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队，又见面了。”蔡珍轻声道，“真是抱歉，职责所在。”

狭小冰冷的审讯室内，一束刺眼的白光直直地打在江晏脸上，上面细碎的伤口分毫毕现。

江晏穿着林闻竹白色的绸制衬衫，这会已经染成了斑驳的深红色。伤口严重裂开的地方，血迹慢慢淤积，从衬衫下摆和手腕处滴落。

啪嗒，啪嗒，砸在反光的地板上。

内审委员会找上来的速度相当之快，江晏虽然本来就有预料，但也没想到他们会在爆炸几个小时后就出现。

而且是带着联邦政.治保卫队，直接在临时医疗处，拿枪指过来的。

江晏身上的伤都没处理完，背上的伤口里，还满是细碎的石屑。林闻竹只来得及把她烧化嵌在肌肉里的皮质带子扯掉，在差点动手的情况下，给她打了止痛和抗感染的药。

“江队，沈华投诉您无顾殴打他，您对此有什么说明吗？”蔡珍盯着明晃晃灯光下的江晏问道。

这位年纪轻轻的一级警督，随意扎着的发尾带着烧焦的痕迹，就算整个人伤痕累累，被高温灯光烤得汗流浃背，脸色泛着病态的红，也没能影响她的气质风度。

蔡珍于心不忍地调低了灯光的亮度和温度。

旁边还是那个叫董威的年轻男人，愤愤道：“蔡姐，何必这么客气，她…”

蔡珍狠狠地看了董威一眼，“这是联邦一级警督，是为国上过战场的退役军官，不是犯人！”

江晏微垂着头，盯着身上的黑色西裤走神，压根没有看他们演戏的兴趣。

林闻竹果然是比她高一点的，西裤穿着有点踩脚了。但不愧是富家千金，衣服质量真不错。不至于刮擦伤口，让她疼痛加倍。

不知道在临时医疗处就被激怒的林闻竹，在审讯室会不会动手。

哦，差点忘了，这狭小的封闭审讯室是隔绝异能的，除了一张坐着的椅子，什么趁手武器都没有，而且还有各种验不出伤来，折磨罪犯的小把戏。

林闻竹近身是个战五渣，不被折腾掉半条命就算好事了。

江晏抬起垂在椅子边的双手。

这个动作惊得对面隔着透明防护玻璃的两人，迅速盯了过来。

董威只见眉目倦怠疲惫的女人，随意地拎起衬衫下摆，满不在意地像拧麻花一般，把衣服的血水拧干。

滴滴嗒嗒的血水，伴着浓重的血腥和烧伤的蛋白焦味，在狭小的审讯室蔓延。

他虽然闻不到，但简单的动作也觉得被挑衅了，起身就按了抽空气的按钮。

又朝着蔡珍挤眉弄眼道：“蔡姐也别什么军官、警督的给她贴金了。不是我说，黑警配当什么先行者的队长啊？”

“我不配，你来当咯。”

江晏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就感觉呼吸困难，又浅又快。她的心脏飞速跳动，仿佛要跳出胸腔的痛感，让手指明显发抖，头晕也愈发明显，而且开始耳鸣，想要呕吐。

“江晏，沈华不止投诉你无故殴打他，更是举报你杀了一屋子的人和妖，又以变异为由，申请导弹毁尸灭迹。”

董威看着江晏布满血丝，气若游丝的样子，冷冷地笑了一声，阴森开口：“老实交代吧。我们都省点事。”

江晏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这完全是冲着要她命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在青砖黑瓦的大院里，名单上大把富家子弟化成血水的时候，江晏就知道麻烦缠身了。

先行者小队的行动目标，是把参与禾沙品鉴会的成员一网打尽，包括准备接近沈华的江晏。这些估计只是使用禾沙的成员，审讯过后，大概率多半是会放出来的。

但，谁能想到会出这种状况。

沈华背不起这个锅，倒是往她身上推了。就是不知道叶薇是什么态度？看这情形，像是准备把她推出去，平息死了孩子家族的愤怒。

董威盯着跳动的秒针，按下按钮，审讯室重新输入了氧气。

“江晏，想想看联邦因为你的一丁点利益，不得不对M国宣战，将会造成多少群众流离失所！老实交代，还有弥补的机会！”

透明玻璃墙上，出现官方宣布M国驻虹**事基地，发射导弹袭击闵都市的网络爆炸话题。

全球各大平台词条轮番滚动。

喘了口气的江晏，一眼扫到满墙的猩红热议。

【M国驻虹**事基地】

【联邦第一大经济金融中心闵都市发生爆炸】

【联邦军队已集结虹国海域】

【军方欲针对虹国首都进行特别军事行动】

【联邦已关闭虹国邻近地区的领空】

【M国称对此次爆炸并不知情】

她不免有些想笑，也就真的笑了，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还真敢扣！

蔡珍抬眼向江晏看去。

透亮的灯光照亮整个审讯室，坐在中央的女人，像是冰冷里唯一的活气。她微仰着头，笑得嘲讽又放肆，立体的脸庞上沾染着滴滴汗珠和血水，顺着脖颈滴落，一直滑进微敞的衬衫。最后，汇聚成赤脚下淋漓的血色。

