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实话实说,尚柳也没办法给天钺提供这么好的条件。

可比起满屋子的小说游戏电视剧,天钺还是更爱主人。即使尚柳如今又衰又穷,它还是义无反顾地要跟她离开。

在撤离的路上,伴着些许气流,尚柳的理性重新占据了上风。

她感谢舒攸行的仁慈,却不能理解舒攸行的用意。

他当年花费那么大功夫,还搭上整个罗斯家族才把天钺偷走,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把它供起来养着?

舒攸言知道她弟这么胆大包天又莫名奇妙吗?倘若没有舒攸言的支持与助力,舒攸行敢这么做吗?

尚柳疑虑重重地原路重返,绕过空旷的大厅,正要踏进通往外部办公室的走廊,却被耳聪目明的松德一把拽住。

松德揪住她的衣袖,无声地对她做口型:外面有人。

不消片刻,电子门外果然响起两段急促的脚步声,外加一阵翻箱倒柜开电源的动静。

来人并非是贼,而是舒攸行的两个胆大包天的学生。

“你还真打算改数据啊。”

“不改怎么办呢,这次交上去的东西有很大疏漏,明天可就要拿给舒导过目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实验做坏了,你顶多挨几个白眼;但是你数据造假被发现,那后果可比白眼恐怖多了。”

“哎呀,你就说你帮不帮吧,咱们快点弄完快点回去,事成请你吃烤肉……”

“唉。”

说着,两人在自己的工位前坐了下来,开始噼里啪啦打字。

尚柳与松德对视了一下,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

既然外头有人出不去,与其焦灼等待,不如给自己找点现成的事来做——就比如,在这座阴森复杂的实验室里溜达溜达,搞不好就能发现新线索。

尚柳索性调转步伐顺势右拐,朝南边走去。

一直顺着这个方向往前走,好像能遇到组装成型的机甲,还能看到一些报废的晶核。

南边没有西侧那么绕,只有一个黑漆漆直挺挺的狭长陡坡,沿路能碰到两道电子门,破解起来却很快。

陡坡的地面与顶部皆是由某种神秘黑金属构成的,摸起来很粗糙,踩起来也不会咣咣作响,反而很吸音,很沉闷。

越往下走气温越低,尚柳心中开始泛起一丝不适。她觉得这鬼地方阴森森的,构造有点像古代法老的墓穴。也不知道舒攸行到底在做什么古怪的研究,不仅收集了那么多意识体的遗骸,还把实验室建得怪里怪气的。

这时,沉默许久的天钺忽然开口,把诡异的氛围推向了极致。

它说:“我闻到一股很不舒服的气息……有点像僵尸。”

僵尸是人为虚构出来的怪物,是恐怖片里的常客。天钺有可能是发现了怪东西,也可能是又开启了演戏模式。

这时恰巧有冷风抚过,尚柳的头皮顿时炸开:“你别吓人,我上次可没有在这里头发现任何人形生物!”

“我也没说那东西是人啊,”

天钺忽然焦躁起来,“我从没见过那么诡异的东西,咱们快过去看看。”

在天钺的指引下,尚柳穿过了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破破烂烂的废弃晶核的房间,又用精神力入侵了一道不算起眼的金属门。

很意外的,门背后是一个开阔的大厅,走起路来都有回声。天花板很高,光源却很黯淡,只能大致看清陈设与物品的轮廓。

尚柳眯起双眼,看见大厅中央矗立着一座控制台,控制台上吊着一台机甲。

通过头饰与右臂的大口径离子炮,尚柳一眼就判断出这台机甲的型号——S22斩空者。这台蔚蓝色的A级定制机甲是光弧机甲厂转型高端路线的试水之作,并于3033年公开拍卖,被某位偏远地区的贵族买走。

尚柳虽然认得机甲,却已经不记得那个贵族叫什么了。

只是,已经被拍卖的机甲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最高研究所的机密实验室为什么要把这台A级机甲捆起来作研究?

尚柳好奇这S-22有什么过人之处,情不自禁地走近了一些。

“停下——”天钺忽然爆发出尖锐的叫声,“快停下,它就是我说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僵尸!”

它话音刚落,控制台上的机甲忽然抬了抬手指。

怎么回事,驾驶舱里分明没有人。

尚柳被震在眼底,紧接着便看到了极为惊悚的一幕——这台机甲竟然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像活物一样生涩地扭动着四肢,剧烈地挣扎起来。可从身后挡板延伸出来的纤维带却远比想象中坚固,依旧将它紧紧束缚在原位。

铁皮合金刮擦碰撞,迸发出阵阵火星子,听得人直牙酸。

松德本就胆小,此刻已经吓得腿软:“什么鬼,这机甲怎么活了?”

