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赵帅军能解释一下这只是同名同姓。
然而下一刻,赵帅军就诧异道:“你不知道余擎也在我们学校教学吗?说实话,你们那届学生谁当老师我都没想到这孩子会当老师。”
“我为什么要知道?”江以儒的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不当老师当法师,他就算去舞狮都跟我没关系。”
江以儒再次抬眼朝前看去。
十佳教师展示栏被擦得锃光瓦亮,也因此,栏里余擎的证件照被清清楚楚地印到江以儒眼睛里。
照片里的男人模样周正,五官分明,尤其是眼睛。明明眼睛狭长,眼锋却向内微敛,让其展现的攻击性恰到好处地收尾,反颇有一点书卷气。
在确定栏里的最后一位就是她认识的那个余擎后,江以儒竟有一丝庆幸,并在心里大声嘲笑:
哈哈哈哈,最后一名!
不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以儒左看右看,总算看出来点不对劲来。
照片中,余擎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成了她最讨厌的书呆子模样。
无妨,反正就算他不戴眼镜她也看不顺眼。
赵帅军无奈道:“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模一样?我可告诉你,余擎也教高二。”
在同一个学校就已经够烦了,赵帅军这话无疑是又给她心上扎了一刀。
江以儒刚要开口,赵帅军的电话又响了。
大抵是有急事,赵帅军走得匆忙,走后才在微信上嘱咐她:
【全校就马主任的车是红色的,他来了你直接找他就成。改天老师请你和余擎吃饭哟。】
江以儒:……
在赵帅军这句话的加持下,那辆车一到江以儒就认出来了。
马主任的车并没有朝停车场开去,而是缓缓停在她旁边。
江以儒想起今早老妈让她懂点事、看眼色的反复叮嘱,再次给自己做了个深呼吸。
她异常坚定地朝前迈了一步,在车门刚打开、人还没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就快速上前,弯腰鞠躬抬手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主任好!”
“……”
无人回应。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终于意识到些许不对劲,她疑惑地抬起头,一抬眼,整个人仿佛被钉子钉住了似的愣在原地。
余擎人是高个子,又生得停匀,立在江以儒面前,投下来的阴影整个能把她罩住。
余擎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惊异,不过这个神情只存在了一瞬间。也就眨了个眼的事儿,他很快就恢复成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
正当她愣神的间隙,副驾驶上走下来一个人。
“哎哟!你就是江老师的孙女江以儒吧?”马主任很热情地握住她的手,“我叫马有为,听赵老师说你曾经也是我们二中的一份子?”
江以儒一脸呆滞,任由手被马主任握得乱颤。
又认错了?
余擎这家伙现在已经沦落到穷得开不起车所以蹭别人车开的地步了吗?!
还是说,莫非他副业是司机?
江以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瞥了一眼余擎,很不幸,余擎也有同样的动作。
她悄无声息把眼神移开:“是……我曾经是赵老师的学生。”
马有为拍拍余擎的肩:“这位是余擎余老师,他之前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好像跟你是一届的。以后大家都是同事,来来来,握个手握个手!”
“……”
江以儒本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没成想对方竟然率先把手伸出来。
在马有为的注视下,江以儒硬着头皮握住他的手,却始终不敢抬头。
她没敢抬头,所以也就不知道余擎的脸色是什么样,不过估计跟她一样不太好。
“江老师,你好。”
对方忽然来了一句很礼貌很有分寸的问候。
江以儒心里跳了一下。
等会儿。
跟她说话的是谁?
她不禁抬起头来。
余擎一双眼透过眼镜正笑着看她,眉眼微微下压,嘴角像是含着东西似的弯起,是很含蓄的职业微笑,笑得仿佛刚认识她似的。
“余……”江以儒怔愣道,“余老师好。”
余擎这是……不记得她了?
行,不记得也好,她不必再担心与这位多年未见的冤家相见时的尴尬与无话可说。
按理说她应该高兴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特别不爽。
余擎竟然忘了她?!
她都记得他,他凭什么先她一步把她忘了?!
江以儒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于是打算装不认识来扳回一城。
她清清嗓子,感觉气势瞬间回来了:“余老师跟我是同一届的么?您是几班的?”
五班。
“五班。”
她心里的答案与余擎的声音同时浮出。
“我听说江老师您之前是六班的对吧?”马主任边问边打字回消息。
江以儒笑着“嗯”了一声,心里寻思这手握得也太久了些,便往回抽了抽手。
“……”
没抽动。
再抬头看,这人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她的挣脱,依旧笑着看她。
明明是很礼貌的微笑,但江以儒莫名觉得他笑得贱嗖嗖的。
“……”
行,非要这么耗着是吧。
江以儒不再挣脱,手上却不甘示弱地越握越紧,带着要把对方握脱臼的劲儿,笑道:“余老师真是……热情啊。”
马主任:“……”
马主任举起手机,略带怀疑地看了看赵帅军刚发的消息:
【这俩小孩以前谁看谁也不顺眼,闹得那是一个鸡犬不宁,没一天安生日子!】
这不是挺和气的嘛!
