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太大，江晏黑色的长伞用处有限，她的裤子完全湿透的时候，看到了拐角巷子，两排或明或暗挂着灯箱的门面。

发发按摩的番布，在雨夜里吹得哗哗作响。

“欢迎光临。”机械电子音响起，按摩店的玻璃门从两边打开。

钟哥的光头在明亮的灯光里泛着油光，他坨着背往外走的脚步一顿，阴霾的眼睛瞥向门口浑身湿透的狼狈少年。

广华市场鱼龙混杂，年轻小混混多的很，但长成这样的少见。

江晏叼着烟，随手把伞丢在旁边地上，捋了把贴在额头的黄色短发，暴躁道：“这鬼天气。那个是老板啊，给我按按腿，下雨天真尼玛疼…”

吴荆发赶忙上前一步，说道：“小兄弟，今天不干了啊，你往别处去。”

“劳资走了这远，你不干，你开着门搞啥！”

吴荆发完全没认出江晏来。

她的短发经过雨水扒拉炸毛似地更拽了，脸部线条经过防水化妆修容更加冷硬立体，特别是压低的声音，一出口就是骂骂咧咧的阴沉暴躁老哥形象，和长发飘飘的江晏判若两人。

别说吴荆发只见过她一次，就是徐栢一开始都惊讶地回不过神来。

“小子，你搁着狂什么。劳资说不干还要提前跟你说？”吴荆发刻意暴露出蓝色的分子结构图，凶巴巴地骂道，“滚。”

钟哥伸手拦了把吴荆发，嘴角拉起弧度，看起来想学着笑一下，细声细气道：“哎哎……吴老板，都是做生意的嘛，大雨天也不好走，小伙子来都来了，给他按按。”

江晏抬起左手，把叼在嘴里的烟，夹到指尖，极有眼色地弯腰给钟哥和吴荆发递烟，又笑道：“害，哥们，冒犯了哈。下雨天腿疼，网上介绍这儿能搞好，我来试试。”

她提起左边裤腿，说道：“竟然是异能者开的店，那我的腿肯定有救了。”

吴荆发开始没认出江晏，但他认出了江晏手腕上的银制手环，定睛一看，瞬间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那张带着几分熟悉的脸，让他怔了几秒，借着接烟的间隙掩下神色，指指后面的木椅子，“算了，去那坐着，等会我看看。”

转头吴荆发呵呵笑着，把门口一把伞撑开，“哥…我送你出去，路滑，您当心点。”

“别送了。”钟哥拍拍他的手臂，意有所指，“好好干活。”

吴荆发心里七上八下，冒着雨送他到门口，还想继续送他到巷子尽头。

钟哥对这蠢货无语，压低了声音，“赶紧滚，那小瘸子还等着你的货。”

吴荆发陪着笑返回店子里，江晏站在冷气风口下吹衣服。

按摩店不大，左边墙角摆着一张三只腿的小木桌子，另一只腿，用垒砌起后胶水粘合的大块砖石支着。

右边放着两张铺着泛黄白布的按摩床，江晏站在桌子边的冷风下，侧身审视贴在中间墙壁上的挂画。一个人体骨架骷颅头，举着推拿、按摩、正骨几个字，在发黄的布上向她微笑。

江晏听到动静，打断吴荆发微张的嘴唇，“老板，看看我的腿怎么样了。”

吴荆发滚到嘴边的话一顿，卷起她湿透的裤子，一时间觉得侦查员也够不容易的，好好的小姑娘打扮成这样，全身脏兮兮，鞋子里都灌着污水，皮肤都泡皱了。

他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下，“行，有救的。去里面包厢把裤子脱了，给你涂点药，按一下。”

包厢没有窗户，开着的灯亮度不够，光线昏暗。靠墙角放着一堆瓶瓶罐罐的精油、药水的桌子边，江晏搭着腿坐在外侧，吴荆发老大的块头缩在角落里。

他看着江晏从耳后摸下一个什么东西贴在了手环上，紧张地搓了搓手指。

因为接下来的谈话，不适合被任何人听到。

江晏取下耳机，平静道：“你做的不错。这次来跟你谈谈薪水的事。”

耳机那边，徐栢听到吴荆发说脱裤子，心就提了起来，通讯突然断了，他又看不到包厢的视频，更是费了好大的抑制力才没有立马通知特勤来。

毕竟，江晏提醒过可能会失联，超过半小时再想办法，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你知道钟光头的禾沙来源吗？”江晏敲敲桌面。

吴荆发听到薪水的喜意，被她敲得瞬间散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搞清楚来源，和燎原的基本架构。”江晏本来就被束胸勒得呼吸不顺，闷热又散发着浓郁精油味的包厢更是让人窒息。

她冷着脸道：“以后你每个月工资八千，要你跟其他案子，另外再算。”

“八千？”吴荆发看着江晏捏着烟，下意识抬手想跟她点燃，“是不是太少了点。我出卖的可是搞那种恐怖怪物的组织…

“再说弄到证据，你也是会升职加薪的吧。”

江晏不想在闷热的房间里抽烟，摆摆手，语气平静，“这价格也不是我随便开的。”

“缉妖部的线人手册上，你抓到一个毒.贩子多少钱，上交了几克的毒.品多少钱，配合搞掉几个贩卖的场所多少钱，全部都有条款。”

“我给你开的每一分钱，我们都要签字上报。这些东西都有纸质的加密记录。”

“你少跟我讨价还价。”

吴荆发沉默了。

江晏含着没点燃的烟，一边从脚下的背包里拿文件夹，一边说：“不过，有的案子情况特殊，是有提成的，价钱可以谈。”