机甲本就是由人类制造出来的大铁块,它们只是意识体所寄居的一台容器。意识体只能干预精神和意识,却从不能直接影响物质,它必须以驾驶者的精神力为媒介,才能推动这大铁块子坐卧行走,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

意识体是灵魂,机甲是人造躯壳,拥有精神力的人类是将意识体和机甲沟通在一起的桥梁——机甲若要正常启动,三者缺一不可。

在缺乏驾驶员的情况下,斩空者的挣扎实在不合常理。

定定地望着斩空者忽明忽灭的眼灯,尚柳合上双眼。

她用精神力延展出一根触角,慢悠悠地靠近S-22,试图探查它的胸腔晶核装置。感受到尚柳的精神力,斩空者竟奇迹般地镇定下来。它不再过多挣扎,而是可怜巴巴地垂着脑袋。

精神力触角很轻易地穿透了斩空者的胸甲。

尚柳看到了非常惊悚的一幕。

通常来说,意识体的晶核是固定在一个可移动托槽上的。这种固定方式不会损坏晶核,也可以随时被取下。

然而,斩空者的晶核被焊死在一种奇特的底座上,三根锋利的金属勾爪径直刺进了它的晶体尾端。几根来自不同方向的电子线路刺穿坚硬的晶壳,又在宝石中央虬结成团

——这可真是一场酷刑,简直不亚于人类的剜骨掏心。

尽管斩空者的意识体已经虚弱不堪了,底座仍在给它源源不断地供应能源,强行存续它的生命力。它旁边还扶着闪烁的控制面板,这东西的端口径直插在底座上,屏幕上跃动着一些基础指令,如“抬腿”“迈步”“开炮”等。

难怪天钺说斩空者半死不活,它的确活得像一具身不由己的僵尸。

也难怪这台机甲会动,实验室竟能直接忽略驾驶员,将机甲和意识体强行连接在一起,企图让意识体直接控制机甲。

她忽然想起来时路上经过的陈列室,那些晶核的遗骸都破破烂烂的,甚至沦为了碎渣。它们曾经或许也遭受过折磨,或许也是这般生不如死。

与斩空者触碰的那一瞬,尚柳便能感受到它的情绪——强烈到能把整座大厅吞噬的悲痛与绝望。

在经受过太多苦痛后,斩空者失去了沟通交流的能力。它情绪虽悲愤激动,却只能吐出一些乱七八糟不成字句的呓语。

见尚柳实在听不懂,它爆发出一声哀鸣,用尽最后的全力,扯断了身上的纤维带。由于和躯壳配合生疏,它一抬脚便从控制台上摔落,轰然跪地。

地面嗡地一震,被砸出一道坑,溅起无数碎铁扬尘。

斩空者半跪在地上,艰难地抬起两只手,又缓缓地在眼灯前合拢——它在求饶。

它竟仿照人类,摆出了一个生涩而卑微的乞求姿势。

尚柳和松德不明所以,身为同族的天钺却明白了:“它希望你能杀了它,帮助它解脱苦海。”

尚柳:“好。”

留滞在斩空者体内的精神力凝结成利刃,毫不犹豫地斩断了它的晶核。

不过顺手的事。

况且她早就是3S级罪犯了,连最珍贵的晶核都敢偷走,自然也不害怕罪加一等。

胸腔晶核装置被精神利刃毁得乱七八糟,斩空者的眼灯倏地熄灭了。它死后还维持着这个不太体面的姿势,显得又悲壮又可怜。

尚柳呼出一口浊气,心情实在糟糕。

她转过身去,发现舒攸行就堵在大厅门口。也不知他站了过久,方才有没有目睹全程。

他仍穿着白天的衬衣,却没有戴眼镜,左眼上还覆着一个黑眼罩。昏暗的蓝光正好落在他脸上,替他抹去白日里的俊秀与和煦,又帮他勾勒出分明的轮廓,平添了几分阴鸷。

他弯起仅剩的右眼:“尚柳,你果然没有自杀。”

尚柳怒斥道:“你管我自不自杀的,你那算是什么狗屁实验,那简直就是给意识体上酷刑。

你搞这个实验的目的是什么,是要让所有意识体都直接沦为你们的奴隶,还是要让千千万万个机甲兵退役下岗?”

舒攸行:“二者都有。”

听到如此坦诚的回答,尚柳简直被气笑了。

可舒攸行似乎还嫌她不够来气,又多了一句嘴:“等技术成熟后,我们也会把天钺改造成这个样子。”

“我们?”

尚柳压抑住给他面门来上一拳的冲动,咬牙问道,“你的共犯都有谁,这场秘密实验都有哪些人知情?”

