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赈灾银(四)

一时间,众多纷杂的猜测浮上心头。

未待他理清,马车一晃,停下了,淮东打开车窗,小声说:“华公子请您移步天香楼。”

“嗯?”

不是刚刚在皇宫才分开吗?

“那去吧。”

……

天香楼一个小包厢里,他到时华诺也刚进门,正在往屏风上挂大氅,搓着手迎过来:“不怪天香楼贵啊,能给烧地龙的酒楼全京城也就他这一家。”

风念安脱了外衣挂上,让淮东出去守门:“找我什么事?”

没有事他不会突然约在天香楼,毕竟今天不休沐,还要点卯呢,御史台和礼部就隔着一条街,有什么话不能去御史台说?

那必然是跟朝会有关的事。

华诺把椅子往他那边拉了拉:“赈灾银都过去一个月了,汤大人突然查这个,是不是跟你有关?”

风念安没想到他居然会猜到这个,低头没说话。

华诺深吸口气:“我就知道!我说昨天下午我去御史台怎么没找到你呢,他们说你有事出门了,是去找汤大人了吧?”

他压低声音:“宫里人多耳杂,我不能告诉你,但是这个案子,我劝你别管,证据不足汤大人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风念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什么意思?”

你知道内情?

华诺抿唇思虑片刻,还是跟他实话实说:“榷仓没有记录,说明张安胜八成就是没带赈灾银进过榷仓,他心里有鬼,那赈灾银出京时数量就一定是不足的。如果京中有人贪了,你觉得会是谁?不对,应该说,你觉得会有多少人?”

他这么一提醒,风念安顿时醍醐灌顶。

赈灾银从各地筹集上来,到京城,再从京城往下分派,离京送往各地,这里面要经过的手续太多了,概括下来大概是户部、御史台、张安胜这三大方。

如果要贪,一个都跑不掉。

少了谁的份这事儿都得被没分到的那个给捅出去。

风念安突然想起来,赈灾银离京的那天,郭涵送了他一尊翡翠雕刻的药师佛佛像,说开过光的,保佑他身体健康。

当时他没当回事,现在想想,那佛像其实做工精美、用料上乘,是个难得的好物件,只是他见的好东西太多了,没注意。

赈灾银的清点和监察就是郭涵负责的,这么一看,自己也算是贪污赈灾银的一员。

不管知情还是不知情。

华诺嗑着瓜子,见他这表情就懂了:“你分到了吧?”

风念安一阵无语后,居然气笑了。

难怪朝会上气氛不对呢,没一个手脚干净的!

……

东宫里,周岩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小太监弓着腰进来:“丞相求见。”

周岩没好气:“还求什么求,赶紧让他进来!”

小太监腰弯得更低,挪着小碎步出去了。

不多时,赵建德从外面进来,刚要行礼,就被周岩托住胳膊:“繁文缛节就免了吧。老师,现在该怎么办?”

这事儿都过去八百年了,赈灾银都快花光了,汤绥怎么突然想起来查这个了?

周岩把心中的猜测说出来:“是不是端王干的?他发现什么了?”

赵建德心说怎么可能,端王比你更不想这事儿被翻出来,他瞒着还来不及呢。

他沉思半晌后说:“未必。咱们行事缜密,像榷仓记录这种东西,没人会心血来潮去翻看,就算翻了,也不大可能会注意到那一两笔。端王如果没有实质性证据,不可能想起来去查这个。”

周岩这回真是想破头也想不到还能是为什么了:“不是端王,那汤绥也不可能突然想起来去查这个啊,他闲着没事翻这些干什么?”

户部大大小小那么多账他不看,偏偏去看仓库谁进谁出,这不有病吗?有这功夫他随便翻一本户部账册都能揪出来几个贪官污吏了。

周岩灵光一闪:“会不会是出了叛徒?”

有人拿了钱,又反悔了,觉得跟着端王比较好,把他们给卖了?

“也不对,”周岩刚说完自己就否定了:“如果有叛徒,那就有大把的铁证,榷仓记录根本没有拿出来的必要。”

他的一番猜测下来,赵建德悬着的心落了地——终于不怀疑端王了。

眼看周岩说不出更多猜测,他才开口:“这件事先放放,现在重点在于怎么让汤绥放弃这个案子。”

周岩眼睛一眯,刚想说话,又把那句话咽回去了:“不行,汤绥不能杀。”

一来他现在处于风口浪尖,一个根本不能定罪的榷仓记录就遭来杀身之祸,那不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二来,他在民间威望极高,学生也很多,如果不明不白死了,只会引来更多人关注榷仓和赈灾银的问题,得不偿失。

赵建德有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无奈。

怎么他一天天脑子里就想着杀人呢?除了灭口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还有别的办法的,殿下。”

周岩看他的眼神如同救命稻草。

赵建德:“汤绥手里除了榷仓抄本什么都没有,只要认定这个证据是假的,张安胜自然就洗白了。”

“可是抄本上明明白白没写啊,现在加上也晚了吧?”

