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淼淼

作为整片苍古幻域上最边缘的地域,失落森林的领土面积堪比一个小型国家。

地处整片大陆最北部的它气候湿润寒冷,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都被濛濛的阴雨笼罩着,只有短暂的夏季能见到热烈的阳光。

地域整体呈现一个尖锐的三角形,如同箭矢一般锋芒毕露地插进相邻的极地冰海里。

距离它最近的国家是西南面近三十年刚刚独立出来的小国艾伦斯特,过去曾隶属于八大国之一的月影公国。其中居住的居民多属于一个特殊的人种,霜墨之民。

这个种族的人天生擅长独特的控制魔法,与常见的元素魔法不同,他们的魔法源自于对世间万物内在联系的深刻理解,可以通过意念操控物体的运动轨迹,甚至改变物体的形态与性质。

但在元素魔法被视为主流的当下,他们显然并不受世人的认可,在遭遇了多年的排挤和打压后,终于忍不住分裂独行。

而我们的故事,也正由此开始。

-

阴雨绵绵,积起的雨水把街道上的青石砖洗得分毫毕现,一道道细小沟壑中的灰尘都被流水刷净了,倒映出满地半死不活的白光。

艾伦斯特的所有人显然都已习惯这样雨水不断的鬼天气,头也不抬专注前行。

他们不需要伞,模糊的气流从身边自然升腾而起,好像纯天然的屏障一般,挡住了即将落到身体上的雨水。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此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就慢吞吞沿着街道边缘行走。

他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没有丝毫装饰的袍子,似乎是穿了太久,袍子边缘已经磨毛泛白。

左手撑着一把黑色大伞,好像从垃圾堆里淘出来一样,伞面破破烂烂,看得见镂空的洞眼。一些零星的雨水就从中渗落下去,把他花白的头发打湿得黏在一块。

另一只右手中拽着一个大布袋,袋口没有扎紧,大大咧咧敞开着,风呼啦呼啦刮进去,把空荡荡的布袋像气球一样吹鼓了飞起来。老人这才察觉到麻烦似的随手拍扁了它,用力把袋口全部抓进了手里。

显然,他是一名拾荒者。

在人人都能成为魔法师的当下,完全是社会最底层普通人的拾荒者甚至比高贵的精英**师还要罕见。

老人的布鞋踩过水坑,只溅起很小的水花,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是走得很平稳。

绝大部分人注意到他后只是扫一眼就会收回目光。命运的可怜人,他们或许会在心底如此怜悯的思考一句,但极少有人中途停下给他送去一点安慰。

在这个武力至上的大陆,思考如何从更强者手中活下去是他们自己都要殚精竭虑的事,谁又顾得上庇佑一个不幸的老人呢?

或许老人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一辆一看就十分华贵的金丝楠木马车在他面前缓缓停下时,他和天上落下的雨水同样冷冰冰的目光终于移动了下。

“有事吗?”苍老的喉咙里发出同样苍老的声音。像是被粗糙的沙砾磨过一样,低沉又喑哑的声音。

他的目光落在拦住路的马车上,并没有因为彼此间无比鲜明的贫富差距感到羞耻,又或许是已经麻木,毕竟相对于一名年老的拾荒者,纵使是一名孤儿院里的孤儿都能称得上一句幸福。

马车上用雪白绢布织成的漂亮帘子掀开一角,却是一个满身盔甲面目冷硬的金发男人弯腰走了下来。

他似乎无意和面前拾荒者交谈,只是随意抬起左手在右手食指佩戴的戒指上一拂,光芒一闪间,老人空荡荡的巨大麻袋就被一大堆沉甸甸的物资填满。

做完这一切后,他冷漠地说道:“你运气好,我家主人日行一善,今天遇上你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马车帘子再次掀开,一道少女略显娇俏的声音轻轻响起,却是带着几分责怪意味:“洛伦特,我是让你去帮助那位老人家,你怎么还态度这么差劲呢?”

名叫洛伦特的骑士冷哼道:“小姐,你不明白,这些人一旦得到一点好处,就会像苍蝇一样围上来。如果我对他们态度太好,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索取。”

在洛伦特的观念里,像老人这样的弱者早就应该被淘汰出局,活到现在已经是个意外。

现在居然还能得到金尊玉贵的小姐帮助,不跪下来感谢都是不知礼数。

在他们交谈的间隙,那辆华贵的马车已悄然启动,车轮缓缓滚动,带起一片水雾,在雨幕中渐行渐渐远,直至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周围的行人似乎被这一幕吸引,有几个驻足停下,目光追随着马车消失的背影,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惊叹。

“看!这个马车上刻着的图腾,三把剑拱卫着金日,是吉尔吉斯的家徽吧?”

