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
村民们只看见剑光一闪，谢临已经抱着尽欢匆匆掠进了卫天心寄居的村民家。
不大的农家小院里，一个气质超脱的少女正在晾晒中药，见了谢临，颔首行礼，立刻转身喊师父。
“来了！”
布帘被掀起，一身素兰的卫天心健步走出，坚韧的眉眼，沉稳的笑容，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卫小姐的样子。
“幼...”看见尽欢，哪怕已经读了谢临的信，卫天心仍然愣了一下，一个字出口就卡住，“凝香！”
晒药的少女早就拍拍手恭敬站在一旁，听师父召唤，应了声“是”立刻转身打帘，卫天心走在最前面引二人进入，一挥手放出一张新床，待谢临把尽欢放到床上，便上前一步，搭在尽欢的脉上，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累着了，睡一觉就好。”
说的轻松，卫天心却给谢临使了个眼色。
“尽欢姑娘放心，大司命是明扬九州的神医，别忧心，好好睡一觉吧。”
尽欢点点头，拽着谢临的衣角，“你...要走吗？”
仰头看他时，少女修长的脖颈白皙的可以看见下面的青筋，脆弱而凄美。
“别怕，”谢临温暖的掌心落在她额头，“睡吧，我会陪着你。”
尽欢点点头，心中的凌乱逐渐散去。
凝香悄无声息的摆动袖子，一股困倦袭来，她很快沉沉睡去。
谢临手下蓝光一闪，一个隔音结界包裹住尽欢，担忧都写在了脸上，“劳烦大司命告知，小师叔身体到底如何？”
卫天心摇摇头，“我也看不清楚，幼姬体内半分煞气都没有，却也没有灵力，灰色的力量像是二者的混合体却没有一点灵气或者煞气的感觉。她的眼睛怨念堆积，恐怕就是煞气中原本存在的负面能量，眼睛离大脑太近，那些负面能量与她的识海相连，记忆缺失，神识受损，到底还是心境有缺。”
“心病难医，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防止那些怨念侵染她更多灵魂，解铃还须系铃人，找到病根才能对症下药。”
“腰间明明挂着【诛邪】却只摸到了长剑【尽欢】，一定是有原因的！”
谢临沉吟片刻，看着尽欢，轻柔的一下下按摩她的头，直到她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
“诛邪尽欢...忘了诛邪，选择了尽欢。”
“幼姬到底心存芥蒂。”
明明是为了天下而做出的百般牺牲，却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英雄被污蔑，善人被中伤，亲友离散，到底什么才是正义。
如何能不怨恨？如何能不委屈？
卫天心的话听起来十分有道理，可谢临摇了摇头，眉眼间满是温柔缱绻，“小师叔并非公私不分之人。”
“为天下奉献，本不求回报，为证道尔，为大爱尔。”
“凡人无知方会被蛊惑，如何能怨？”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那些邪祟行阴谋诡计，如果真的满心怨怼，才是悔之晚矣。”
怨恨无济于事，不如探查真相。
沉溺与负面情绪中，只会失去自我。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他想，煞气之所以有脏心之能，便是因为煞气中涵盖的怨念，那些源于凶兽的，被人摧残的怨恨。
可是非早已作古，不投胎转世，一味沉浸与怨恨中，报不了仇不说，还折磨了自己和无辜之人。
“我们会探寻真相，会清算是非，但没有爱，哪里来的恨，邪祟，不配。”
薄唇微抿，语气冰冷，曾经的谢临绝对不会说出这种冷漠的话，十年的时间，不仅让他彻底成熟，也让他更加的杀伐果断。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一剑【尽欢】，不是她放弃为天下诛邪，降妖除魔，早就是她刻在灵魂中的本能了，她只是...想要用一把剑来证明自己罢了。
不用凤凰灵力，不用穷奇煞气，不用云中君留给她的神器【诛邪】，只靠一把剑，她照样可以追求自己的道！
她不是别人，不是什么“凤凰”或者“穷奇”，甚至于，她可以失去记忆，也可以改头换面，可她仍然是她。
笑容不改，我道永存。
出人意料的是，卫英一直没有回信，也没有赶来，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一样。
“阿英他...早就放下了。”告辞前，卫天心背对谢临，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在说服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明白，她的格局输给了同辈的大家，即使是一起长大的弟弟，也再看不明白了。
“阿英为幼姬顶撞族老，被质问儿女情长时，亲口说过‘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谢临没有应声，卫天心也没多说什么。
