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问题，”简佑丹笑道，“时间与量子化的关系尚未有定论，不过你可以形成一些自己的认知。我来问你，你觉得时间是一种物理学上的能量吗？”

简岚思索片刻，“您是指像热能、光能这些吗？我觉得算是。仅就我自己的认知，或者说感觉。这些都是自然能量的一部分，即使科学目前不能控制时间，但未来也许会找到计量的方式，不能因为现在做不到，就在性质上否定它。”

不论对错，她认真分析的样子让简佑丹眼前一亮，兴致勃勃地追问起来：

“能量是可以传递的，比如热水可以晾凉，微波炉能加热食物，超声波可以碎石。如果你认为时间是一种能量，请问时间会以哪种形式传递？”

简岚一怔。

先不说方式，时间传递的典型体现是不是就好比两人匀寿命？人工换血或换器官似乎能达到，但这并不是时间这种能量的传递。

越想越觉得与她之前的答案相悖。

细密的汗从额角渗出，简岚起了一丝好胜心，不想这么快放弃证明，诡辩道：“在时间未能被计量时，时间的传递或许需要介质才能观测到，比如货币。通过交换货币来交换时间，拿钱买时间。”

这说法挺耍赖的，话一说完，简岚的耳朵微微发红。

简佑丹没想到等来这样的“高见”，哈哈大笑道：“阿岚你以后能成为学科融合大师。”

简岚的脸也红了起来，逃也似地起身，却并不想中断交流：“我去拿西瓜汁。”

简佑丹有意顺着她岔开话题，又忍不住笑：“好，西瓜给你留一角。”

“谢谢阿姨。”简岚低头穿上拖鞋，朝厨房走去。

她并未注意身后简佑丹的笑容在一瞬间染上了苦涩，垂下的眼神也有了一丝哀伤。

*

连续加班半个月后，袁海涛终于有时间做简岚直播间的转播。

自从他忍不住为简岚开麦，做了简岚直播间的实况直播，原本只是用来看视频的账号涌入了许多粉丝。

观众们有很强的辨别能力，不管是支持简岚还是反对简岚，大家都喜欢主播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而不是虚与委蛇地来给自己做人设、炒热度。

如今大家仍然会更爱听自己想听的，甘愿活在信息茧房里，把己方和敌方的旗帜亮个明白，恨不得所有喜欢的主播都是己方的完美代言。

但大家想要完美，更想要真实的完美。

互联网“活人”就显得特别可爱。

袁海涛正是一个这样的活人。

不懂得更新频率、不懂得维持人设、甚至不懂与粉丝的互动节奏，他仗着还有本职工作，全凭真情实感和高道德水准来抒发自己的感想。

“朋友们我上线了。今天运气不错，简岚又在走日常部分线。太好了，社畜就喜欢看些轻松温馨的，我现在觉得自己和简岚一样，已经是简家的一员了。

“朋友们，我和你们说过对简佑丹的初印象吗？她看上去是那种特别自我的人，我周围这类型的阿姨通常都会在麻将馆里叱咤风云，或者把一个个富豪收入囊中。后来我发现简佑丹其实不是，她学术能力应该挺强的，有个人能力和追求。

“还有她这几次处理孟知雨和简岚的事情，都是很有主见，但又给两个孩子留出空间。有朋友留言说是因为简家经济条件不错，她有松弛感。

“我个人觉得哈，这其实跟受教育程度和经济水平关系不大，我见过不少家里明明很有钱，但孩子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压力特别大，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但你们看，简家显然不是。

“我觉得对于大部分孩子，适度放养都比控制要好。哈哈，我没孩子，我还没结婚呢。但是我有个妹妹，比我小了将近十岁，也算有点带孩子的经验。”袁海涛在录制时不露脸，只用声音与大家交流。

这时，声音里传来一声脆响。

塑料水杯又被打翻了。

袁海涛慌忙向大家道歉，暂时下播，起身处理突发情况。

在他身后有一个简易屏风，将这个小单间分成两个小空间。屏风之后有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正直花季，却骨瘦如柴的女孩。

她是袁海涛的妹妹袁一雪，两年前因车祸事故成为了植物人。

当时袁海涛在一个极其严苛的领导手下卑躬屈膝，好不容易涨了一些工资，日子刚要好起来一点，就发生了始料不及的车祸。

肇事司机在车祸中身亡，对方的家人闻讯而逃。

他们除了最基本的保险以外，没有拿到任何赔偿。

那些保险将将填补了去年妹妹的医疗费用，今年春天他不得不把妹妹接回家，用剩下的钱请了一位白班阿姨帮忙照看。

很多人劝他，植物人苏醒的概率非常低，不要继续治疗了，对患者也是一种解脱。

以前他以为植物人就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这样的生命没有意义，但当妹妹成为植物人，他才对这一群体有了了解。

