阳郡主看见他,双眸红得像看见了仇人,力气大得一旁的婆子都禁不住她,披头散发地冲出去,长长的护甲照着他脸上挠去。
“你这孽障!你怎么不去死!”
众人见郡主情绪更加激烈不受控,赶紧前去阻拦。
昨日奉命看管谢谨行的几个婆子心虚,故意不让别人去拦端阳郡主,劝道:“你们去拦郡主做什么!不让郡主打他,难道打你?”
那几个奴仆一听,慌地松了手。
于是端阳郡主像野兽似的,不停地撕咬扯打谢谨行,把他头发头皮用力扯了出来,鲜血淋漓,然后,又用指甲去掐,去抠。
可少年由始至终不避不退,一脸冷淡地站在那任由她施虐,最后,端阳郡主扯掉了他罩在左眼的眼罩,准备用簪子去扎的时候,谢珥终于成功从翠枝的怀抱里挣扎出来,一路磕碰地跑过去阻止。
“阿娘!不要————”
那抹嫩绿清新的小身影再度出现在眼前,谢谨行不由掀起了眼皮。
明明笨得连路都走不好,心还那么大扑出来,膝盖和手腕都摔得脱皮流血,还敢当面拉开一个疯子,挡在他面前。
“阿娘!不...不行!你不能挖他眼睛!”小丫头站起来的个头还比他跪着的高度矮半截,抖着腿阻止她母亲道。
端阳郡主被阻止了一下,眼神癫狂,冲入房中抓起崇威将军的旧皮鞭,就要照着谢珥白嫩的脸蛋抽去。
场面混乱,她的速度之快,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啪唰”的一声,是皮鞭抽打进皮肉的声音。
少年旋身把挡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护进怀里,用臂膀和后背挡了这一鞭。
皮开肉绽,衣物浸染鲜血裂开。
谢珥吓傻了,而端阳郡主抽了这一鞭,仿佛也清醒了一些似的,手里的皮鞭摔了,一把扑过来从谢谨行怀里扯出谢珥,把她抱进自己怀里。
“尔尔...对不起对不起...可有受伤?阿娘不是故意的...”端阳郡主哭得一塌糊涂。
一旁的翠枝想过来藏起皮鞭,谁知手指还没触碰到,端阳郡主立马推开谢珥,冲过来抢掉,顺手还抽了翠枝一小下,幸好翠枝当时反应够快,并无伤到什么。
可这下所有人都不敢靠前了。
历史再度重演,端阳郡主如同上辈子一样,把皮鞭交到谢珥手里。
不过,不同的是,上辈子端阳郡主情绪激动但没有真的发病,让人挖了谢谨行眼睛,殴打过后那股怨气散走许多,这辈子她状若癫狂,倘若谢珥不顺着她意,随时会被她伤害。
“阿娘...娘亲...不要...”谢珥觉得无助极了,只得把皮鞭藏在身子后,企图唤醒母亲。
“连你也不肯替阿娘报仇是吗?刘嬷嬷,赵嬷嬷,你们来打,给我往死里打!不然今日谁不打,本郡主保证弄死谁!!”
端阳郡主喘着粗气,近乎魔怔。
两位婆子不敢不从,少年挣扎了一下,立马又有一群人涌上去压住他瘦弱的身躯。
本身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两天,不给吃喝,身体就虚弱,这么一来,谢谨行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了,干脆躺平仍由别人拳打脚踢。
“不!不要不要!!哥哥...不要打了...哥哥!别打我哥哥!”谢珥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大声哭喊起来。
随后,她终于流着泪点头同意,“好!好!我来打,你们都别打了...”
闻言,众人都住了手,散开让出位置。
谢珥握起手中的皮鞭,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神色淡漠地盯着她,浑身是血。
这一瞬,谢珥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的分岔口。
上辈子,谢珥在他性命垂危之际,抽了他一鞭,便是这一鞭,抽在了他血流不止的腹部,差点因这一鞭而送命,后来侥幸捡回一条烂命后,没多久他就逃离将军府,在外一直筹谋着报复之事。
他受了许多苦难和屈辱,最终进了宫,把持朝政,圈禁长公主,成为了只手遮天的大奸宦,朝野血流成河,宛如炼狱。
谢珥其实一开始很矛盾,她知道自己不该救这样一个未来会成为大奸宦的人,但是上辈子,她成为魂灵即将消散之际,曾目睹了谢谨行的结局,他当时那样一个有权势的枭雄,终日抱着她的尸首游魂一样,后来还释放了长公主,赦免了一切良臣的罪,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抱她堕进了冰河。
她不想看到他有那样的结局。
所以,这辈子无论如何,她都得把他从深渊中拉回来,就凭她死时,他把她家人照顾好了,帮她仇报了。
“哥哥...”谢珥朝地上的少年挤了挤眼,比了下嘴型。
随后,她缓缓扬起那条皮鞭。
她就着自己同他暗示好的位置,抽了下去。
不料,那少年明明已经听懂她的暗示,临到关头,他却冷笑着半寸都没有挪开,那记鞭子挥起来虽然绵软无力,朝的还是腿部的位置,但鞭尾却还是不偏不倚触裂开他左腹的伤口。
谢珥心脏骤停,瞳孔紧缩。
“尔尔,乖女,好样的!继续打!你们大家都不肯替我复仇...就只有我的尔尔...”端阳郡主泪流满脸十分激动,“就只有我的尔尔帮我...”
手执皮鞭的谢珥已经不能再抽下去,再有一下,那少年就会...
“尔尔,你做什么?不会抓鞭子么?阿娘教你...”
未等谢珥退后,端阳郡主状若癫狂的脸突然凑近,蹲伏在她身后,大手握住了她稚嫩颤抖握鞭的小手。
上辈子是因为经过这桩事,谢珥得了心病做了许久的噩梦,后来被长公主知道了接回去的。
谢珥骑虎难下,觉得命运终究还是难以悖逆。
却在这个时候,廊下有人通报,崇威将军回府了。
端阳郡主迅速被谢景天带来的人拘禁起来,谢珥也松了口气,小短腿外旁一歪,小身板跌坐了下来,摔了一屁股灰。
她小脸苍白,脑瓜子放空。
是了,上辈子她不懂事,娇蛮霸道,没多久就惹得谢景天生厌,加之对端阳郡主的失望,她这个爹没多久就返回边境,谢谨行出事时,他压根赶不回来阻止。
谢景天一回来,就把发疯哭打的端阳郡主强硬扛上了肩,进屋锁了起来,廊庑下的人退散,只有谢谨行还安静地躺在原地,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
“哥哥...你怎么样了?”小谢珥稚嫩的身体抑不住情绪,稍微感到心酸难过,泪珠就哗啦啦倒出来,扑在谢谨行身旁大哭起来。
“县主别急,奴婢这就去找大夫和找人来帮忙,行公子不知伤到哪里,我们最好别擅自动他。”翠枝安抚她道。
谢珥一双水亮圆眸都哭成了粉桃,蜜嫩嘴唇抑制不住地撅起下翘,颗颗泪珠晶莹顺着下腮软肉落下。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哭相在谢谨行看起来,一定丑毙了,他肯定不喜欢。上辈子他就那样说过她,但是没有办法,小孩儿的身体太难控制,一丁点难受委屈,就稀里哗啦藏不住。
果不其然,现时还只有十一岁的谢谨行,被她哭声吵得皱紧了眉心,但他身体疼得裂开一样动弹不得,只能艰难地把头扭过另一边,厌烦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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