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长安大街上,人流来来往往,富丽堂皇的长公主府就在其中。
陛下登基之日,封唯一的妹妹,也是唯一在世的亲人萧凌云为长公主,同时将长安城中最华丽的宅子赏给她。
长公主萧凌云金尊玉贵,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门口石狮旁乌木鎏金匾额上贴满青墨招募帖————招乐师,招画师,招酒匠,招庖丁……
只是其中招庖丁的那张告示,已有些时日,墨色稍淡,宣纸边微微发硬泛黄。
“这都张贴了这么久还没找到人哪?”
“独好长相俊美的男子,却也没有统一的标准,一切按照她的喜好而定……”
长公主府夜夜笙歌,灯火长明,寂静深夜里嬉戏之声此起彼伏。想要入府做工,必须能跟得上长公主的花天酒地。
不过长公主府酬劳甚丰,月钱五十贯起,且包食宿四季赏,除了招募庖厨的告示,其余一经张贴,众人哄抢。
“这说是招厨子,要求可多了,不食辛辣却有辣味,有甜味不加甜的甜食,已经跑了好几个了……”
天下初定,王朝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已久,急需一份生计来改善生活。
来往的看客突然压低了嗓子:
“甭管以前多贤良,自萧家入京后,长安富贵迷人眼,日日饮酒作乐,脾气就变得有些许古怪……”
“可我却听说是她与当今陛下不合,被撤了兵权……”
“天家的事谁知道呢,你说她这样,江家的也不管管……”
一名男子从人群中走出,纤细的身骨挂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露出的苍黄皮肤贴着青骨粗糙无一点润色。
满身苍黄在贫苦百姓里是最常见的皮色,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撕下布告,被公主府侍从带入府中。
府门重新关合,隔绝了门外的熙熙攘攘。
——————————
“长公主,该起了。”侍女春卷站在屏风外轻声道。“已经晌午了……”
闻声,云影里的人翻动身子,春卷卷起珠帘进入内室。
许久未见晨光与风沙,萧凌云脸上纤白无血色,青丝随意滑落,眼下是两枚厚重的乌青。
这两日,是有些放纵了……
京都富贵迷人眼,上午赏鱼斗鸟,下午品酒喝茶,晚上夜夜笙歌。要不是手上的老茧尚在,她都快忘了那些沙场岁月。
“长公主,今日来了新人。”春卷将她的青丝挽起,独取青簪固定:“周管家试过菜了,人不错。”
“等下臣让他来前厅服侍。”
前厅几重人影穿梭,正在布置膳食,萧凌云侧耳听着动静,抬手将垂下肩头的衣衫规整。
……
待萧凌云行至前厅,来回穿梭的人影已自觉撤下,她用膳一向不喜人多。
一男子在堂前跪下,先下左膝,双膝跪地,双手左上右下,搭在额前轻触地面。
“参见长公主。”
这样的跪拜礼萧凌云学了好久才学会,眼前之人倒是熟络,几乎已经将每一步礼数都刻脑入海,除了宫里,只有大户人家出身才会教这些。
但身上的粗布补丁,苍黄的肌理,还有瘦削的身形足以证明堂下是个穷苦的庶民。许是战乱四起,家族落败,昔日贵族需为温饱奔波,却不忘骨子里的贵气。
身高八尺,长相俊秀贵公子流落街头,凄凉贫苦却得圣人青睐是画本里常见桥段。
好巧,就今天这个,还挺像话本里说的样子。
“你就是新来的庖丁?”萧凌云在桌边坐下:“抬起头来,姓甚名谁?”
“草民姓沈单名一个隐字。”声音浑厚,但面容清秀,女相男身。
面庞底架是中原人标准的剑目眉星,可眉骨的拐弯处藏匿了几分异域人的风情。
“异族?”萧凌云眉头锁成一团,眼角隐有杀意渐显。
大魏朝不怕异族,但若长公主府上混入他国奸细,会惹来不少麻烦。
“草民生母是楼兰歌姬,被卖到中原,做富商的小妾,富商病故,我们母子二人便被主母赶出府,流落街头。”
沈隐从容道出,再次跪拜。
“母亲缠绵病榻,急需一份生计。还望长公主垂怜。”
桌上总共有三道菜,清羹,面食还有一道爽口小菜。
清羹由芦菔切丁搭配瑶柱制成,烹煮时加了胡荽蒜白等去腥,但碗底已经将这些辛香残渣去除,仅余芦菔瑶柱,清甜可口,暖意顿生。
何况昨日饮酒过多,芦菔汤最是解酒。
面食与普通白面馒头无异,但加了点果仁,绵中带脆,白中带香。
最绝的是这道爽口小菜,加了点辣子提味却不见辣籽和辣味,酱醋比例把握极佳和宫里的御厨有的一拼。
“留用吧。”萧凌云将桌上的餐食一扫而净,轻取巾帕擦拭嘴边残渣,按若无力,抬若无骨,经过半年的修养,已经沾染了名门贵女的柔情绵绵。
“多谢长公主。”沈隐跪拜后再起身,下一秒又让他当场愣在原地。
“把外衣褪了,去罗汉床上坐着。”绵绵侬语藏不住命令里的尖锐冰冷。
寻常庖丁月钱只有十贯,长公主的庖丁月钱有五十贯,且每餐仅需三道菜,却无人应征,原因竟在此。
