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随星若晨来到了龙族的埋骨之地——一个十分阴森可怖的海沟，就好像是地面上的峡谷一般，只是特别的深，没有一丝光明渗入，什么也看不见。

星若晨打头，众人一个接一个跳了下去。

“啵”的一声，结界将他们尽数吸收，海水退去，空气重新涌上。

“嗖！！！”

凛冽的风吹过耳畔，谢临环抱着她，一把将她的头按进怀里，只听得风声嗖嗖，在感觉不到森森的寒意。

幼姬闭着眼，勾起唇角，伸出双臂环绕他，肌肤相贴的一瞬间，烫的她心头发颤。

“呼！！！呼！！！！”

从底下呼啸而上的烈风大约是在帮他们缓冲，谢临长剑出鞘，向下连划三刀，带着幼姬平稳落地。

甫一落地，谢临连忙松了手，红着耳朵退了半步。

幼姬此时也无心调笑。

鼻尖涌动的，是腐朽的气息，沉重的死亡，无声的消散，最终只剩下这种威压和气味留在这里，陪伴着龙骨万千。

不用睁眼，浓郁的龙气压制了识海中的怨气，幼姬清晰的“看”到，长达数千米的海沟中，龙骨堆叠入山，白色的骨头上附着各色的灵纹，记录着龙族曾经的辉煌。

“血肉散灵，唯有一身龙骨落入这埋骨之地，和祖先融为一体。”

龙凤乃神兽，消散之际一身灵力回归天地，留下来的龙骨连完整的龙形都保留不住，一块一块七零八落的，和祖祖辈辈的尸骨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顺着识海的方向，幼姬“看”向了星少晗，少年小心翼翼的悬空在尸骨上方，满脸落寞。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想要救人，却害的父亲惨死，海族死伤大半，兄长没有怪他，白妖王等人也都不计较，可他自己难以承受。

地面上的流言蜚语传来，他轻而易举的认同是兄长被穷奇蛊惑，不是因为他怀疑兄长，或者怀疑幼姬，只是因为他下意识的逃避，想要寻找另一种答案，让自己摆脱深深的负罪感。

可是，如果真的能够摆脱的话，他怎么还是这么痛苦呢？

逃避从来无用，面对，才是战胜的第一步。

“现在可以说了吗？这里有什么讯息？”

幼姬微微摇头，示意谢临，她并没有感知到老龙王残存的神魂。

“既然老龙王不愿意出来，那临就直说了。”

少晗立即仰起头，全神贯注的凝视谢临，看见他眼中的淡淡恐惧，谢临顿了一下。

稚子无辜，当真令人不忍。

“当天在地狱之外围攻老龙王的，不仅有龙二太子，龙三太子，花千树和无名女人，应该还有一个人，就是这个人暗中偷袭，将龙三太子扔进了地狱！”

“怎么可能？！！！！”

星少晗第一个惊呼出声，不敢相信，不愿意相信。

“开启地狱之门的方法掌握在父兄手中，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旁人怎么能打开呢？”

幼姬明白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却不得不硬着心肠询问同样目瞪口呆的星若晨。

“龙王，龙族可以进入地狱吗？”

他们的猜测，只差这最后一环。

星若晨合口闭眼，转了个方向，并没有回答。

可他这般的表现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为什么？我真的不会啊...”少晗气的在空中跺脚，却听得一声老迈的叹息。

“是啊，少晗不知道如何开启地狱之门，但龙族的血足够让我们进入地狱，只是出不来罢了...”

“父亲！！！”

三个小龙四处乱看，在一地零零散散的骨头中寻找父亲的身影。

“您是什么意思！”

星少晗脚下的灵力轰的散开，整个人掉落下来，骨头堆发出咔咔咔咔，支离破碎的声音。

他两腿发软，砰的一下跪在了骨灰堆上。腐朽的气息包裹着他，带着森森寒意。

他可以进入地狱...他没有办法自己走出地狱....

“所以...”

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少晗满心的不安和恐惧，漂亮的银色眼睛笼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他不由自主的大喘了一口气，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所以，二哥是为了救我才会打开地狱的是吗？”

泪水奔涌而下，肉肉的脸真的皱成了包子。

都是因为他，对方把他扔进地狱里，父兄为了救他只能打开地狱...

是他，是他害死的那些海族小伙伴...

“少晗...”

哥哥姐姐都在呼唤他，他们对他多好啊，处处包容他，照顾他...

想着想着，眼中的泪水愈发的止不住。

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的命就重要啊？

他凭什么要那些无辜的生命去给自己扛啊！！！！

“星少晗！”女声调高，严厉又正经，“收起你的眼泪！”

“幼姬...”谢临温声开口，却被她一“眼”止住了话。

只能无奈的笑笑。

“少晗，你该长大了，龙二是要救你，但绝不会为了救你牺牲海族无辜民众，只有可能是对方从中作梗，阻止了龙二和老龙王及时关闭地狱的行为。”

“哭有什么用？大家不怪你不是因为你小，不是因为爱你，只是因为你没有做错什么。”

她说的偏激，如果不是爱他谁会为他隐瞒，只不过...他缺少的，是理性，和担当。

“幼姬啊，你长大了...”