植物人表现出来的并不是完全昏迷。

比如小雪，像正常人一样翻身梦呓，有时还会自己去摸索水杯找水喝。

她就像睡了一个很长的觉，而且随时都会醒来。

他自幼和妹妹相依为命，看着妹妹仍有生机，无法做出拔管放弃的选择。

他坚信妹妹一定会好起来的。

早晚有一天，他们也会像简家人一样幸福！

“朋友们，我回来了。现在播到哪里了？简佑丹开始和简岚探讨物理学了，家里有个能知道学业的长辈真的很重要。要知道少年时，有时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少年的一生。”

“简岚说去拿西瓜，怎么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了，现实生活中她可能是个脸皮有点薄的女生吧。诶，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简佑丹的表情！我感觉她隐瞒着什么。

“不是，真不是我多疑。等我倒回去重播。你们看她这个眼神和笑容，是成年人那种把到嘴边的话吞下去的感觉。但简佑丹不是这样的性格啊，我觉得她肯定忍不住要说。正好，简岚回来了。”

*

简岚端着两杯结了冰沙的西瓜汁回到窗边。

简佑丹伸手接过来，看她利落翻到小露台上，再把其中一杯递给她。

“您现在的工作涉及到量子物理学吗？”简岚感兴趣地问。

简佑丹停顿一秒，“老实说这个话题有点敏感。但你想SY集团找我来合作，还是和我的专业背景有些关系吧。”

“那我们就单说量子物理学，时间有量子单位吗？”

“你可以理解为普朗克时间，也就是最小的时间单位。”

“那我们可以用它来交换吗？比如未来的我与现在的我交换一部分时间量子，我就能收到未来讯息之类的？”简岚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微微屏息，等待简佑丹的答案。

“从理论来讲，有可能，从实践来说，还没有操作可能性。”简佑丹说。

简岚如果那时了解一些学术前沿问题，就会知道这句话有多么的应用广泛，不过她也不关心具体的理论细节。

“那就是说有可能。”简岚点了点头。

简佑丹懒得长篇大论地去解释，也不想简岚的印象停留在浅显的结论上，岔开话题道：“阿岚觉得要是遇到未来的自己，你猜她会和你说什么呢？”

简岚轻笑道：“谁知道未来的我会怎么看待现在的我？”

“你希望她是什么样的？”

简岚沉默片刻：“至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如何努力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简佑丹收敛了笑容：“你觉得不开心吗，阿岚？”

“嗯，但也不难过。好像什么都想拥有，又什么都不想要。”简岚说出了深夜时自己在心里思索过的话。

简佑丹向她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最终只是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那想想以前吧，未来如果是不可捉摸的，过去可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简佑丹岔开话题道。

这句话让简岚僵住。

她短短十五年的人生中，有比未来的虚无更加空旷的荒芜。

年幼记忆中，全家人在一起的场景只残留着屈指可数的几个画面。

父亲似乎是一位科研人员，早出晚归，对她很和善。

幼年时，父母离婚，母亲带着她去了其他城市，自此再未见过父亲。

母亲是不亚于父亲的工作狂，但与父亲不同的是，她只在意结果。

结果的不可控，也让她的情绪起伏激烈。

母亲每次将桌上的物品全部扫到地上后，都会向她道歉，为了给她一个相对平稳的环境，她很小就开始了寄宿生活。

身边来来往往有过几个朝夕相伴的朋友，但简岚永远不是她们心中最要好的那一个，渐渐的她也习惯了这种时近时远的关系，安然成为人群中自得其乐的那一个。

也曾有男生对她很热情，但终究无法触及她的内心。

从始至终，她只有自己罢了。

“如果遇到以前的自己，我想抱抱她。”简岚无力地笑道。

简佑丹浑身僵硬，嘴唇似乎哆嗦了一下，随后垂下头去，下了很大决心似地看着她说：“阿岚，我对不起你。”

“阿姨，”简岚惊讶道，“您言重了，这不是您的问题。”

简佑丹苦笑道：“你不肯叫我妈妈，足以说明你的态度了。”

这次换简岚愣在当场，“您、您觉得我到这里后，应该改口叫妈妈？”

她还在想难道她母亲出国前还办了什么手续，她的监护人现在变成姨妈了？

这完全没必要，她很快就成年了。

阿姨是希望她能通过这种方式更快地融入简家，自己这段时间表现得不够亲热吗？

但眼下，她确实很难叫出这个称呼。

“您是我的姨妈，”简岚艰涩地表白说，“也是我最亲近的人。”

听了简岚难得的抒情，简佑丹眼中浮现起一层水光，“阿岚，你根本没有姨妈。”

嗡——世界的弦在她脑中拨响。

霎时间，看到自己童年在芷海镇的照片时，那种毛骨悚然席卷全身。

吊诡的是，她的记忆连贯而清晰，绝不可能出错。

“你在说什么？”简岚颤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