“很多人,还有很多你的熟人。”

尚柳心底一凉。

机甲,意识体和驾驶员从来就是密不可分的三位一体,机甲兵是联盟最精锐的部队,曾有无数人类与意识体牺牲在战场上——她当年就是这么死的。

然而,全世界最优秀的科学家聚集在设备最先进、学术资源最丰富的研究所里,废寝忘食地搞研究,研究目的却是如何把驾驶员从这个完美的循环里踢出去。

这样的事情对谁最为利好?

当然是牢牢把控住资源的世家与贵族们。只要断绝掉普通人出头的机会,掐灭他们阶级跃迁的最佳途径,就永远不会有人去挑战他们的地位。

他们真当那些个外星邻居都是干瞪眼吃干饭的?

尽管人类文明先进到如此地步,这群人还是会像远古人类一样,做出杀鸡取卵的蠢事。

尚柳冷笑:“舒攸行,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

“什么?”

“打心眼里视我为异类,恨不得把我的机甲弄死,却又觉得我有性·吸引力,非要跟我玩什么烂俗的攻略游戏。”

舒攸行的面色似乎更加惨白了。

他嚅喏着嘴唇:“对、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尚柳:“不信。”

见尚柳满脸怒容,他不敢与她争辩,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枚金黄色的宝石——从形状到火彩,都和天钺的晶核一模一样。

眨动着艰涩的右眼,他晃动着手里的宝石:“我已经准备好仿品了,天钺失窃的事情暂时不会被发现。”

“尚柳,你快离开吧,我已经关掉了整座大楼的安防系统。去践行你的计划,去做你想做的事。”

说着,他侧过身子,竟然把路给让开了。

尚柳本来还想再说一句“不信”的,可她用精神力稍稍试探了一下,发现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惊疑不定地斜睨舒攸行:“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舒攸行转过身去,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面壁思过,“再过三个小时就要开门上班了,你快走吧。”

尚柳还真没见过这么矛盾的人。

他都已经在身体力行地帮助特权阶层搞阴谋,准备迫害平民和意识体了,却非要执迷不悟地帮助她,放走她,在她面前做好人。

尚柳觉得他简直脑子有问题。

她抓向舒攸行的肩膀,准备问问他大脑里是不是一团浆糊,却感觉到手背湿漉漉的。她收回胳膊,发现手臂上糊着泪痕,泪痕里还掺杂着一点血丝。

舒攸行自觉地转过身来,右眼满是忏悔和痛苦。

他虽然失去了眼球,却没有失去泪腺。泪水源源不断地从左眼眼眶里涌出,打湿了他的眼罩。

尚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把义眼给挖出来了。

她问舒攸行:“你的义眼里是不是被植入了东西?”

舒攸行点头了。

她又问:“里头的东西会不会监视你的日常工作和生活?”

舒攸行默认了。

尚柳深吸一口气:“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被迫的?到底是谁在逼迫你?”

舒攸行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抓起尚柳的右手,在她的掌心里描画了一个图案——是蜘蛛。就像当初的约翰一样,舒攸行的脑子里也被植入了电子蜘蛛。

他飞快松开她的右手,泪痕还没干涸,又短暂地勾了一下嘴角:“我比较爱美,不想死得太难看,所以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尚柳:“没关系,我已经猜出是谁了。”

认知和心情连续经历了好几次大起大落,尚柳也感到十分无力:“你就这样放我走,准备怎么跟别人交代——不许扯谎,说实话。”

“我本来是不知道的,准备活一天算一天。”

“不过,在你的启发之下,我忽然有了一个好想法。”

尚柳感到一丝不祥:“什么好想法。”

舒攸行语气十分轻快,说出的话却很震撼,“我这种罪孽深重的人就该去跳能源炉,死得又快又干净。

咱们基地目前不是还没有教授跳炉子嘛,我也可以争做第一人。”

尚柳:“……你这个想法不太行。”

她抬起手指,掂了掂自己的太阳穴,“你脑子里的那个东西会不会跟踪定位?”

“不会的,”

舒攸行摇摇头,“那个东西的作用,就只是让我闭嘴,不让我到处乱说话。”

“那就好,”尚柳干咳了一声,“干脆你跟我一起离开基地吧。”

听到如此意外的话语,舒攸行诧异地瞪大了右眼:“我可是邪恶势力的坏走狗,你刚才还恨不得要把我两拳抡死。”

“对啊,不矛盾。”

尚柳反剪住他的双手,将他往外头押送:“像你这种身系重大项目的科学家,简直就是最合适的人质。我现在把你捆走,将来也更容易和对面谈判。

我这里还缺个打铁开飞船出苦力的技术兵,你这种人就挺合适。”

恭喜玩家组队成功:一个人类联盟3S级战争犯,一个让埃德加斯全体破防的小偷,还有一个科学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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