她把文件夹打开，把一张纸和跟着的绿色小册子，推过去，“合同签了，你就是正式线人。”

“燎原不管让你做什么事，你都得通知我。我会告诉你方向。”

江晏看着眯眼翻小册子的吴荆发，继续说：“让你杀人、杀妖的活，别干。”

“线人跟卧底不一样，我们有一定的犯罪豁免权限，你们没有。”

昏暗的光线里，吴荆发停停顿顿看了好一会，才低头签了名。

“你的身份，除了我，还有我的上司，特殊物种管理局的叶薇知道。”

江晏还是点燃了烟，最终吐出一句，“我要是死了，还有她能证明你的身份。”

烟气缭绕里，江晏偏着头，昏黄的灯光一半打在她脸上，一半陷在黑暗里。明暗交界线，让她的侧脸显得异常凌厉。

吴荆发诡异地从她平静的神色里，看到了一丝怅然。他突兀地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江晏收回签完的合同，放进档案袋。“这会封存在缉妖部的保密科，是你参与案件协助侦查员的证明。”

签完正式的合同，江晏话风一转，“听说你有个妹妹？”

吴荆发抓了抓一头紫毛，盯着江晏看了一会，没有了夹声夹气，平稳的男低音，慢慢说着：“邻居家的妹妹，就跟你一样好看…”

“我爸妈去世的很早，邻居阿姨给了一口饭吃，才长大了。几年前，阿姨得病去了，家产花的所剩无几，就留下妹子一个人。”

吴荆发也点了根烟，声音里露出几分骄傲，“她成绩很好，考上了闵都大学。”

随即又愤愤不平地抱怨：“我们小时候读大学，联邦给奖学金，还有助学贷款，学费也低。看看现在，什么也不给，一年学费25万！年年涨价，这特么谁家读的起。”

“读不了书，也就去不成好企业。联邦政府的公务员更是别想做，一辈子当牛做马，死了草席都没得裹。”

江晏吸了口烟，默默听着，一言不发。她再晚两年上大学，搞不好也是读不起书的一员。就算现在，她一年的工资，供一个大学生也够呛。

联邦在不停地稳固精英阶层的利益，拦住大片中下层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让他们一辈子都只能做各种薪水极低的工作，进一步拉大贫富差距。

“我妹妹那么聪明，我死也要让她读完书。”吴荆发忍不住激动地拍了下桌子，“狗娘养的一群垃圾们。”

他骂完，才想起来，眼前这位也是狗娘养的其中一员。不然一个没背景的普通人，怎么可能进缉妖部这样单位。

吴荆发尬住了，吐了口烟圈，强行拉回话题，“我干这活不体面，有时候也挺不安全。怕耽误妹妹，只敢偶尔见见。但还是被姓钟的找到了。”

江晏点头笑了笑，拿起背包起身往外走，“你妹妹会读完书的。”

她拉开门的时候，吴荆发叫住了她：“江队…”

“我要是遭遇不测，麻烦你，麻烦你，照顾一下我妹妹。”

江晏捏捏鼻梁，内心苦笑，回头轻声道：“好。”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吴荆发没问她，为什么故意踩着钟光头走的时候来。

他猜以后江晏会经常过来，要是发生什么事，这种在钟光头面前演过一场，只是有点帅气的普通人，反而是更不容易怀疑的对象。

这次之后，吴荆发有好几个星期没见过江晏。

但很快，他便有了赚提成的机会。

钟光头对他的听话很满意，渐渐地对他越来越信任，也常带他去一些联络活动，但都是他的下线，根本无法了解燎原的全貌。

直到前几天，吴荆发第一次知道了，钟光头的上线，一个叫张刀疤的B级异能者，要开个交流会，缺人手。

吴荆发把这事，报告给江晏后，很快得到指示，弄到聚会成员的名单。

到聚会时间，会有人进去配合他，见机行事就好。

吴荆发骂骂咧咧，这活不是火中取栗嘛，一不小心就噶了。

但也没办法。

直到聚会这天，万籁俱寂的夜晚，在月亮的照耀下显得透明而黑沉，走在街边甚至能看到绿化带晃晃悠悠的植物。

江晏还是那头黄毛假发，T恤、破洞牛仔裤，只是旁边开车的人变了林闻竹，后座还趴着一只毛茸茸的白狼。

“按计划进行，外面就拜托我亲爱的搭档了。”江晏照例看了看伪装，就准备下车了。

“过来。”林闻竹冷清的声音在狭小空间响起，接着是塑料包装袋拉扯的动静。

江晏偏头就看到一根没见过的，淡蓝色长细条状的东西递到了面前。

“这是什么？”她迷惑地望向林闻竹。

江晏开口的瞬间，淡蓝色的长细条直接塞进了她嘴里。

“吃的，高蛋白。”林闻竹淡淡道。

江晏：“……”

她是吐还是不吐呢？

犹豫片刻，江晏选择吃了下这颜色诡异的食物。别说，还挺好吃，有点牛肉的嚼劲，韧嫩但又不至于干涩，口感清甜，咸淡适宜。

江晏本来想问她是什么玩意，但吴荆发的消息一条接一条。

【快来，要进场了。】

【钟光头正好在外面，我怕等会刀疤会注意，这会进来刚好。】

吴荆发不知道躲在哪里发的消息，想来也是相当危险的。

江晏便没再多说，推开车门往外走。

她出去前，林闻竹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耳侧，像是检查耳机有没有贴好。

银白的月光晒在地面上，周围还有一堆蛙叫。江晏跨上扔在角落的摩托，往闵都郊区的别墅群里面开的时候，还忍不住在想林闻竹这是干嘛？检查完又擦手，也不嫌麻烦。

她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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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