马主任瞬间就把那份担心抛之脑后,乐呵呵地插在两人中间:“要不说是老同学呢,俩人热情得跟啥似的。江老师,咱去走手续?”
江以儒本不想当那个率先松手的人,但更不想跟余擎就这么一直握着手走,索性这次就先委曲求全一下。
对方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就在江以儒略有松手之势时,余擎也唰一下松开了手,甚至松得比她还猛。
两个人的手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但谁也不肯当那个率先揉手的人。
感觉对方的体温还残留在自己手上,江以儒耷拉在身侧的胳膊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她轻甩了下胳膊,企图把那体温甩走。
眼睛随意一瞧,却瞧见余擎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
江以儒先是惊异于自己的手劲之大,转而她就想到对方痛得手抖都没有任何动作,这岂不是显得她甩手很滑稽?
想到这儿,江以儒悄无声息地停住自己的动作。
二人跟在马主任身后默默较劲了一路,走到三楼时才分道扬镳。
“小江,你正式入职得等到收心课结束。大概情况就是二班的王老师要出差进行为期两年多的培训,所以这段时间你要代二班王老师的语文课。”
“说起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当年二中给你发过offer,但是你拒绝了。没想到时隔一年多咱们又见面了。”
江以儒刚毕业那会儿手里攥着两个学校的offer,一个津城二中,另一个是外市的。她为了体验一下其他城市的生活便拒绝了二中,但当时也着实没想到自己的校园工作干了没一年就干不下去了。
她正回忆着,手机忽然响了两声。
【谭容:以儒,你当真要回到老本行啦?你一定要记得在学校多宣传宣传我们店。】
【谭容:别忘了哦。】
看到这两条消息江以儒就痛心疾首。
昨天因为那通电话让她不小心弄花蛋糕,害得谭容重新做蛋糕延误了半个小时,被顾客很不客气地骂了一顿。
江以儒得知此事后,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好好宣传“容易甜”。
“小江?”马主任见她时时不说话,便转过头叫她。
也就是这时,江以儒忽地瞥见马主任手上拎着的写有“容易甜”三个字的粉色手提袋。
马主任见她盯着袋子看,主动拿出一块糕点递给她:“这个牌子的糕点我第一次吃,还挺好吃的,你尝尝。”
没想到马主任竟然能找到她们那个偏僻的小店买糕点吃,江以儒感激涕零,任何一个顾客的光顾与赞赏都是对她们小店的支持。
马主任又举起手机说:“你看,我还发了好几条朋友圈。”
天哪!她们小店自开业起还没碰到过这种待遇。江以儒铭感五内,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马主任心疑:吃个蛋糕怎么感动成这样?
见江以儒心思貌似还在蛋糕上,马主任见缝插针道:“小江,王老师之前是二班的班主任,现在这情况我们也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当代班班主任,所以你方便……”
马主任说这话时狠狠为自己捏了把汗。二班在全年级仅次于一班,教学压力大不说,班里还有好几个仗着学习好就捣乱的刺头。他问了好几个老师,几乎没人愿意揽这个活。
可谁知江以儒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当!必须当!
自己有义务满足支持她们小店的顾客的要求,如果马主任能帮她在学校宣传宣传就更好了。
“江老师!”这回轮到马主任感激涕零了。
马主任生怕她跑了,忙把她的信息录入系统中:“今天本来给你安排听一节王老师的课,但是王老师临时有事。你去听听余老师的课吧,正好也看看班里平时的上课情况。”
江以儒忽然觉得有点大事不妙,忐忑地问道:“余老师?”
“对啊,一班二班是同一套老师,余老师是一班班主任,以后你们要相互关照啊。”
“…………”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
江以儒脚步虚浮,上刑场似的来到五楼。
谁能有她倒霉?回母校把死对头错认成主任,结果死对头还不记得她了,合着她起先所有的害怕与尴尬都是自作多情。
这对江以儒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哦,现在她还要跟对方当未来接触最多的同事。
晦气晦气!