“风月客...”谢临低声念着卫英如今的尊称，不由得想笑，起身走到床边，看月明如昼，星河烂漫。
风月过境，长空仍然是长空，但卫英想要说的，可不是他们以为的“心无旁骛”的意思，他的道是不变的长空，不会被儿女情长蒙蔽，可这风月，却是长空最美的风景。
永生不忘。
“铮~~”
夜深了，尽欢悠悠转醒，头疼早就好了大半，下意识攥紧拳头，手中却空落落的，混沌的大脑猛地清醒过阿里。
谢临呢？
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吗？
尽欢不自觉扁嘴，说不上来的委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谢临总是放纵许多，忍不住的放纵自己。
掀开被子下床，有什么东西“啵”的一声破碎，婉转的琴声忽然飘进耳朵。
缱绻悠扬，带着绵绵的情意，好像情人婉转低语，诉说着比翼连枝的爱恋，却又带着凄婉，悲伤的像是怨妇的哭诉，说着憎恶，却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一肚子的委屈。
尽欢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这还是她白天见到的那个长明公吗？
“谢临？”
尽欢赤着脚下床，掀开布帘走到院子里，脚下的青草软绵绵的，白日里闻到的药味尽数散去，浓浓的酒味充斥在鼻尖。
尽欢下意识扇风，挥散酒气，凉风吹在耳畔，不怎么冷，凉爽极了。
琴声突兀的停下，谢临面色如常，只是耳朵通红一片，眼睛也带上几分潋滟，抬头看见少女身着单衣出来，立刻按桌而起，从乾坤袋中取出披风和布鞋，一一为她穿好。
谢临的指尖冰凉，落在脚踝上瞬间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尽欢瑟缩了一下，并没有躲开。
“你为什么喝酒？心情不好吗？”
谢临扶着她做到石凳上，瞥见散落一地的酒坛子和画卷，微微一笑，“没有，我是喜不自禁，才会纵酒的，让你看笑话了。”
尽欢摇摇头，直觉他在说谎，琴声是心声，怎么会是欢喜呢？
少女葱茏的手指落在谢临脸上，两只手一扯，刚刚还文雅端庄的笑容一下子变了样。
“不想笑就不要笑，”尽欢一个响指弾在谢临额头，听到他故意发出的“诶呦”声，笑得弯下了腰，“不高兴就说出来嘛，有什么要紧！”
谢临任她玩耍，眼睛里醉满了温柔。
他没有说谎，能够再见，他欣喜若狂，哪里还有什么悲伤呢？
即使有，也都不重要。
也许是月光太温柔，也许是那一幅幅天下美景太过刺眼，谢临蹲在尽欢面前，轻声问道——“尽欢姑娘，你有喜欢的人吗？”
诶？
喜欢的人...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能告诉我，什么是喜欢吗？”
少女嘴角挂着无辜的笑容，谢临不由得也笑了出来。
“喜欢是什么？”
“临也不知道，大概就是看见就欢喜吧。”
“想要靠近，想要相守，欢喜都随着你走...”
谢临说的非常轻，如果不是尽欢竖起了耳朵，怕是一点也听不清楚。
有什么场景一幕幕的，在脑海里闪现。
是一圃兰花，少年仰头看她，温柔又体贴的笑。
是雷光蔓延，琴声悠扬，有人声嘶力竭的呐喊，又背过身去不敢看她。
是一首首儿歌，哄小孩子一样的宠溺，幽深的洞穴，为她垫背，血雾漫天，执剑相护。
......
尽欢好像看到了很多，甜蜜填满了心田，回头去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
谢临一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我有喜欢的人，虽然...我把他忘了。”
温柔的笑容在嘴角荡开，尽欢低声笑，脸上有些红，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哈哈，他会不会也忘了我呀？”
酒精上头，欢喜把他击垮，谢临想抱她，想吻她...最终却只是克制的抬手，轻轻落在她头顶。
“他一定深爱着你，等待着你，绝对不会忘记你，一刻也不会。”
笑容停在在嘴边，尽欢脑袋轰的一声爆炸一般，一个摇晃就倒了下去！
“幼姬！”
谢临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听见一声呢喃“玉山...”
轰~
烟花盛开。
少女柔若无骨，利落的短发扫在脖子上，不怎么扎人，反而痒的过分，一路麻到心底。
玉山...
谢临眸中带泪，微笑着闭眼，环抱尽欢就像环抱自己的整个世界。
“幼姬...我真的很欢喜，能够再见你。”
他想要替小师叔看遍天下美景，吃尽天下美食，等到他逝去，凤寻会把画册和食谱交给彭光，就当是他最后的临别赠礼了。
他用了十年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幼姬的出现更是变成了那根导火索，点燃他一身鲜血。
他不想死...
他还想再陪着她，永永远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