赵建德:“不用加上,口头‘加上’就行。”

“什么意……”说到一半,周岩好像明白过来了:“我去办!”

赵建德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就算最后压不住,也还有上面那位兜底,不管过程如何惊心动魄,结局都是早就定好的。”

“没人能跟‘那位’作对。”

周岩听完,深感有理,顿时安下心来。

……

长平王府经过修葺,现在已经脱胎换骨,从山村野庙摇身一变,成了进门都得擦擦鞋底、高攀不起的气派大院。

门前挂着的两只大灯笼将晚归的人影子拉的老长,钟离烬披星戴月,去值夜班。

身边跟着流光。

其实流光是以随从的身份跟他入京的,并不在飞虎军的编制里,钟离烬一开始让他不用天天跟着自己东跑西跑,但流光闲着无聊,非要跟着,他也就不管了。

鞋子踩在还未化开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钟离烬不喜欢这发艮的声音,一路走得都很烦躁。

正想着要不要飞檐走壁,踩房顶时,他看见太辰街深处有一个人影。

太辰街分为两段,第一段是从京城南门到官巷,熙熙攘攘什么人都有;第二段是从官巷到皇宫门口。

官巷顾名思义,就是两侧全是官府衙门的巷子——皇宫位于全京城中后方,从宫门出来外面一圈是衙门聚集地,这地方就是“官巷”,再往外一圈是公侯王爵和达官显贵的宅邸,风念安住的“文君巷”就在这。

所以从官巷往后的太辰街,日常来讲除了各衙门官员之外,百姓是不大会来的。

而钟离烬对整个京城的情况都了如指掌,据他所知,官巷里那些尸位素餐的衙门没有一个是会点灯熬油到这么晚的,唯一一个汤绥也不可能有此人这么矫健的步伐。

于是他几乎一眼就确定了,这人是从宫里出来的。

宫门下钥后还能出来,这人不简单啊。

钟离烬拉着流光隐进暗处,静静等着。

他在飞虎军巡了一年的逻,这个时间见到的特例出宫的人两只手都能过来。

汤绥刚在朝会上闹那么一出,八百年不开夜门的皇宫就有动静了,不管跟赈灾银有没有关系,他都得跟上去看看。

那人似乎很急,步履匆匆从钟离烬面前经过,钟离烬一眼认出身份——此人应该是常年弯腰成了习惯,已经有些抬不起来了;面色白净没有胡茬。

是个太监。

好像不是陛下身边的。

他戳了流光一下,给他一个眼神,流光会意地跟上去。

流光的身手他完全不担心,目送两人走远后他才继续往官巷里走。

他得先去衙门点卯签字,跟朱桓交班。

其实按理说做到他这个位置是不用亲自巡逻的,但是没办法,一堆人等着抓他小辫子,他不得不营造出一个积极勤勉、事必躬亲的形象来堵住其他人的嘴。

他穿街过巷消失在夜色中,隔不远处的一间衙门里却灯火通明。

汤绥的桌案上整整齐齐罗列着七八本账目,正在奋笔疾书誊抄什么,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谨慎。

良久,他终于放下笔。

他把这张纸跟其他几张草稿纸放在一起比对,又将那七八本账本挨个拿过来核对,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户部的账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禁查。

他将这些草稿纸收起来带走,对侍立在侧的楚墨说:“今天辛苦你了,陪我到这么晚,赶紧回家休息吧。”

楚墨:“没关系,都是分内之职,您路上小心,我将这些账目送回去。”

汤绥走后,楚墨将桌上的所有账本一一整理起来,最后才整理萝筐里那些汤绥写废不要的稿纸。

汤绥要来户部对账的消息传来时,户部尚书让他过来辅佐,汤绥想要什么档案就给他调什么,满足他的一切要求,说这案子牵扯重大,如果他能出一份力,以后论功行赏时肯定也有他的一份。

这种东风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他是运气好才能遇上一次,尚书大人让他把握时机,青云直上。

但其实他知道,尚书大人让他把握的时机很有可能不是汤绥,而是户部,是真正贪掉了赈灾银的那些人。

尚书大人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考验他,把他这个没背景的新人派过来就是让汤绥降低戒心,当眼线的。

赈灾银案就是他的投名状,如果他识趣,够聪明,办好了,就可以借此机会彻底融入京中上层名流,真正做到青云直上。

他把书籍账册全部归还完毕,拎起装着草稿的竹篓准备扔了,却无意间瞟见其中一张纸上画了浓墨重彩的一个圈。

他第一时间移开目光不想再看,可走了两步,还是没抑制住,放下竹篓,抽出了那张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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