“没错,我刚刚也看到了,那下车的金发骑士,不就是吉尔吉斯家族的剑士洛伦特吗?他可是年仅二十一岁就突破到大剑士等级的天才。有他这样的强者亲自陪同,车里坐着的难道是那位很少露面的苏菲小姐?”

“很可能真的是,天呐,我们运气真好,居然能在这里遇见吉尔吉斯家族的人!”

“运气更好的该是那个老头子吧,诶,说起来他人呢?刚才不还在这吗?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路人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开始寻找老人的身影。

然而,街道上空空如也,除了被雨水冲刷过的石板路和被踩脏了的雨水淤积在石缝中,哪里还有老人的踪迹?

他似乎在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袋被遗弃在路边的物资,静静地躺在那里,无人问津。

……

失落森林。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枝叶间仿佛隐藏着无数幽暗的秘密。

雨后日光透过叶间的缝隙,纷纷扬扬洒落满地斑驳的光影,每一道光线仿佛都蕴含着生命的力量,空气中弥漫着深沉而原始的泥土气息,浓郁的花草幽香令人心旷神怡。

在这里,珍贵的草药随处可见,湿润又富有魔力的泥土是培育它们的最好环境。这些草药在外面世界极为罕见,每一株都能卖出成百上千金币的价格。然而在失落森林,它们却像野草一般不要钱地生长着,只能吸引路过雀鸟的注意。

幽静的林中小径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哒哒哒”脚步声。

由远及近,叶片碰撞的窸窣声响相伴响起。

好像一个从天而降的惊喜似的,密密匝匝的灌木枝叶中噗的钻出来一个带着鲜艳毛绒帽子的小脑袋。

动作间,几片树叶挂在了他的帽子和头发上,把那头原先柔顺光滑的黑色长发拽的乱糟糟。

他却仰着一张霜雪般素□□致的小脸,“咯咯咯”十分高兴地笑着。

多么惊奇,一个年幼的孩童,与这诡谲森林全然格格不入的柔软存在,初生精灵似的从树丛中完全爬了出来。

“淼淼!淼淼!不要乱跑!”

在他背后,一阵粗粝的叫声嘎嘎着响起,夹杂着人性化的气急败坏,然而居然是从一只黑不溜秋的鸟口中发出的。

它在枝叶中艰难地飞行,期间努力护着自己色泽深沉但十分饱满的羽毛,一双红彤彤的小眼睛眨都不眨紧盯着前方小孩的背影,生怕一个没看住人就跑丢了。

“淼淼!淼淼!”千辛万苦,它终于追到了小孩身边,犹豫了一下没有落在他纤薄的肩膀上,而是一头扎进小孩怀里,气鼓鼓的不出来了,低沉粗粝的嗓音不停地叫着。

“不可以乱走,爷爷知道会生气的!”

叫淼淼的小雪团却是歪了歪脑袋,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没有丝毫畏惧。

他颠了颠怀里胖嘟嘟的大黑鸟,小大人似的反驳道:“爷爷昨天才鼓励我多运动,才不会生我气。而且今天出来是要给爷爷找礼物的。大黑,你不要老是阻拦我。”

大黑嘎嘎两声,在心里嘟囔,他确实不会教训你,可是会教训我啊。

上回没看住淼淼,小孩一个不小心从山坡上咕噜咕噜滚下去了,腿上蹭破好大一块皮,他倒是没有哭,忍着疼一瘸一拐走回去了,还能对着刚回家的爷爷甜甜笑。老人家当时的脸色简直像是祖坟被人刨烂了似的,表面镇定把小孩哄上床涂好药,一回头就把看管不力的大黑打回原形痛扁三小时。

回忆起当时全身骨头和血肉泥巴似的打烂搅和在一起的痛,大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淼淼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孩,它贸然做点什么都容易让对方受伤,只能让小孩自己回心转意回去。

想起人类世界中有个“吃软不吃硬”的说法,它思考了一下,很快顺服地装作可怜巴巴的模样,软乎乎黑湫湫一大坨依偎着小孩温热的身躯,换了种哀求的语气道:“淼淼,我饿了。”

它边说边颤抖,看不出表情的鸟脸一时间还真有几分无助的模样。

原本坚定往前走的小孩轻轻“啊”了一声,脚步停了下来。

他有些担忧地摸了摸黑鸟覆盖着柔软细羽的肚皮,一时也判断不出来鼓不鼓。绕着原地转了两个圈,蹲下来拽起一株地上正在发光的草叶:“大黑,这个你可以吃吗?”

