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惜玉大婚第二天,她的夫君便跑了。
对着程夫人捎来的那张“已往青田山,勿寻勿念”的字条,她只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
“银杏,迎春……”少女决绝转身,“看来这个青田山,我是非去不可了……”
银杏弱弱地放下手中茶盏:“小姐真的想好了要如此大费周章?”
“是,”黎惜玉眸中闪烁着火气,“他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也得去问个明白——我黎惜玉,究竟是何等不堪,要受他这般折辱!”
时间退回至两月前。这时的她也未曾想到,自己的婚事会以如此荒唐的方式开场——
京城东华街,车马人声嘈杂。
闹市口中,碾出一辆华贵马车。方顶,碧帘,缀满玉石。
气派。
“让让,我家小姐买东西!”车上坐一婢女,熟练牵着马车绳朗声道。
车帘后伸出只白皙的手,那腕上还挂着一只油润的翡翠镯。
“就那个。”女子手一点,小贩亦熟练地拆下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裹纸,递到女子手中。
“要两串。”车上人声似是有些不耐烦。
小贩一齐递过包好的糖葫芦。婢女豪爽地甩了粒银锭过去:“不必找了!”
“黎小姐出手就是阔绰。”小贩迅速接过银子塞进衣袋,面上恭维的笑应是发自内心。
言罢目送那车离去。
马车里,女子脑海中全响着父亲嘈杂的声音:
“阿玉,要记得,话少点。”
车停在家烧饼摊。
黎惜玉:“两个饼。”
“阿玉,语气不用太软和。”
车停在家首饰铺。
黎惜玉严肃道:“包两朵绒花。”
“阿玉,其实非必要不用说话。”
车停在家布行。
黎惜玉纤手伸出帘,指了指一匹料子,没开口。
店家立即工工整整地包了起来送到车上。
“阿玉,你得学着娇纵点儿,才有相府贵女气质啊!”
“够了!”黎惜玉脑子里,阿爹的那些话被她一气儿驳回,又在倏然间,少女顿了顿,“算了,还是装着吧,在京城,做个一眼便能被看穿的蠢人,比做聪明人更容易。”
况且还能让那些政敌放松警惕,认为她这个千金不过跋扈了些,不足为惧。
“小姐,尝尝这糖葫芦。”方才驾车的婢女没了那股豪横气,只是耐心剥开糖葫芦的油纸,将它递给黎惜玉。
少女接过美味,把那顶端的葫芦球含到口中。
她蹲在马车里,面上绝望,半天才挤出句含糊不清的话:
“装娇纵,也太难了……”
“银杏,你也吃。”黎惜玉伸手过去。
“等等。”少女的动作随着语气一顿,将那糖葫芦上包的油纸剥掉,旋即才重新递给银杏。
银杏轻咬了一口那葫芦球,糖壳晶莹酥脆。黎惜玉光是听着,便觉得诱人。
“多谢小姐啦。”银杏眨眨眼。
黎惜玉见状,也自顾自地咬了一小口自己手中的糖葫芦。
“嘶——怎么这么酸!!”
少女此刻吃得面目扭曲,仿佛吞下了什么毒物。
“小姐……”银杏欲言又止。
“诶,”黎惜玉尽力把口中那块糖葫芦咀嚼吞咽下去,“怎……怎么了?”
“你把外头的糖壳含化了……”
一阵沉默。
马车已在黎府门口停了许久。
看着是无人关心车中两人。
银杏跳下马车,摆好木色台梯。
“这老爷和夫人也真是的,当真是放小姐出去采买便不管了。”银杏瞧着黎惜玉踩梯下车,忿忿不平地说着。
黎惜玉抬眼,望向黎府正上方那块匾。
和紧闭的大门。
家丁都在门外候着,但似是今日黎老爷吩咐过莫要让闲杂人等进府打扰,他们都守得很严。
“我……是闲杂人等?”黎惜玉嘀咕着,手已捏着拳头,“再不开门,本小姐就把门环拆了!”
爹……娘……
进府再算账!
黎惜玉顺了顺气。
毕竟,自己相府千金的娇纵人设,还得立呢。
这样想着,黎惜玉保持端庄,款步走向大门。她叩了叩门环。
“咚——”
“黎小姐归家了。正巧呢,老爷他们在花厅,邀您过去。”探出门的是掌事婢女阿乔,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好啊……倒要去问问我爹娘为何对我不管不顾的……”
黎惜玉咬咬唇,步子越发快了。
一路上,少女嘴里不停嘟囔着些叽哩咕噜的动静。
身后的银杏暗道:“完了,小姐这是真生气了。”她一面想,一面追着她家小姐。
花厅,黎府最大的会客处。
丞相黎虎日理万机,见的人多了。可这么多年来,竟头一回能有人和他在花厅一叙。
这厅堂可不一般。外表富丽堂皇,里头挂有名画数卷。墙是难得的木料所砌,厅内的装饰品,都乃前朝大师真迹。此厅可观书,可赏画,可谈心,亦可……
用膳。
因为黎惜玉刚走近厅门,一股美食的奇香就钻入她的鼻尖。
秘制的香鲫碧涧羹——
这位贵客,怕是兵部尚书,陆怀青吧。
不管了,先偷听。
黎惜玉缓缓将整个身子靠近那门。
男人爽朗的笑声传来:“哈哈,黎兄,你得愿赌服输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黎某可不是这种会反悔的人!”
觥筹交错,碗筷碰撞的声音直响,清脆又悦耳。
“什么愿赌服输……”黎惜玉暗暗道。
少女再也忍不住了。
推门而入。
“吱——”
门颤动的声音,很快使厅内的动静渐趋微弱,最后,无声。
“爹,是你今天——”黎惜玉叉腰,气冲冲地对着黎虎喊道。
不过她后半句的“不管我进府”还没说出口,座上着锦袍的男人便笑吟吟地站起身来。
“翩翩啊,今天我和你陆叔商量了一件事,关于你的……”
爹爹脸上挂着的笑今日怎么觉得有些谄媚,有些异常,有些……
邪恶!
似是——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对,明明该生气该有气势的是她黎惜玉啊!
怎么一下子被震住了……
不祥的预感。黎惜玉霎时间把一切可能性都想了一遍。
爹被贬官了?爹要告老还乡了?爹做了什么对不起王上的事儿?爹要——
等等!
是关于她自己的。
不会是……人生……大事……吧……
“阿玉啊,你眼瞧着到了要议亲的年纪,爹爹觉着,陆尚书家的公子不错……”黎虎对着女儿继续谄媚道。
“哎呦,老黎,你就直说吧,”陆怀青一笑,“你爹啊,和我打赌输了。”
什么打赌……?
黎惜玉懵了。
赌注是……
“我家小和病好了,便让你们成亲!”陆怀青继续道。
黎惜玉只觉得大脑倏然空白。
我这就要嫁人了?!
“诶,这孩子怎如此惊讶,老黎,你没告诉小玉吗。”陆怀青放下筷子看着黎虎。
黎虎强撑着扯开嘴角,咧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小玉,你听爹解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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