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个月阴雨弥漫,南街的古玩市场好几天没出摊。
现在放晴又赶上五一假,一上午来了不少逛集市的客人。
任瑜喊困,要去买杯咖啡,让温誓帮他看着摊子,但这都快一个钟头了也没回来,不知道跑那儿玩去了。
面前的小桌子上摆着陶瓷碗碟,都是任瑜出不去的次货,专用来骗骗不懂行的游客。
有个年轻女孩过来,看中了一只茶杯,问温誓价格。
压手杯以明永青花最出名,坦口折腰,样式精妙,杯身常常绘有缠枝莲的花纹,手握杯时杯口与虎口处的弧度恰好吻合,故名压手杯。
任瑜标的价是298,温誓把东西握在手里,先摸胎质,再看花纹,心里大概有了数。
“六十八给你,成吗?”
对方一听,爽快答应道:“好啊。”
温誓微抬了眉梢,其实他还留了一点还价空间的。
桌上就有任瑜的收款码,那姑娘拿出手机扫码付了钱,温誓帮她把东西装进盒子里。
她接过东西,却没立即走,有些犹豫地开口说:“那个,老板。”
温誓抬起头:“怎么了?”
“你是每天都会在这里吗?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温誓提起嘴角,婉拒道:“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的摊子,我只是帮忙看一会。”
“哦,这样啊。”姑娘说,“我在前面逛的时候,他们张口就要好几百,还是你这儿好,不坑人。”
温誓笑了笑。
大概是看到收款提醒了,没几分钟任瑜就一路带风地跑了回来。
“你刚刚卖什么了?”
气温逐渐攀升,温誓打开一柄折扇,回答说:“就那压手杯。”
任瑜叉着腰,瞪着眼睛看着他:“你知道你卖了多少吗?”
温誓气定神闲地扇着风:“知道啊,你又不亏。”
任瑜简直想破口大骂:“什么不亏,没赚就是亏!你会不会做生意啊大哥?”
温誓坦然承认:“不会啊,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吗?”
“滚滚滚。”任瑜上前把他撵走,自己坐回摊前,“你败你自己家就行了,别来嚯嚯我的店。”
温誓也不生气,反倒弯着唇笑:“要不要打赌,那客人回头还会再来的。”
任瑜不买账:“别来了,六十八一只,你怎么不直接送人家呢?”
“我倒也想。”温誓收起折扇,丢到任瑜怀里。
“对了。”任瑜说,“老张刚刚喊你过去呢,估计是帮你留着货。”
“行。”温誓抬了下手,“那我过去看看。”
“快去快去。”任瑜展开扇子,快到晌午,空气吹在皮肤上是热乎的,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格外早。
江南的建筑多白墙黑瓦,南街紧挨着一条小河,近年来这一片地方被逐渐改造成文创产业园,茶室、咖啡馆、花艺店陆陆续续开遍了街头巷尾。
老张去年刚退休,是三十年古玩发烧友,也是温誓的忘年交。
他的摊子在巷子口,温誓不疾不徐地步行,一路上与许多造访的游客擦肩而过。
视线里瞟到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温誓停下脚步,偏转脑袋确认。
“方潋?”
被叫名字的人直起腰回过头,温誓的嘴角不自觉上扬,朝她走过去。
“温老师。”方潋微微瞪大眼睛,同样意外这场偶遇。
温誓往旁边看了眼,问她:“想买胶片机啊?”
方潋回答说:“嗯,怀旧。”
温誓点点头:“那你先看着,我去前面找一下朋友。”
“好。”等他离开,方潋又蹲回地上。
摊主拿起一款黑色的相机递给她,说:“你要想拍照好看,就这个,拍出来颜色比较浓。”
方潋接过,拿在手里前后翻看,外观看上去倒是挺新的,她问老板:“这个要怎么拍啊?”
老板凑过身子来给她讲解:“这种是最简单的傻瓜相机,眼睛看这里,然后手按这里就行。”
方潋一边听一边点头。
老板人挺大方,对她说:“里头装卷了的,你可以拿去拍拍看。”
“好。”方潋眯起一只眼睛,把相机举到脸上,缓缓转动身子。
老相机自带的参数让所有画面都像是被加上了柔焦复古滤镜。
今天天晴,光线好,取景框移过黛瓦青砖,移过岸边的垂柳,移过杂七杂八的物件,移过熙熙攘攘的行人,最后框住了不远处的某个人。
在镜头里,方潋看见他偏头,侧过身子向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方潋举着相机,仿佛是偷拍被抓包的狗仔记者,心里一惊,手指无意识地摁下快门,都不知道画面有没有聚焦上。
她心虚地拿下相机,低头假装调试。
温誓朝她走了过来,问:“买好了?”
方潋还是低着头:“嗯。”
“手伸给我。”
“嗯?”
温誓只是又重复一边:“手给我。”
方潋乖乖伸出手。
温誓把手里的手串撑开,穿过方潋的指尖套到她的手腕上。
一串绿少白多的飘花菩提,挺配她。
温誓看了看,满意道:“果然适合你,”
方潋不懂文玩,看手上那串珠子似玉非玉的,问:“这贵吗?”
