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他们并未同枕而眠,萧凌云在龙凤花烛前坐了一夜,待日上晴空,便拂袖而去。
萧凌云高抬宽袖将他的长剑打入墙内,青色长裙翩翩若翅,却不减威武,抬腿重击胸腹,将江予谦踩于脚下:
“可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本宫嚣张跋扈点又何妨!”
江予谦见她日日歌舞升平,与俊秀郎君欢好,都快忘了,眼前的长公主提得起长枪,拿得起大刀,将天下成为萧家囊中之物,怎会惧长剑威胁。
与俊秀郎君相吻甚至不是为了气他,只是想亲便亲罢了,她的情意可以恩裳任何人,唯独不能给予他。
若不是他步步紧逼,她甚不愿与他动手于她而言,他总是不重要的。
“萧凌云,你可知,在你和父亲之间,我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江予谦倒在地上,以地为床,以她为天。
萧凌云的脚从他身上移开,不曾低头看他,寒若冰霜的字眼,从天而降:
“江氏子弟众多,偏偏是你与我缔结婚约。”
“你可知为何。”
“因为你是最不重要的那一个,不重要的人没资格选择站哪边。”
萧凌云踢开脚边的障碍物,冰冷的五指拉过身后温暖的大掌,离开此地凌乱。
沈隐任她牵着带着,在她的领地里前行,行至卧房,当前方的流云锦绣下摆迈过门槛之时,沈隐又被那个男人拦下。
“长公主这是做什么。”江予谦略带哽咽,不敢直视眼前二人,只是将手横在二人中间。
“就寝。”萧凌云有些恼了,不管不顾拉着沈隐往卧房里去,也不管那拦截的手臂砸在梨花木门上。
“这事,也该分个先来后到吧。”江予谦说道,略有正主逼宫之意。
可萧凌云最讨厌这种感觉,她从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也不讨厌他人对她莫名的占有。
“我怕江公子被沈公子比下去了,你们二人就不必在一张床上打擂台了。”萧凌云拉着沈隐在床榻边坐下,流云锦背影对着江予谦说道。
话毕,一道长袖扬过,将江予谦推出卧房,狂风牵起一把太师椅,将梨木花门重重关合。
“郎君可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现在卧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的世界。
“我……”沈隐的视线里全部被萧凌云占据,烈火涨红了整个脸颊,一想到那种事,身下不自觉变得火热。
“好了,不必说了。”萧凌云的食指尖抵住他的唇峰,又接着一道手刀将他劈晕。
沈隐两眼一闭就要摔在玉枕上,又被一双牢靠的手接住,质感和玉枕一般冰凉。
“这么好看的脸,可别砸坏了。”
沈隐被扶到一旁的罗汉榻上躺下。萧凌云拉下帷帘,改换衣裳,在床榻内沉沉睡去。
……
夜半三更之时,天月不知所踪,偶可听见几声早起鸟惊蹄。
“殿下。”有人在床帘外轻唤萧凌云,是春卷。
“他走了吗?”萧凌云醒来,喉间还带着几声倦意。
指的是江予谦,以前前半夜的场面发生过好几回,很多时候江予谦说不过萧凌云,气急败坏下收拾几个男宠拂袖而去,从未在长公主府上留宿。
春卷道:“驸马在府上住下了,还从江府搬来不少家伙什,看起来像是打算长住。”
“得想个办法把他弄走……”萧凌云想了想,江予谦毕竟还是驸马,在长公主府上常住也合情合理。
现在对江家的部署还未完全准备好,也不能太难看,面上的东西还是要说得过去的。
“罢了,明日再刺激一下他,他的男子气概忍不了不多久的。”萧凌云接着说道:“还有,加强府上布防,不要让他的人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诺。”
“咳咳——”罗汉榻上的人轻咳了几声,翻了个身继而睡去。
“悄悄搬床被褥给他,吵得本宫心烦。”
“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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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隐再次睁眼醒来,一双狐狸眼正坐在罗汉榻边直勾勾盯着他。
他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衣衫,一切都完好如初。
“怎么?郎君穿了衣服就忘记昨日发生了何事吗?”
