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又下雨了。

嘉禾扭头望向窗外。

小雨淅淅沥沥沥地往下,像是没了力气的鼓手有一下没一一下地敲着。

她努力从同事们的抱怨中挣脱出来,学会欣赏窗外的景色,可女人们那堪比rap的语速,那比重金属音乐还要多元混合的音色声调,还是让她忍无可忍地起了身。

她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对一份下午两三点下班的工作心生不满。

当然,此时她并不知道在场同事们的平均工资只有两千多块。

她起身的动作,让等着下班的同事们陡然一静,似乎这才想起还有她这么一个人,目光纷纷移到了她的脸上,能感觉到她们活络的心思,勇于探究的精神从控诉幼儿园的体制,领导,学生家长……成功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视线逐渐滚烫。

让她有一种要被她们抓回去,扣在儿童座椅上严刑逼供的错觉。

然而,这种饱含好奇,蠢蠢欲动的眼神很快被另一种眼神所取代。

克制的,打量的,嘲讽的,鄙夷的。

是呀,谁会喜欢一个空降兵呢。

一个没有教师资格证,又不是对口专业的外地人却能进入省排名第一的幼儿园当老师,怎能让人不多想,尤其她还是一个年轻且长得不错的女人。

嘉禾佯装被窗外的阴雨天所吸引,沉默地走到铁栅栏隔了一层的落地窗前,强迫自己欣赏起N城这几天仿若尿频尿不尽的阴雨天来。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下雨天。

毫无顾忌地交谈成了小声低语,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透过玻璃窗上的倒影能清清晰地看见人“八卦”她时的表情,不需要偷听,用脚趾想,都能明白她们在“八卦”她什么。

窃窃私语交织在一起,声量越来越大,好似无数音不准的二胡贴着她的耳朵在拉。

胃里翻滚,心窝像是被什么堵住,喉咙干干的,好似从胃里生出一只魔手用力摁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呼吸越来越困难。

该死的,她就不该这时候来N城。

不,她就不该来N城。

嘉禾收回眼,决定在自己爆发前先行离开,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前一秒,一只小手毫无防备地牵住她的手。

一双犹如小奶猫般的纯净双眼就这么闯进了她的视线。

瞬间,宛若枯木逢春,拥堵的水流畅通直下,她那难以克制的负面情绪神奇地在这眼睛的注视下消散于无形。

他甚至一句话没说,短暂对视后便拉着她走出教室,坐到了介于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上,面朝着一面没有铁栅栏的落地窗。

她坐下后才发现落地窗正对着幼儿园的后花园,满园夏花迎着绵绵细雨,有一种雨打花娇的诗意,像是在看莫奈的油画,那令人烦躁的雨声,那令让人心情抑郁的晦暗天色都好似成了画家笔下的绚丽油彩,不再让她那么难以接受了。

嘉禾扭头打量着这位坐在她身边,个头直到她腰部,专心看着窗外的小男孩。

带过他的老师除了爱提他那每月都会出现在热搜榜上的明星父母,提到他最多的词是——他很乖,很懂事,很好带,就是有些孤僻冷漠,不爱亲近人。

孤僻冷漠,不爱亲近人,她不大认同,从她来这里的第一天,他便以他的方式向她表达了他对她的亲近,而随着她两接触时间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信任她。

而让她奇怪的是他虽然才三岁,但他总能轻易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

譬如现在,譬如刚才。

若不是他才三岁,她甚至怀疑他一眼看穿了她的暴躁,拉着她来这里看雨打叶,无非是想教育她,换种方式看风景,或许会有不同的心境。

男孩察觉到她的注视,扭头朝她笑了一下,笑容颇有些敷衍,笑完又继续扭头看向窗外。

是她想多了。

嘉禾笑出了声,心里最后一点郁结也随之一散。

李安,小名安安,今年3岁,双鱼座,父母都是明星,自出生起就万众瞩目,属于江湖不露脸,却总有他传闻的人物,可能因为他,他父母,都是名人,所以平日里,都是他爷爷奶奶负责接送他,幼儿园举办的活动也都是他爷爷奶奶来参加。

据说,他到幼儿园这一年,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父母,老师私下都在传他父母早已离婚,只是没公开而已。

为此,她还特地搜过两公婆的微博官网,男方官博全是工作宣传;女方虽秀的恩爱不多,但最近两人为安安庆生,一家三口的照片也足以说明两公婆关系不错,没到离婚的地步。

可能是因为他父亲结婚时只有24岁又正当红,所以两人自结婚起,离婚的消息就不断,加上安安出生后,他父亲事业一落千丈,从准一线掉到了给人配戏的二线,是以这几年网上叫嚣离婚的声音越来越多。#晋骏离婚#俨然成了热搜月经贴。

嘉禾托着脑袋,对照他父母的长相,打量起他来。

奇怪!

他父母都是大双眼皮,怎么到了他这就成了丹凤眼?

小孩长相不会作假,他父母之中肯定有一个开过双眼皮。

会是谁呢?

他妈还是他爸?或是两人都动过刀?

