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鸟鸣间,黎惜玉纤指细抚那瓷白小盏。
此刻茶品了,上寒公子的好意她谢过了,是时候向屋中人言明她的目的了。
她假装不经意地指尖一点玉面,道:“如此好茶,若是不愿静心品味,任其冷透,岂不是辜负了天地精华……正如有些人,既担了名分,却不愿尽半分情义。公子说,这岂非与暴殄天物无异?”
先探清他的态度。
陆远和心下隐隐觉着不对,却还是极尽温柔地开了口:“某惶恐无知,愿问姑娘何意。”
心突突地跳。
少女烟波流转,眸中荡着飘不走的心绪:“小女初来京城,听闻一桩奇事——兵部尚书家的陆远和公子,竟在新婚次日抛下夫人便远赴他山。公子以为,那位被留在府中的新妇,该是何等心境?”
她在念他名字时,格外咬牙切齿。
“咳……”一旁也端着盏茶的元漱险些将口中香茗溅出。
元漱拍着胸脯,自然地顺了顺。
陆远和心跳一滞。
少年的双手随着他愈发紧促的步子而来回游转。
眉似远山,此刻却紧拧;睫如鸦羽,霎时也轻颤。
那张俊美的面庞溢满无措。
他晃晃身子,手背蓦然一扫。
“哐——”
一声清脆的响动,虽并不尖利,却还是在寂静的小院中格外扎耳。
他的雕玉小兽茶宠就这样从桌上直直地滑落下来,摔得底座都不剩。
他不知是玉碎,还是心乱。
少年对她有太多愧,从新婚那天见到这个姑娘,他便知道他注定会负她。
父亲陆怀青性子温儒,偏在三兄弟中最是位高权重。同为兄弟,同是寒窗苦读,输给这样一个软柿子,叫人怎能甘心。
因此二房三房的不满都化作了对大房的虎视眈眈、算计频出。不仅口舌争斗,更甚时无所不为。他们嫉妒,他们想要财,想要位,想要权。
面对蛇鼠一窝,心思敏感的陆远和自小便学着对付他们。
十年前的入山,一是他的确患病不轻,须得医治;二是大房子嗣若是没有后路,必会减轻些那些鼠辈的忌惮。
因此即使少年十四岁时才学便崭露头角,获王上青睐,他亦明白,暂避锋芒才是久远之计。到时他入山找师傅习了本领养好病,自会回来叫他们臣服,亦或是——
复仇。
可是对这突然嫁来的夫人,他却不得不对她保持在家中惯常的为表威严的冷淡。
他明白她的出现,是双方父母都得利的政治与家族联姻。这使大房有了更可靠的依仗,却亦使他们在敌人眼中的威胁加深。
他只觉自己无能。
他让她变得无辜,让她被无缘无故卷入陆家上不得台面的明争暗斗中。
她分明从前是黎相与林夫人捧在手心里的明珠。
而今珠玉暗投。
大婚夜少女的泪光,至今还在少年心中久久地漾着。
原以为他不圆房跑上山,她还能借此为由退亲。以她相府千金的身份,乘机前去求亲的贵公子不会少,再觅良缘不难。
谁知这倔强的姑娘看样子是不愿配合他了。
他陆远和第一次见这么执拗又好面子的人。
收回纷乱的心绪,少年缓缓俯拾地面上的碎玉。
“方才失手碰碎了茶宠,姑娘没吓着吧。”
声音依旧缓和得让人琢磨不清情绪。
“公子未被划伤便好,”黎惜玉顿顿,“说来还是我执意与公子说话,公子才不慎碰失此物,听得应是贵重,改日我赔你。”
她颔首将空盏递给元漱,笑笑:“公子不沾红尘,对这些俗事不知如何是好很正常。”
“只是我哀怨女子深受礼法束缚,个个儿都那么可怜,”少女扯出活泼一笑,“话说公子久居山中,可知山上还有何人?”
“某倒是知道前些日子那锦鲤小院的主子好似是回来了,是位贵公子。”
陆远和说这句时,心里也有些不确定。
不过想来他是时候应该做回她夫君了,合该给她一个解释。
元漱听了陆远和的话,心下已明白他意欲何为。
将那茶杯送入窄小的屋子内后,盏底触碰桌面时有些沉闷。
“姑娘今日就别淘这神了,我方才从锦鲤小院那头回来,得知那主子今日不在院中,好似是去狩猎了。你明日再去瞧瞧吧。”
元漱刻意地向屋外瞥着,一语道完还朝陆远和使了个眼色。
“你自己今日慢慢酝酿酝酿吧,想想明日怎么对她开口才是,”元漱无奈地叹了叹气,压低声,“还有,她今晚歇在何处?”
“今夜让她去锦鲤小院内歇着,我在这院子中睡。就道是说那主子在外扎营睡下了。”陆远和揉了揉眼。
元漱会意。
他又迈出屋。
”小姐今日宿在何处?我家公子无意冒犯,只是眼瞧小姐像是今日才上山。”元漱恭恭敬敬地到了黎惜玉跟前,垂首。
黎惜玉并未多言,脑海里却已蹦出个好点子。
“元公子方才说那锦鲤小院的主子在外狩猎未归,岂不是他今晚会在外扎营?”少女面上只作好奇,心里头却很期盼元漱答个“是”字儿。
“照常来说……应是。”元漱应答。
“公子无需挂念,小女自有安排。”她嫣然一笑,透着几分狡猾。
黎惜玉盘算:青田山只有他陆远和一位贵人,估摸着他就是那锦鲤小院的主子。我作为她的妻,是他对我有愧在先。借他间屋子宿又如何?
她连连点头。
陆远和在房内也见女子满意神色。
他扶额:“倒是与我想一块儿了。”
好生放肆的黎小姐。
此时,屋外。
银杏与迎春都已汇合,见她家小姐在与位男子打交道,都不明所以。
“小姐,可有消息?”银杏旁若无人地朗声道。
“嘘——”迎春不得不猛烈碰了碰银杏。
银杏自知错了,随即敛了声。
“你们随我来”,她放低声,拢着二人径直向外。“住处找到了,就是人今夜尚且不在。我们便借他屋子歇歇。”
“那这院子和公子是?”迎春有些不解地环顾四周。
“稍后再说,”黎惜玉忽而想到了些什么,又折返回来对着屋子道,“上寒公子明日可有时间,我有要事相求!”
差点把这茬忘了,黎惜玉默念。
银杏:“小姐,公子不是在屋外吗,怎地向屋子里头喊?”
越发想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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