都说长公主府日日招男子入府,将长相俊美者独留下来临摹作画,看来所言非虚。
侍从们已经开始布置内侍,一拨人撤掉早膳,另一拨人正在准备长公主作画时需要画具。
沈隐还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如果不愿,可自行离府。”萧凌云已经坐在画桌前,用狼毫笔一遍又一遍的擦过砚台边缘,正如案板前的猎人正磨着锋利的砍刀欲向牛羊。
沈隐站起身,咬紧下唇,双颊涨得通红,抽去腰间系带,身上的衣裳尽数落地。
……
“腰身挺直。”长公主萧凌云冷冷命令道,一如她的笔锋尖锐。
夏日炎炎,侍女操纵一旁的飞轮扇转出徐徐清风,长公主身后还有两名侍女拿着云浦团轻轻挥动,扫走堂内燥热的空气。
雕花窗框四开,廊下侍从自顾自洒扫,同时可以将堂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长公主萧凌云日日都要临摹不同俊秀男子身形。对此,府内侍从早就习以为常,却只有沈隐一人不自在。
今日他才新入府,现下仅在腰腹间搭了一条白色绫罗遮挡,双腿盘坐在罗汉床上。
双臂向后撑在榻上,手上青筋嶙峋,目光向前直视,根本藏不住心底的羞愧。
午后阳光透过镂空窗扇打在他身上,映照出花影盎然,皮肤孔隙渗出的汗液此刻化作花上清露,垂涎欲滴。
身体上下每一处骨节,都被眼前的女子清楚的临摹在澄心纸上。
沈隐努力放空元神,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不安。
“你——来本宫这里。”画师放下手中的紫毫笔,抬手唤他过去,抬势温柔,可细长的指节如刀锋般刚硬。
沈隐被腰间白色绫罗困在罗汉榻上,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旁的侍从比他熟络,搬来云影屏风,横在画师与画中人之间。
与画作中的朦胧意蕴相似,仅透过云影纱给画师留下无尽的遐想。
侍从同时递上一木盘,雕花桐木盘上仅盛放着崭新的下装,示意沈隐改换衣衫。
待沈隐理好下装,含蓄的人影避开直白的目光,移到长公主身侧跪坐。
长公主早已偏了身子,将画案前的位子留给他,示意他坐在蒲团上。画案上墨迹未干,尚浮于表面。
葱葱纤指将笔杆塞到他手中,另一道手臂从他耳后穿过脖颈,指向画作上空白之处。
她贴着他的侧颜,在他的耳畔小声说着只有他们二人可听的小话。额前的碎发有意无意扫过他的眼角,让他丧失魂魄。
“此处,郎君刚刚用白绢布遮住了。”
“本宫无从下手,郎君可愿指点一二。”
冰冷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抽取掉他所有的力气。温热的栾花香撩过他的耳畔,留下阵阵绯红。
“我不……”
“恩?”身后的女子变了脸色,不容任何人在她怀中失控:“既已入府,郎君该自称小人才是。”
“小人……不擅笔墨。”
“那便只能由本宫传授一二了。”
有力的五指牵着他的手腕,在澄心纸上留下墨宝。
……
沈隐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最后一笔定型之时,身后热汗连连,背上的人影却刹然离去。
直到夏季暖风穿堂而过打在沈隐背上泛起冷意,长公主已经拿着画作在光明处细细欣赏。
“郎君可莫要发呆了,今日的晚膳还是要由郎君来亲做的。”
她的语调依旧平缓,可沈隐的心早就被吹乱了。
“诺……诺……”
……
“嘿——侬这是做甚!”经看火的老媪提醒,沈隐才从火懵中挣脱出来。
回到灶上他立刻烧火做饭,看着灶下熊熊燃烧的火苗,一遍遍回想刚才堂上的那一幕,又不自觉陷了进去。
她的眉眼如画,鼻峰似山,眼波流转万千芳华都失色,含笑之间春水荡漾,此般柔情万种却又暗藏钢锋,危险又迷人。
许是灶上太热,想到此处,他的脸颊烫的绯红,快要被火苗吞噬。
“小郎君,我老婆子也算有点阅历。不得不出言提醒几句,若你不想听那我便不说了。”老媪接着说道。
沈隐应承:“婆婆,您但说无妨。”
公主府中不止一处灶火,只有沈隐这处专司长公主饮食。
灶上其余人等尚在院中备菜,府上人多,要准备吃食也多。
此处仅余老媪与沈隐二人,老媪年岁五十有余,被周管家分给沈隐做帮厨,帮忙看顾火势,做些杂活。
“人生在世,光凭美色总有尽时,应该寻份手艺以保久安。”
“长公主金尊玉贵,虽活计繁杂,但比起其他对奴仆非打即骂的府邸已经好了许多。”
“若郎君想要在此处久做,切莫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继而老媪突然压低了声音:“咱那位驸马,可不是什么好想与的主。”
夜风渐起,快要入秋,沈隐身上的夏装有些许单薄,凉意阵阵。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