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和青渠的到来,驱散了山洞外的最后一丝危险。两人皆有些狼狈,青渠手臂受了轻伤,纪云肩头也挂了彩,但都无大碍,显然经历了一番恶战。
“属下无能,让大人受惊了。”青渠见到温序竹无恙,松了口气,但看到她破损的官袍和散乱的发丝,眼中还是掠过一丝自责与后怕。
“公子,追兵已暂时退去,但此地不宜久留。”纪云言简意赅,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昏暗的山林。
杨舒明点了点头,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深沉难测,仿佛山洞中那个流露片刻真实情绪的人只是温序竹的错觉。“先回城。”
回程的路上,气氛沉默而紧绷。四人专挑偏僻小径,速度极快。温序竹与杨舒明并肩而行,彼此却再无交流,只有衣衫拂过草叶的窸窣声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在林中回响。方才山洞中那短暂的交心与靠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水面复归平静,但水下涌动的暗流,却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回到钦差馆驿时,已是夜幕低垂。杜泽早已焦急等候在门口,见到他们安然归来,尤其是杨舒明臂膀上明显的包扎,脸色顿时一变。
“大人,您受伤了?”
“无妨。”杨舒明摆手,目光扫过温序竹,“温大人受惊了,好生休息。”语气是公事公办的疏离,随即带着纪云和杜泽快步走向自己的院落。
温序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对青渠青黛轻声道:“我们也回去。”
回到房中,青黛立刻打来热水,为温序竹处理身上细微的刮伤。青渠则沉默地守在一旁,眼神冷冽。
“小姐,”青黛一边为她梳理头发,一边低声道,“今日之事,绝非意外。那些人目标明确,就是要灭口。”
“我知道。”温序竹看着铜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眼神却异常明亮,“对方狗急跳墙,正说明我们离真相不远了。”她顿了顿,“青渠,那些黑衣人的路数,可看出什么?”
青渠沉吟道:“招式狠辣,配合默契,像是军中出来的,但又夹杂了些江湖手段。他们用的弩,是军中专用的劲弩,但磨损严重,像是淘汰下来的旧物。”
军中旧弩,训练有素的死士……温序竹心中念头飞转。这背后牵扯的势力,果然不简单。
另一边,杨舒明院落书房内。
纪云正在详细汇报:“……对方撤得很快,显然是接到指令,不欲恋战。属下在他们撤退路线上,捡到了这个。”他递上一枚小巧的、样式普通的铜制腰牌,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边缘一个模糊的、像是被刻意磨过的印记。
“查。”杨舒明捏着那枚腰牌,眼神冰冷,“顺着军弩和这腰牌的线索,挖出他们的来历。”
“是。”纪云领命,又道,“公子,温大人那边……”
杨舒明揉了揉眉心,脑中浮现出山洞中温序竹为他包扎时专注的神情,以及她那似乎洞悉一切的语气。他挥了挥手:“我自有分寸。杜先生,关于温序竹的身世,除了宣平侯义女,三岁入府,还有别的吗?”
杜泽上前一步,低声道:“公子,我们的人查到,元启元年,也就是温大人进入宣平侯府的那几年,京城确实有几家官员获罪,其中最为惨烈的……是先帝时期的丞相陈望之大人……因不支持陛下登基,被……满门抄斩。”
杨舒明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陈望之?”那个以清正刚直闻名,却落得如此下场的丞相?时间点如此巧合!温序竹三岁入宣平侯府,正是在元启元年之后!宣平侯温士英,当年似乎与陈望之的儿子陈靖源私交甚笃……
一个惊人的猜测在他心中逐渐成型。若温序竹真是陈家遗孤……那她与自己一样,身负血海深仇!她入朝为官,步步为营,根本不是为了效忠杨宏业,而是为了……复仇!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狂跳,血液都似乎热了几分。
翌日,一切仿佛恢复了平静。漕运衙门依旧配合,潘允文更是亲自送来压惊的补品,言辞恳切,自责护卫不周。
温序竹依旧去了库房,但心思已不全在账册上。她注意到,杨舒明没有像前几日那样外出“闲逛”,反而留在了馆驿,甚至主动来找她“商议案情”。
书房内,只有他们二人。
“温大人昨日受惊了。”杨舒明坐在她对面,姿态看似随意,目光却带着审视,“不知对昨日的刺客,有何看法?”
温序竹放下手中的卷宗,迎上他的目光:“训练有素,配合默契,非寻常匪类。所用弩箭,乃军中制式。”
“看来,我们碰到的,不是小毛贼啊。”杨舒明指尖轻叩桌面,状似无意地问道,“温大人觉得,他们为何非要置我们于死地?仅仅是因为我们查漕运案吗?”
温序竹心中微动,知道他是在试探。她不动声色:“或许,是我们查到了某些人不愿被触及的……旧事。”
“旧事……”杨舒明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紧紧锁住她,“什么样的旧事,值得动用如此手段灭口?温大人才学渊博,可曾听说过……元启元年的陈家旧案?或者……元启七年的宣武大将军案?”
他直接抛出了这两个禁忌的名字!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温序竹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杯中茶水漾起细微的涟漪。她垂下眼帘,借喝茶的动作掩饰瞬间翻涌的心绪。他果然查了!而且直接点出了陈家!
她放下茶杯,抬起眼时,已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比平日更冷了几分:“杨将军为何突然提起这些陈年旧案?下官入朝晚,对一些旧事,知之甚少。”
她在回避,但那一瞬间的异常,并未逃过杨舒明的眼睛。他心中几乎已能确定七八分。
“是吗?”杨舒明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是觉得,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有些冤屈,并不会因时光流逝而湮灭,反而会像地底的岩浆,终有一日,会喷薄而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温大人,你说,那些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是选择遗忘,苟且偷生;还是选择……隐忍蛰伏,以待天时?”
温序竹看着他的背影,阳光勾勒出他挺拔却仿佛承载着无尽重量的轮廓。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但她的沉默,在此刻的杨舒明听来,已是最好的回答。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却不再是之前的疏离与戒备,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压抑着惊涛骇浪的平静。试探的刀刃已经挥出,虽未完全挑明,但彼此的身份与目的,在那锐利的刀锋映射下,已昭然若揭。
他们都知道了对方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那颗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心。
接下来,是该继续伪装,各自为战;还是……坦诚相见,结为同盟?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就悬在两人之间那层薄如蝉翼、却又重若千钧的窗户纸上,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其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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