大黑和小孩手里那株已经生了灵性的百年毒龙草对视一眼:“……”

它沉默一瞬:“大概,不能。”

毒龙草:“……”

淼淼因为大黑的挑食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草又放回去。

放弃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淼淼是聪明又勇敢的小孩。密林里植物很多,他搜寻了一会儿很快又找到新的。

只见一棵树上居然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一枚枚小灯笼一样迷你又可人,看着就很好吃,一定是来报恩的吧。

他兴冲冲上前,因为身高原因只能抓到最下面的,也不贪心,摘了一个就递到鸟嘴边:“大黑,快来尝尝!”

大黑看着长着果子外表,实则从细微接缝正在冒出赤红触须的拟态岩浆虫:“……”

它虽然化形是鸟,但不是真的鸟。虫子无论如何都不在它的食谱上。

丑东西,莫挨本鸟!

它奋力一扇翅膀把那只刚刚苏醒的岩浆虫拍飞,不等淼淼生气,先期期艾艾地把脑袋蹭到淼淼脸颊上,小声祈求道:“淼淼,外头的东西没胃口,我想吃家里的酸浆果酱肉。”

本来只是为了骗小孩提的,但回忆起那个酸酸甜甜的滋味还真忍不住吸溜了下口水。

淼淼重重叹了口气。

爷爷经常跟他说,好孩子是不能挑食的,挑食会长不高,还容易营养不良。

淼淼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但看来大黑不是。不过毕竟他是人,大黑只是只鸟,偶尔任性一下,还是可以容忍的。

他拍了拍大黑的后背,语重心长:“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说完便转过身,准备往来时的路走去。

然而他准备离开,有些东西却不肯放过他了。

瞧瞧,瞧瞧。人类,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幼崽,居然这样大摇大摆行走在有无人生还之称的失落森林里,都不晓得是在瞧不起谁。

淼淼刚往前走出没两分钟,就听到身后一阵扑凌凌的声响,耳畔风声猎猎,好像有数量很多的一群东西正往他的方向高速袭来。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大黑的眼睛就变得无比猩红,怒火染满了整双眼。愚昧,愚昧!它几乎都想尖叫出来了。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吗就敢扑上来?

淼淼看不见的地方,它的躯体撕开一部分掉到地上,瞬间化作一大滩漆黑泥泞的古怪液体,顺着周围的树木攀附上去,蓄势待发要把袭来的小辣鸡们一网打尽。

然而一道身影却比它更快。

淼淼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眨了眨眼,耳畔古怪的风声就突然消失了。

“?”

他刚刚出现幻听了?

森林恢复了寂静和安宁,只有抱着的黑鸟忽然一抖,鸟头好像不愿面对现实似的死死埋在小孩怀中。

淼淼身后缓缓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淼淼……”

小孩猛地睁大了眼。惊喜地回过头,见到来人后毫不犹豫跑过去:“爷爷!”

他像只撒欢的小兽一般扑进了身着灰袍、白发苍苍的老人怀中,放肆又亲昵地打了两个滚。

“爷爷,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我刚刚都没有看到你。今天不是去城里了吗?我还以为你要好晚好晚才回来。”

“怕你把家拆了,就早点回来。”爷爷拍拍他的脑袋,把那顶被蹭歪了的奶黄毛绒帽子扶正,又把小孩乱糟糟的头发整理好。

期间冷冷睨了一眼一旁瑟瑟发抖趴着的黑鸟,淼淼冲过来的一瞬间它就很自觉的逃到一边跪好了,倒还真是符合种族天性的胆怯。

顾虑着淼淼在这里,老人倒也没对黑鸟做什么,只低声问小孩,“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淼淼点点头,兴奋地对着爷爷比比划划,“今天跑了好多好多路,我一点都不累!刚才还看到一棵全是红果子的树,以前这种长果子的树都会很快被小鸟吃干净,但这棵居然没有,我还摘了一颗果子想喂给大黑吃,不过大黑实在太挑食了,非要回家吃饭。爷爷,我们去把剩下的果子摘下来吧,带回家当小点心吃!”

