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越来越安静。

老实说，看着头顶灰暗的天色，江余分不清现在的时辰，不知道是凌晨，还是傍晚。

直到遥远的天边渐渐明亮了起来。

失去了北极星的指引，江余不得不再次爬到树上，恰好看见了正在升起的太阳。

阳光并不亮，犹如阴天沉默的太阳，没有丝毫温度。

视线向远眺望，桥梁倒塌，道路崩毁，城市的废墟已经离得很近了。

江余隐隐松了一口气，估计自己快要走到了森林边缘，一脸轻松地跳下了树杈——天知道他在森林里走了多久。

众所周知，绿植藤蔓都是懒东西，能赖着绝不肯动一下，长途跋涉对江余来说太不容易了。

江余甚至开始纳闷自己是怎么做到跑得这样远的？

无论如何，他总算能尽快回到城里去了。一路上，江余走得越来越慢，偶然碰到一两朵乖巧安静的食人花，想也不想伸出手，利落干脆地掐掉了硕大的花瓣。

然后一屁股坐在原地——

耐心仔细地剥掉食人花的皮，把绿色的小晶核剥出来，塞给一边翘首以盼的小花朵，给它当零食。

藤蔓的枝叶哗哗作响，仿佛在给江余十足十的鼓励。

江余瞥了藤蔓一眼，木着脸，一边收集绿色晶核，一边走得慢吞吞，到最后终于逃离了黑压压漫无边际的森林。

熟悉的护城河完全变了样，河道移换，江水浑浊，不偏不倚地冲向了城内。

桥梁已经塌了，根本没法渡河。

江余想了想，扭头回到森林，折断一根粗长粗长的扁树枝，然后把它横到河道中央的石块上，走一段到达尽头，再抱起树枝，重新横到更远的一块石头上。

办法虽然笨，但是很有用。

江余很容易地渡过了河。

趁着四周没人，他看向竖在半空中的藤蔓和小花朵，低着声音说：“我要进城了，你们得藏起来。”

藤蔓很配合地缩了回去，但是小花朵偏不肯乖乖地收拢，幼嫩的花瓣在风里自由飘舞。

江余皱紧了眉。

他没有管教小宝宝的经验，只能仰起头，干巴巴地指责道：“你不听话。”

话音刚落，只见牵引着花朵的藤蔓微微摇晃，唰的一下，拽着小花朵急急慌慌缩进了江余肌肤底下。

“哗鸭！”

江余听见了小花朵不情不愿的抗议。

他眸光微动，低着头，把手腕上仅剩的两片叶子藏进了衣袖当中，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身上没有露馅的地方，这才肯放心地进了城。

还没走多远，小花朵倔强地冒出了脑袋，“哗啦啦。”

江余……江余停下脚，面无表情地看着手腕上摇摇晃晃的小小花瓣，看得出来，小宝宝很有自己的想法，生性喜欢大风，时时刻刻都要迎风飘舞。

小花朵调皮不懂事。

没有涉及到原则性的错误，江余不会说重话，也舍不得说；至于小藤蔓，缠着江余的血管装死，同样不想再出面当坏人了。

江余也没辙，只能想办法找一件宽松的外套，起码宽大的袖口能够挡住手腕上调皮活泼的小花朵。

得来全不费功夫。

很快，江余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排隐约熟悉的建筑物，那是小区附近的购物街，街上有各种各样的店铺，绝对能翻到不少合适的衣服，包括小孩子喜欢的玩具。

江余眼睛发亮，连忙跑了过去。

虽然商铺已经塌陷大半，变得面目全非，但也能翻到不少有用的东西了。

江余挑了一个不太破败的小商店，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两个翻找东西的男人。

“妈的，这个小卖部也没值钱东西啊……”

“少废话，有的吃就不错了，”男人骂骂咧咧，“把这箱牛奶也搬回家，平时卖六十多块，老子都买不起。”

“哎行。”

“哥，这还有两箱牛肉干，售价两百块呢。”

“都带上。”

“行，我先出去了。”

下一秒，瘦巴巴的小伙从货架后方冲了出来，怀里抱着两箱牛奶，身后拖着巨大的行李袋。

江余站在门口，不慌不忙地挡住了手腕上的花朵。

“嗨，”瘦小伙愣了一下，心虚地和他打招呼，“你也是来找吃的？”

“不是。”江余摇头。

藤蔓不需要吃东西，阳光和水分就足以维持生命。

至于他的小花朵，同样不需要进食，但偶尔会吃几颗绿色晶核，或者是其他无害的小零食。

江余不可能让它碰任何沾了血的东西。

瘦小伙似乎觉得心虚，抱着牛奶箱的手紧了紧，试图转移话题，“兄弟，你怎么活下来的？是不是也信了网上那个全球地震的谣言？”

“是吧。”江余迟钝地点点头。

“那你能联系到外面吗？我们手机都没信号……”

“应该不会再有信号了。”江余说。

听到这句，再看看江余事不关己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瘦小伙总觉得慎得慌，下意识往后挪了两步。

店里的另一个男人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拎着大包小包走出来，陡然看见细皮嫩肉的江余，毫不客气道：“让一让啊，别挡路。”

瘦小伙心虚：“哥，咱们没付钱……”

“少废话，你走不走？”对方不耐烦。

“走走走，”瘦小伙扭头，“小兄弟，我们走了啊，你尽管翻，这家店的店主都死了。”