“江队，只要承认就不用遭这么多罪了。”

蔡珍闭了闭眼，苦口婆心地劝道：“说吧。您的队员已经交代了，你们就是为了禾沙，起了冲突，才汇报成变异，让上面为了民众安全，不得不动用高杀伤性武器。”

江晏突然起身，两步迈在玻璃隔墙边，一把拍在玻璃墙上。强度恐怖的玻璃竟然被拍出，哗得一声。

董威吓得本能地往后仰，看着玻璃上的两道血手印子，还有隐约出现的裂痕纹路，满眼惊骇。

“你们是觉得我像傻子？还是我的队友们像蠢货？”

“快！检查审讯室隔绝异能有没有失效！”董威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飞速切断氧气的同时，金色丝状捕捞网直接打在江晏身上，覆盖住全身。

嘭！

蔡珍和董威同时回头，撞进一双冰冷的眸子。

长发披肩的高挑女人，迎着最深的夜色，出现在审讯室厚重的门边。

蔡珍立马认出了眼前的人，林闻竹。

这位美得惊人的林副队，家庭成员信息比她本人的资料保密等级还要高，内审委员会都没有查阅权限。

但她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隔壁审讯室！

林闻竹看都没看这两人，目光落在靠着防护墙的江晏身上。

全身被金色丝网勒得皮肉渗血、狼狈不堪的人，倔强地不肯倒下，听到动静，还勉强睁开眼睛，扬眉冲她微笑。

林闻竹压住的怒气，瞬间炸了！

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她径直走了过来，冷冷开口：“打开。”

“你干什么的！”董威反应过来，起身呵斥道，“这里是内审委员会，不是你放肆的地方！保卫队！”

蔡珍心底一惊，没来得及制止他，就见林闻竹怒极反笑，黑沉的眼眸，闪过诡奇的寒冰，一瞬间杀气尽显。

那近乎窒息的压迫感，和冰冷的杀意，仿佛被什么恐怖凶兽围猎的危机感，让她浑身汗毛直立。

董威被犹如实质的杀气包裹的瞬间，惊恐地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打开了防护墙。

整面透明的防护墙，像幕布一般落下，从地板消失不见。只留下江晏身上溅落的血污，残留在透亮的地板上。

突然消失的防护墙，让江晏没了支撑，强弩之末的身体摇摇欲坠，但她还是扶住了内审面前的桌子，才滑倒在地。

伴随着江晏软倒在地，董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膝盖弯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

他挣扎着想反抗，想叫喊，但就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只能在旁，看着自己的手，啪地一声把自己的脸，扇得歪在一边。

啪啪！啪啪！啪啪！

连续不断的巴掌声，萦绕在安静的审讯室。

蔡珍心中震撼，她第一次遇到这么肆无忌惮的侦查员。虽然知道最好不要得罪林闻竹，但董威也是上面要她照顾的。

她没办法，还是飞快地和起了稀泥，“林副队，我们也是职责所在，您这太过了，闹起来也不好看，我们问完话……”

林闻竹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扬眉淡淡道：“蔡委员通过女儿收沈华钱的时候，还记得当年对着联邦旗帜宣誓的自己吗？”

蔡珍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整个人身形微晃，直接呆在椅子上。

“滚出去。”林闻竹裹着霜雪的冷声，像耳刮子一般屈辱地打在蔡珍脸上，但她并不敢多说，起身就往外走。

但能控制自己身体的董威，呲目欲裂，张嘴就骂：“臭婊子！你们这样不顾联邦法律…”

脸肿得跟猪头一样，嘴角淌血，瞪得眼珠子都要出来，眼睛布满血丝的董威，刚站到一半，身体后仰，撞在审讯室的金属墙上，发出惊天巨响。

董威只觉一股剧痛蔓延全身，甚至听到头骨摩擦墙面的清脆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睛充血般泛黑。

嗒嗒嗒的高跟鞋声逼近，像是地狱索命的前奏，听得董威毛骨悚然。

随即，更恐怖的疼痛，让他的尖叫声难以抑制地从喉咙滚出来，“啊啊啊啊……住手！”

林闻竹的高跟鞋，一脚踩在他的下身，垂眸看着他扭曲狰狞的面目，不轻不重地低笑一声，嘲讽道：“你强.奸才一岁的小狐妖时，可没有嘴上这么义振言辞。”