嘉禾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透了。

“安安,你长得像你爷爷。”

认真打量了一番后,嘉禾得出了一个自认为很有创造性的结论。

安安眨了眨眼,又浓又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倒是有了几分他爸的影子,但观察他的五官,他确实不太像他那位长相过于精致完美的父亲,于是在后面补了一句:“男大十八变,你努力努力,以后让自己变成大双眼皮。”

安安:“妈咪说长大后,带安安开双眼皮。”

嘉禾乐:“你妈这么早就向你普及整容知识,建议你在哪动刀子?”

本来是句玩笑话,没想到他特别认真地摸着自己的小脸,边对她道:“妈咪说这里这里……都可以。”

都可以,都可以什么?!

安安:“像爸爸就好看。”

所以,长大之后要是他不像他爸,就带他开双双眼皮,削脸颊,垫下巴?

嘉禾敛住了笑:“我觉得你现在挺好。”

安安摇头:“不好看。”

安安:“妈咪说我不像爸爸,也不像她,所以不好看。”

他妈是正常人吗?对一个三岁小孩说这样的话?

哦不,她都快忘了,这世上不是所有当妈的都是正常人。

嘉禾望向楼下,她敏感地察觉到在他俩说话的时候,楼下的磁场变了,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动静。

没有任何动静从楼下传来。

将近三分钟。

嘉禾对安安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动作,起身扒着楼梯扶手往下看。

看不到人,只能看到倒影地上的人影一动不动。

嘉禾瞬间鸡皮疙瘩直起,一下就想到了上个星期轰动全中国S市的幼儿园杀人案,那被定性为精神病患者的凶手持刀潜入幼儿园后也一度站在楼梯上,直等到有人发现才冲进教室,见人就砍。

那人站了很久,既没听手机,也没任何多余的动作。

而且……

她探出身看了一眼。

那人穿着不合时节的风衣,在这三十七度的天气里,怎么看怎么像变态。

嘉禾一回首就看见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站起的安安双手死死拽着她的衣服,一副生怕她从楼梯扶手上翻下去的模样。

要不是气氛太过紧张,她怕是会笑出来,她牵起他的小手,再次对他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蹑手蹑脚地拉着他往教室里走。

安安很听话,也很聪明,一点声音都没发。

但!楼下的人动了。

她的听觉要比正常人敏锐得多,楼下的人一开步,她立刻察觉到了,而且明显加快了步子,似乎是冲她们来的。

嘉禾刻意换了只手,让安安站在她里侧,经过二楼楼梯口的时候,她生怕刺激到他,刻意不用正眼去瞧,而是用余光扫了一眼,

一个很高的男人,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黑色长款风衣,有意遮挡自己的脸,将自己包裹在黑暗里。

而且他很瘦,比正常人瘦得多,不免让她想到某些特殊人群。

安安:“嘉嘉?”

可能是她无意识地握紧双手握痛了他,安安停住步,仰头朝她看来。

与此同时,那名不声不响的黑衣男跨过最后一层台阶,踏上了二楼。

嘉禾几乎出于本能地将他拉到身后。

视线对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她依旧看不清他的长相,压低的帽檐遮着男人的眉眼,只能瞧见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唇上的青胡楂渣,还有不太像亚洲人的高耸鼻梁,她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亚洲人。

他定定地看着她,全身弥漫着一股极冷漠,极阴沉的气息,从帽檐射出的程亮眸光好似黑夜里的鬼火,明亮的让人害怕。

空气冻结,浮动的尘埃似乎都定在了半空。

男人扯了下嘴角,插在风衣口袋里的两只手想拿出来,他一动,立刻被嘉禾喝止。

“NO,stop!”

嘉禾紧盯着对方,与其说双眼警惕地打量着对方,不如说怒目圆瞪更为恰当。

男人动作顿住,让人倍感压力的目光格外缓慢地将她从头扫到尾,他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挑,但又很快抬起头,那道仿若探照灯的眸光落向了她身后。

这人是冲安安来的?

他盯着安安,半天不见开口。

嘉禾:“安安,进班去。”

安安躲在她背后,双手攥着她的裤子,怯生生地看着对面的黑衣男。

“安安,进去。”

嘉禾再次发话,黑衣男突然开步,并想将双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来。

“NO!Stop! stop!No!”

慌乱之下,语言系统出现短暂混乱,嘉禾一边喝止黑衣男,一边拉着安安往后退。

老师们的笑声从教室里飘出来,嘉禾在心里狂骂为什么没人出来看一眼。

黑衣男停住动作,手卡在口袋边缘,保持着不上不下的姿势。

安安紧紧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他的害怕,嘉禾快速往男人身后的楼梯扫了一眼。

嘉禾:……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她意图,男人的嘴边突兀地挂了抹意义未明的笑。

这笑让她莫名想起了《电锯杀人夜》里的凶手,凶手锯人前也是这般笑的。

要是身边没有小孩,她对他应该还有几分胜算。

希望他口袋里没有q。

可若不是藏凶器,大热天谁穿成这样?

还有,他为什么不说话,是怕被监控拍到,成为警方抓他的线索吗?

该死的,他是不是早就做好了功课,特地选择了警卫请假的这天?

嘉禾的心脏吊到了嗓子眼,就在她打算冲上去将人狠狠踹下楼的时候,男人抬起了头。

“啪!”

二楼走廊上的灯突然熄灭。

昏黑的光线中,男人抽出自己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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