老龙王叹了口气，声音沉重，“劝得了别人，为什么劝不了自己呢？”

“你也没有错啊！孩子！”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敢信，如果亲眼见到你，说什么我都要保下你！”

“人间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旁人的罪恶，不要自己去抗，自己的过错，不要想着逃避，如此，足矣！”

谢临叹了口气，这才是他不愿意让幼姬来指责少晗的原因。

她教训的是星少晗吗？

分明是她自己。

姜长生受算计而重伤致死，即使她把内丹给了她，也大概率醒不过来，姜家主为了夺取内丹心生魔障，走火入魔怪得了谁？

穷奇也是如此。

没有做过的事情不认，她没有蓄意杀人，没有伤害天外天的弟子们！

做过的错事要承担！煞气席卷之下死亡的无辜百姓，暴怒之下的大肆屠杀，都需要她一死以赎罪。

而今！

穷奇之过，非她所为，为何要跪？

放下屠刀，不能成佛。

可旁人的屠刀，与我何关？

这前世今生的孽缘，愿用一生降妖除魔，惩恶扬善来赎罪，赎穷奇之罪，而非自己之罪！

杀人犯的儿子可以努力照顾，帮扶受害者家人，可以竭尽所能回馈社会，造福一方，可是，这些都是他的善良，而不是他的责任。

他与受害者，同样的无辜。

他从不应该，被判处和杀人犯同样的死刑！

“呵~”一声轻笑溢出唇畔，逐渐变成了苦笑。

“多谢老龙王，是我，魔障了。”

渡人不渡己，不过是——当局者迷。

心中的大石头碎了一半，她会为长生报仇，也会好好的，快乐的去过自己的生活。

逝者已逝，生者犹有崭新的未来，沉湎于过去不能使死者复苏，走好未来的路，才能让死者安眠。

银光乍现！

腰间挂着的紫色长鞭，绽放出炫目的银光，光芒散去时，已经变成了银鞭。

“云中君的本命雷法是紫色的诛神雷，而你的本命雷法则是九天银雷，自然应该是紫色的，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是！”

幼姬朗声应道。

星如雨怔愣片刻，眼中氤氲着水光，终究没有落下。

“为救人...我不悔。”

即使，代价是失去了他的父亲和爱人...

对，爱人。

“你们都要好好的！好好的！”

星若晨从头到尾没有和老龙王说一句话，老龙王就像是忘记了大儿子的存在一样，可他并不嫉妒，也不难过。

父亲的祝福，自然也包含了他。

与其说他是父亲的儿子，不如说他是老龙王的接班人，整个海族的未来，都压在他的肩上，他没有功夫去纠结于儿女情长。

胸口猛地发烫，星如雨立刻掏出了桃枝，好容易长出来的桃花悉数脱落，飞散四方。

“花花！”

星如雨连忙伸手去够，却听到熟悉的笑声，娇媚勾人。

“别碰，痒的紧~”

“花花！你还好吗？！”

冲着漫天桃花花瓣呼喊，星如雨根本不敢眨眼，属于老龙王的妖气呼啸而上，穿梭在花瓣之中。

怪不得桃木上的灵魂微弱的几不可闻，花千树的灵魂其实被老龙王保护起来了。

一片艳红的桃花花瓣飘落到萧阳额头，从头到尾不在状态的萧阳诶呦一声，昏倒在地。

“等他醒来...就...好...了....”

或许是救人花费了他太多的精神，满天花瓣一下子从红色变成了浅浅的粉色，近乎透明，花千树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没有了声响。

“你...”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说话...

“我不知道会牺牲你，哪怕我死，我也不想让你死...”

星如雨声音低沉，字字真心。

“当时...地狱的妖怪紧跟你出来，花千树是为了救你才死的...”星若晨淡淡补充，摇了摇头。

算了吧，父亲都帮着他保护人了，他这个当兄长的还能怎么办呢？大不了以后自己努力多生几条小龙......

星如雨如遭雷劈，泪水夺眶而出，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只是...整个人都在颤抖，抖得越来越厉害。

“花花...”

“花花！！！！！！”

用尽全身力气呐喊，一下子把自己喊得头晕眼花。

满头金星中，他看见一身桃红的少年嫌弃的笑容，听见少年带着钩子的埋怨，“吵死人了~”

可幻象终究是幻象，一眨眼就不见了。

漫天粉色的桃花瓣汇聚成了一个心形，轻轻落在他额头，像是那人温柔的亲吻。

或者说，吻别。

对不起啊，灵力估算失误了，连和你说句话都来不及。

好在凤凰他们都知道凶手是谁了，没有耽误正事...

灵魂透明的指尖轻轻点在星如雨唇上，花千树吃吃的笑了起来。

真是个呆瓜！

那些痛苦的事情不必回想，就这样好好的过你的新生活吧。

好好的，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