对于他的要求爷爷从来是无所不应的,点点头道:“带路吧。”

唯一知道真相的黑鸟:“……”

这小点心或许并不好吃。

它低着头不敢说话,只当自己是个没长嘴的挂件一般安静跟随。

照理来说,淼淼走出去的路应当不远。他这样小的年纪,这样短短的两条腿,两分钟又能走出几步路呢?

然而他来来回回绕了几圈,都没再看见那棵十分显眼的长满红果的树。

小孩四处跑了半天,把自己给跑迷糊了,抱起黑鸟晃了晃:“大黑,我们确实看见那棵树了吧?难道刚刚是我在做梦吗?”

又求助似的看向爷爷,“爷爷,找不到了怎么办?”

其实他此刻所在的位置正是先前来过的地方,

爷爷笑了声,他感受了下空气中残余的魔力波动,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长满红果的树?该是长满妖怪的树吧。

刚才他追踪着淼淼的气息来到这里,恰好见到一群乱七八糟的东西向小孩扑去,自然是随手灭掉。现在看来,被小孩动作惊醒的那一树岩浆虫大概也在被清除的范围内。

而没了岩浆虫吸引猎物的拟态,所谓的红果子树自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对于眼里只能看见色泽鲜艳的小孩子来说,树干和树干都一个模样,确实是难以分辨了。

他没打算打破淼淼的美好幻想,摸了摸柔软的黑色发丝把小孩抱了起来,随口安抚:“可能是不想被吃掉,所以自己藏起来了,没有果子也没关系,爷爷给你带了其他好吃的回来。”

淼淼顿时小小地欢呼一声,乖巧地双手抱住爷爷脖子,树袋熊一样一动不动了。

他的确很乖,没有常见熊孩子那样非要得到某样东西的执念,偶尔的任性也不显得讨厌。加上冰雪可爱的长相,是在大街上一个没看住就会被人贩子偷走的类型。

爷爷抱他很紧,也没见怎么动作,可树木就在他们两畔流水似的倒退,移动太快甚至产生了强烈的风,只是在淼淼感受到之前就被一双大手轻柔挡下。

大黑长鸣一声,拍打着翅膀飞翔追在他们身后,像是一枚急速射出的黑色箭矢。

它不得不飞得很快,对于淼淼来说要奔跑上一整天的路程,爷爷只需十几秒就能到达。

越靠近失落森林内部,树木的高度也越来越低,分布得越来越稀疏。

树种从参天破云的古木变为了郁郁葱葱的阔叶林。即便如此,从地面到树顶依旧是淼淼小矮子可望不可及的距离。

他和爷爷的木头屋子位于森林最中心,一座十分朴素的棕色小木屋,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只在门口种了一片小小的白花,纯洁又烂漫地开放着。

屋子边上是一片月牙状的湖泊,里头的湖水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碧蓝色,好像一块纯天然的无暇宝石一样绚烂美丽。

这片月牙湖是失落森林中最大的水源,林子里经常有动物过来喝水,一般都是趁爷爷不在家的时候。

淼淼知道它们都很害怕爷爷,却好像不怕他,也从不会主动伤害他。

一开始动物来喝水时他只敢远远站在边上看,后来实在好奇,悄悄凑近了一点,发现它们还是不攻击他,到现在甚至敢胆大包天跑到它们身边要摸它们的毛了。

有时动物们来喝水还会给他带来一些小礼物,比如门口那片白花的花籽儿就是一只鹿给他送来的。

爷爷对此没说什么,大黑倒是吃醋得厉害。淼淼每收到一次礼物,它就要嚷嚷着怪叫着绕着他的头顶飞行一圈:“坏淼淼,花心淼淼,不爱了,不爱了。”

整得淼淼哭笑不得。

到了地方,爷爷就进屋子做饭。

淼淼不知道爷爷去城里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每隔几天就会出去一次。每次回来,爷爷都会带很多小礼物给他。久而久之他也对那个叫城市的地方充满期待。

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帮爷爷清洗一把碧绿的蔬菜。

大黑叼着水壶飞在半空帮他倒水,透明泛蓝水流滑过蔬菜又滑过他的手指,最终坠落进湿润的土地。

大黑落在他边上的窗檐上,嘎嘎嘎叫了三声。

淼淼眯起眼边听边笑,他突然想起来,从爷爷把他捡回来开始,这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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