董威心头一震，尖叫声像被掐住喉咙的鸭子，戛然而止。狰狞的面容已看不出表情，但眼里是吓破胆的惊惧。

身体的剧烈疼痛，都没有内心最隐秘的事，被人轻描淡写地吐出，来得恐怖。

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不可能！

董威从没有那一刻，如此希望自己昏死过去算了。

门边突然传来的一声，“小竹…”，终结了他的酷刑。

叶薇和内审委员会闵都市副委员长，站在审讯室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一幕，各有所思。

“先带江晏治疗，这件事，我会处理。”

林闻竹抬起鞋跟，冷笑一声，“你怎么处理？叶薇，你要是不行，先行者小队可以解散。”

大小姐受了老大的委屈，脾气都往她身上来了。

叶薇自己都一肚子火，这时候又不能冲林闻竹翻白眼，但是副委员长就不能幸免于难了。

她指着地下的董威，火冒三丈，“这就是你们闵都内审？我看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副委员长倒是想争辩两句，但突然进入的黑衣保镖撞了他好一个趔趄。

林闻竹连个眼神都没给，直接走了，后面的保镖抱着江晏跟上。

江晏其实一直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中，朦胧间能察觉到外界的动静，但是她实在太累了，根本懒得睁眼。

她感觉到自己被抬上了车，冰凉的液体注入身体，摇摇晃晃不知道多久，又被抬了下来。接着，便是刀尖滑过皮肉的冷意，她甚至能感觉到长进肌肉里的碎石，被重新切开挑出。

直到一只温润如玉的手贴上她的脸颊，江晏睁开了眼。

林闻竹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她的长发扎了起来，耳垂殷红的痣更加显眼。

那种肉眼可见的虚弱感，让江晏下意识拧了拧眉。

“林医生…”她清了清干涩的喉咙，余光瞥到室内环境，发现这是林闻竹家的客厅，而她正躺在一张临时手术台上。

“烧退了，过来吃饭吧。”林闻竹收回手，自然地用消毒液擦了擦，坐到餐桌边。

江晏身上全是细碎的伤口，简直看不到一块好肉，到处都贴着止血贴和缝合链。虽然这些皮肉伤不致命，但是疼还是一样疼，以至于她挪下临时手术台时，忍不住啧了一声。

那个穿燕尾服的管家，很快给她送来了一套明显不是林闻竹风格的短袖、长裤，又迅速清空了摆在客厅的手术台。

江晏穿上衣服，坐到林闻竹对面，看着满桌子精致菜色，语气轻松道：“很丰盛，谢谢林医生款待。”

餐桌上这些食物盘子看着大，但分量着实少，红烧肉都是论个摆在中央。江晏自然地吃完一份，直接把餐盘往旁边摞。

不一会儿，盘子都堆了老高。

林闻竹挑眉，放下红酒杯，“这次怎么不跑了？”

江晏知道她在说上次从她家醒来，直接走人的事，便放下筷子，擦擦唇，笑道：“跑不动了。”

“自从上次在你家醒来那天开始，我感觉心脏不太舒服。特别是之前撤退的时候，心脏像要爆炸一样疼痛。”

江晏伸手去拿旁边的威士忌，但被一把按住了，“你不能喝。”

她怨念地看了眼林闻竹，就见堆成山的盘子被撤下，面前换成了海碗的面条，上面铺满大块的牛肉。

江晏收回手，默默卷起面条，轻声说：“不过，很奇怪。我在那个瞬间觉得自己的异能好像增强了！身体反应变得更灵敏。”

“而且，在被隔绝异能的房间审讯时，他们抽空了氧气。濒死的瞬间，我也感觉到心脏爆炸般的疼痛，但很明显，异能在那刻突然起了作用。”

“你觉得是那个制造半妖的法阵原因，还是什么心理作用？又或者是你给我的心脏动了什么手术？”

夏末的晨曦透过落地窗，洒在餐桌上，林闻竹微垂着眼睑，捏着酒杯的指尖，愈发显得苍白。

江晏沉默片刻，声线暗哑，低沉道：“林医生，心脏真的很疼。”

林闻竹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捏着酒杯的手一顿，“明天给你检查一下。”

“好。”江晏低头开始吃面条。

一时间，满室沉寂。

林闻竹并不吃东西，手指半搭着桌面，看着江晏的吃播。

这人的动作干净利落，明显还残留着一套被训练过的餐桌礼节，但骨子里的随意，让她吃得速度极快。

她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审讯，产生任何愤怒之情，醒来后什么都没问，放松得过分了。

江晏确实没升起什么愤怒之情，她更多是后悔，后悔查这个案子。

她在缺氧，意识朦胧之际，脑子里闪过走马灯似的画面，从妈妈哭着送她进军.校，她就走上了一道布满荆棘的死亡之路。

鲜血、枪声、战争，好像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她一直知道自己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她心甘情愿，这是她的选择。

但此时，江晏真的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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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