“哦。”

江余眨眨眼，看着他们走远，然后转身走进商店，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一件崭新的工衣外套，面料是纯棉的，很软，不会扎到小花朵。

穿上工衣，宽大的衣袖果然成功挡住了手腕上的小花朵。

“哗啦啦。”小花瓣在里面轻轻摇晃。

江余数落它：“安静一点。”

“哗鸭！”

小花朵动的更欢了，甚至调皮地戳了戳江余手腕上的肌肤。

江余：……

江余不准备继续搭理这个生性活泼的小东西，低着头，在店里找到了两个拨浪鼓，一个小卡车模型，还有积木和拼图。

不过，江余没急着拿东西离开。

他从货架上找到手电筒，握紧发光的手电筒，鼓起勇气走进了黑漆漆的小隔间。

小隔间塌了大半，地上堆满大大小小的碎石，有浓稠的血腥味飘了出来。

江余紧张地闭了闭眼，顺着手电筒照亮的地方，看见床上睡着一个女生。

年约二十来岁，模样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只是额头被石块砸得破了洞，流了满地的鲜血，显得有些吓人。

江余下意识放慢了呼吸，又重新回到外间，多找了两个手电筒。

在明亮的灯光下，他能看清整个房间的布局。他找到女生常用的洗脸毛巾，用水浸湿了，胆怯地走上前，帮忙把额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

江余并不害怕尸体，但对方是个小女生，搬运尸体的动作多少有点拘谨。

他捡了四周的很多碎石，在床边熟练地搭了一个坟堆，然后温柔地把女生放了进去。江余坐在坟堆前，认真点了一根蜡烛，又搬来了店铺里的不少零食，一时半会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他望着灰白色的石头堆，握紧了双手，低声说：“你、你安心睡觉，这里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了。”

房间静悄悄的，唯有蜡烛的烛芯微微摇晃。

江余轻手轻脚关上了门，拎着一小袋给小宝宝收集的玩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店铺。

他准备动身回到森林。

森林很安静，也是最适合绿植藤蔓生存的地方，那里阴森，恐怖，危险，人类很少会闯进这样的污染区。

不等他抬脚，藤蔓的枝叶忽然冒了出来，遥遥地指向小区的方向。

江余抗拒：“我不想回家。”

“哗！”

藤蔓的枝叶使劲戳了戳江余的脑门，细细的根茎努力弯曲，勉强拼凑出了一只小奶狗的模样。

……江余望着奇形怪状的根茎，总算想起了当初把自己救出地震废墟的小奶狗。

“你说得对，我应该去找找它。”江余差点把这只小狗崽忘得干干净净。

他及时改变了方向。一路上，有人麻木地坐在原地，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一片废墟。

有人在哭。

也有人争着抢着去店里拿东西。

江余不闻不问，很快便回到了熟悉的小区。

“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只小奶狗？黑色的，很小的一只狗崽子。”江余和越野车上的一家人打听。

“没有！”男人谨慎地关上了车窗。

江余眨眨眼，继续和其他人打听。

能看得出来，小区里有不少毫发无伤的人，似乎都是听信了全球地震的传言，专门大半夜跑到车上睡觉，结果幸运地躲过了致命的灾难。

江余对此没什么感觉，“你好，我的小狗崽走丢了，请问你见过它吗？”

“没见过。”

“你好，我的小狗崽……”

“找狗崽子是吧？”男人远远听见了江余的问题，“没看见。”

辛辛苦苦问了一圈，居然没有打听到半点消息。

江余顿时有点心急，找不到小狗崽，他也不能安心地回到森林，只能在小区附近到处转悠，企图迎面碰到那只黑漆漆的狗崽子。

没多久，江余注意到了一个人。

满脸污垢的女人抱着死婴跪在废墟前，神色呆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江余久久地望着她怀里的小男婴，鬼使神差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他问：“网上都说要有大地震啦，你怎么没有提前跑出来避一避？”

“我、我以为，那只是谣言。”

“你也看见了，”江余眸光平静，“这不是谣言。”

话音落下，女人痛苦掩面，哭得无声无息。

江余又看了眼死掉的小男婴，愧疚地低声说：“我准备去S大，那里有很多学生，肯定会比这里安全一些。你要去吗？”

“对，S大，S大，”女人呆滞地站起身，“孩子他爸还在那里上班呢，我要去、去找他。”

“我送你去吧。”江余说。

不等江余跟上去，女人脚步踉踉跄跄，牢牢抱紧怀里的孩子，仿佛疯了一样地往S大的方向跑。

风把她的长发吹得凌乱，露出额上两个微微鼓起的小肉包。她赤着双脚，脚踝青紫一片，大红裙摆勾勒了灰暗的光。

犹如奔向火焰的飞蛾。

江余渐渐放慢了脚步，看着她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是能力优越的进化者，头顶很快会长出尖尖的变异角。

江余后知后觉，在她身上闻到了诱惑香甜的气息。

很好吃。

像是酥脆酥脆烤焦了的抹茶芝士。

香气远远飘来，小花朵忍不住，从江余的衣袖里面颤颤悠悠爬了出来。

藤蔓眼巴巴望着女人的背影。

至于江余……江余也馋得止不住想流口水。

他不敢再靠近了。

在末世，全人类都知道，变异角是绿植藤蔓最爱吃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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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