温誓笑了:“不值钱,送你戴着玩,没事拿在手里多盘盘,会亮。”
他说完就走了,回他朋友那摊位前继续和人家说话。
方潋站在原地,看了看手腕上多穿来的串珠,又抬头看了不远处的男人一眼。
她举起手里的相机,对店主说:“我就要这个了。”
“行,我给你换卷新胶片吧?里头的都是试拍的,估计快用完了。”
方潋却拒绝道:“不用,你一起算钱吧,再帮我拿卷新的,到时候我自己换就行。”
老板虽不知道她要一堆拍过的胶卷干什么,但还是应下了,也没另收钱。
他指了个方向,对方潋说:“我店就在那边,拍完可以来找我洗。”
“好。”
结完账,方潋把东西装进包里,温誓还在和朋友说话。
今天天晴,阳光晃眼。
方潋走过去,想打声招呼再走。
“温老师。”她喊。
温誓朝她看过来:“相机买好了?”
“嗯,那我先走了。”
“诶,方潋。”温誓出声留住她,“晚上有空吗?”
方潋问:“有事吗?”
“就问问你。”
“晚上有约了。”
温誓看着她的脸,没立刻接话,像是在分辨这句话的真假。
以为他不信,方潋加强语气又说一遍:“我真的有约了。”
温誓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方潋今天没去店里,回到家她先点了份外卖,然后趴在床上捣鼓新买的相机。
看到手腕上的串珠,她取下来,拿在手里摸了摸,手感倒挺好的,油润润。
温誓说会越盘越亮,怎么盘?像盘核桃那样盘?
方潋拿起一边的手机,把这问题发给了某位“文玩专家”。
过了会儿,专家给她发了段小视频。
温誓把一串白色珠子绕成两圈握在指尖,用大拇指的指腹打圈揉捻,珠子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怕她看不懂,温誓又发文字解释了一遍:叠两层之后把外圈的珠子一个一个压下去,熟练了就可以加快一点速度。
方潋按照他的方法把手里的串珠绕成八字后叠作两圈,试了几下就能放在手里流畅地转起来了。
这东西手感润滑,盘起来还挺人上瘾的,方潋刚感觉到一点乐趣,就看到温誓发来的新消息:“有空盘两下就行,别玩多了,小心手。”
方潋手中动作一顿,把手串套回手腕上,回了个“哦”。
她重新拿起一边的相机,眯眼对准取景框。
窗台上有盆仙人掌,方潋摁下快门,咔嚓一声锁住了时间。
她转动身子,视线上抬,对着墙壁上的羚羊头又拍了一张。
老板说得没错,方潋没拍几张胶卷就见底了,她把旧胶卷取出,换上新的。
外头晴空万里,树叶绿油油,幸好才五月,还没有蝉鸣聒噪。
吃过饭,方潋收拾了一下沙发上的衣服,打算再睡个午觉。
她拉上窗帘,卧室一瞬间仿佛坠入黑夜。
方潋睡觉浅,中途容易醒,家里的窗帘是她特地找来的,遮光效果一流。
眼睛一闭上,脑子就开始活跃,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莫名有些心神不定。
方潋翻了个身,被什么东西硌到一下。
她睁开眼睛抬起手,把那串珠子从手腕上取下,放到床头柜上,然后重新换了个姿势酝酿睡意。
前半段时间一直没能睡着,后来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很快就听到闹铃响。
方潋打着哈欠,先去摸枕边的手机。
半个小时前赵行给她发了消息,问晚上要不要过去接她。
方潋回:不用。
她知道他家住哪儿,过来根本不顺路。
何况这种献殷情式的关照对她来说不会增添任何好感度。
方潋换好衣服化好妆,出门时六点一刻,大约六点半时她在凤凰街口下车。
中午的炒饭剩了一半,五点多的时候方潋觉得饿,想着集市上也没什么吃的,没忍住把炒饭热了吃了。
现在她有点后悔,T恤偏短,半裙又低腰,她得一直提着一口气才行。
赵行还没到,刚刚给他发的消息也没回。
多多少少有点反常,几天的接触下来,他几乎是24小时在线的,微信消息永远秒回。
方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接到赵行电话的时候方潋已经在街口等了近十分钟。
方潋摁下接听:“喂。”
赵行问:“方潋,你到了吗?”
“嗯。”
“不好意思,所里突然有点事,今天可能没法过去了,我改天再请你吃饭好吗?”
其实方潋已经猜到了,他的语气听上去很着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潋有些担心:“没事吧?”
“没事。”
方潋微微蹙了下眉,说:“那好,你先忙,注意安全啊,改天再约。”
挂完电话,前面的车摁了下喇叭,方潋吓一跳,以为是自己站在了停车位上,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那车停在原地没动,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人喊:“方潋。”
方潋弯腰,惊讶道:“温老师。”
温誓扶着方向盘,问她:“在这等人?”
方潋说:“嗯,本来是,但刚刚被放鸽子了。”
温誓眨了下眼睛,看着她问:“那可以轮到我了吧?”
方潋:“啊?”
温誓脸上的笑有毫不掩饰的开心,他说:“早上我不是排过队了吗?前面的人没来,那应该轮到我了。”
一点无关紧要的话:
某天晚上睡前,我在想上帝是如何让两个可能会相爱的人相遇的。
思考过后得出的答案是,也许是因为两个会彼此吸引的人本身就有着相似的生活习惯、生活行迹和生活节奏,所以才会总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地点,干着同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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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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