“昨日……何事?”沈隐思索良久,只记得最后一幕,是她的整道身影,但衣冠端整。
可她的一颦一笑,言语之意可见他们二人昨日绝非清白。
“小人实在不记得了,请公主殿下恕罪。”沈隐在床上深拜,看起来将困惑和羞愧抛诸脑后,只有整身的战栗恐惧即将到来的杀身之祸。
“不用怕。本宫会罩着你的。”萧凌云的手摸过他的头,细细梳理着犬兽的毛发。
她梳得很慢,似是起了玩心。
“罢了,不逗你了。”
“本宫饿了,速去给本宫准备早膳。”
“诺。”沈隐答到,头上那道栾花香随之离去。
她总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谁让她是尊贵无双的长公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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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身挺直。”长公主萧凌云语调依旧,内堂门窗四开,一如往常。
只是主座画案左侧多了一道人影,破坏了内堂布局的对称之感。
三日光景一闪而过。
沈隐已经习惯窗外日光透过窗花直露露打在肌理上留下花影,来来往往的侍从偶尔投向此处的目光,也适应全身衣衫皆褪,只留绢布遮羞的窘迫。
唯独不能忍受的是,画案左边那道人影,时而投来的幽幽绿光。
那日之后,江予谦长住长公主府,与长公主别院而居。
沈隐不仅要做长公主的画中人,还需制作长公主的餐食,服侍长公主进食,闲暇之余还要沦为公主驸马争斗的对象。
他的脸上不复新入府那日少男怀春的懵懂,只余满身劳累无处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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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凌云!你给我出来!”外面一阵嘈嚷,将沈隐的思绪拉回闷热的内堂。
她手中的紫毫笔笔锋一顿,澄心纸上墨迹开花。
“啧——”
萧凌云将旧的画作揉成团,随意丢在一边,又取了张新的澄心纸,重新提笔。
沈隐不自觉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不能早早结束。
“莫动。”萧凌云给旁边侍女打了个眼色,侍女离去。
庭院里的吵嚷声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拳打脚踢,刀剑碰撞之声。
……
“萧凌云!”粗矿男声复起,看来前去阻拦的侍女已经败下阵来。
沈隐移动眼眸把视线投向院落,院中海棠零碎奚落,有一黑脸壮汉身着朝服,正往内堂赶来。
此人身形高大,声音粗矿,面色青黑,一步一踏势有地洞山摇之势,在战场上,敌军见了他,气势都被杀了大半,只能悻悻铩羽而归。
天下初定,改“卫”姓“萧”。萧氏起兵夺龙之时,除了萧凌风,萧凌云二位主将外,另有四虎将和四凤将。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位黑脸壮汉就是传说中的四虎将之首——周勇。随萧氏打天下累下的赫赫军功,够他在长公主府里胡闹一通。
然天下已定,光有忠勇注定是会被大浪扑倒浅滩上的。
在黑脸壮汉的重步快要踏进内堂之时,
“周将军,当真是失礼了。”身着月白色流云锦袍的男人挡在周勇之前,语调平和不紧不慢,长臂绷直不肯退让一步。
喊打喊杀的武夫对饱读诗书的文臣一向没有办法,倒是不急于往前冲,只是将刚刚的所见所闻道来,声音高扬,生怕内堂的主人听漏了一点。
“你可知外面的人都怎么说你的吗!”
“长公主贪恋酒色,豢养男宠,喜乐无常,日日笙歌。”
“我当他们是胡说,为你争辩,没想到到此处竟真的是如此凌乱之象!”
周勇斜光落在沈隐身上,也藏不住他心底的鄙夷之意。
男子大丈夫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而不是做华丽牢笼里的金丝雀。
“周将军最近应该是读书了,都会说成语了。”萧凌云笑着,故意听不清话里的责骂,流露出赞许之色。
“萧凌云!你整日醉于诗酒,被郎君蛊惑,可还记得往日战场上并肩同行的我们!”周勇火气更盛,字字珠玑。
老将倚旧情肆意,新臣杖功绩妄为。新生的魏朝依旧得遭场风雨才能扎根。
整个内堂,站满了形色各异的男子,只有眼前罗汉榻上的俊秀郎君最顺她心意。
听话,本分,俊秀,乖巧。
一动不动坐在榻上,任她清楚临摹每一处线条。
平日在她的府上做工,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人。
“周将军,今时不同往日往日,萧家军里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本宫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你是忠勇无比的大将军。而萧凌风早就是高坐庙堂的陛下了。”
这世间,只余长公主萧凌云还可直呼那人名讳。
“君臣有别,还请自重。”后两个字尾音格外沉重。
言尽于此,话说得太明白,反倒没有意思了。
萧凌云不再理会他,指间捏取紫毫笔笔杆,全身心投入到画作里。
只有足够用心,才能让每一处转折都以她的心意前进,不让毛笔间细小的分叉毁了意韵。
江予谦自许主人之姿,担起送客之责:“周将军,请。”
“江驸马,我记忆里还不算差,散朝后议论长公主的朝臣,可都是江相的门生。”
“噢~这我倒是第一次听闻”
“那是家父教导无方,让周将军见笑了。”
“江予谦,你既娶了她,就该好好待她。”
“不劳周将军费心,我们夫妇一体,自当荣辱与共。”
……
二人争得有来有回,连带纸上水墨都不复洒脱,多了几分矫揉造作,他们不是在争夺宝物,而是在攀比谁比谁更有男子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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