江以儒边骂晦气边转弯,结果“啪”的一声撞上拐弯处的人。
余擎手里拎着一把凳子,倚在一班后门的门框上正垂着眼睨她。
他神情自若,没有一点儿惊讶,就好像在等着她来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江以儒的错觉,她貌似听到这人鼻腔里溢出一声笑。
不过她此时只能装出不熟的样子,佯装微笑:“主任让我来听课。”
教室里隐隐传来议论声,甚至还有胆大的直接凑门窗上看。
余擎把凳子递给她,而后毫无预兆地打开后门,朝挨着门的角落扬扬下巴:“江老师,您坐这儿。”
教室里的学生心思已经全飞了,全都眼巴巴地盯着江以儒和余擎。
江以儒不好多问,礼貌道了声谢便接过凳子。
挨着门的位置没有人,但是桌子上摆着乱七八糟的书。江以儒猜测这大概是请假的学生。
这个凳子不太稳,她弯腰摆了摆凳子,却蓦地在凳腿上发现了一个小鱼涂鸦。
头脑里忽然涌入一些消逝了很久的记忆,江以儒愣了一下。
此时余擎则顺着后门走到讲台,卷起课本敲了敲桌子:“看得那么认真,你们也喜欢在后门待着?”
莫名被cue的江以儒:“……”
这话她听着怎么那么怪呢?
因为是余擎的课,所以江以儒听得很认真,妄图从这堂课中挑出点刺儿来。虽然数学课她听不大懂,但是最基本的课堂设计她还是懂的。
然而临近结束,她也没看出什么毛病来。
收心课不是正式开学,又主要以讲解假期作业为主,所以很多学生根本不拿它当回事儿。
但是这堂课的纪律不比正式课差,整个班级氛围特别好,几乎没人说废话。最主要的是,他和学生们还能一来一往地进行互动。
唯有一点。
江以儒望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
这不是才刚开学吗,他留的作业也太……
“这也太多了!”前桌的女生偷偷跟同桌吐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才刚开学吧!”
“他留的还都是他自己出的超纲题,网上搜都搜不到。”
听到女生的谈话,江以儒竟然真想试试能不能搜到。她刚摸出来手机,桌面就被人敲了敲。
一抬眼,对上余擎的眼睛。
考虑到学生正在做题,余擎微微倾身,在她耳边小声笑道:“江老师还打算坐到什么时候?”
这是什么话?
她看起来难道对他的课很恋恋不舍吗?
江以儒下意识站起身,反驳的话刚到嘴边,就见对方随即弯腰把她身下的凳子抽了出来。
“听完了凳子该还我了。”
“……”
江以儒发誓,今天绝对是她生平过得最憋屈最耻辱的一天。
“江以儒你今天水逆吧?”周源听完她今天的事迹乐了半天,“余擎真不认识你了?”
“真。”江以儒说,“又好像不真。”
“这算什么啊?”周源沉思了片刻,“你给我讲讲他现在什么样儿,我来帮你分析一下。”
江以儒回想了一下他的眼神。
很有礼貌有分寸、对谁都一视同仁的样子。
“装的!绝逼是装的!我记得以前他捉弄你的事可不少呢。”
江以儒盯着面前的电热水壶,陷入沉思。
其实今天余擎递给她那个凳子的时候,她就隐隐有一种他在装不认识的感觉。
“江以儒!你壶里的水要溢出来了!”
直到视频里的周源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
江以儒着急忙慌地处理水壶,嘴里还不忘提醒:“源儿,你记得帮我留意一下房子啊。”
“放心吧,便宜的、离二中近的房子。”周源道,“不过我就纳闷了,你在你大学同学那儿住着不好吗?人家不都挽留你了?”
“你真是实在人。”江以儒损她,“我都没办法给人家工作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住在那儿?”
看看这个差事给她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她还得尽快搬家,江以儒越想越气。
跟周源道别后,江以儒找出自己曾经做的教案,并翻起她八百年没看过的高中语文课本来。
这个点周围很安静,萦绕在耳边的只有翻书的沙沙声与风的簌簌声。
——
二中里的氛围与外头的寂静截然相反。
尤其是刚下晚自习,学生们更是一涌而出,乌泱泱乱作一团。
余擎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眉,又重新戴上,盯着教室里最后搞值日的同学。
底下的值日生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祈祷余擎千万别犯病跟他搭什么话。
很庆幸,余擎的手机恰好在这时响了。
是李宛华打来的。
“擎擎,你下课了吗?奶奶在你家门口呢,怎么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奶奶,您怎么从医院出来了?”余擎边说边匆匆往外走。
“咱们老家的老李你知道吧?”李宛华根本没听他讲话,“他闺女从外边回来了,我和老李寻思着让你俩吃个饭见一面。”
“……”
余擎在校门口打了个车,听电话里的李宛华絮叨了一路。
他远远地就看见老太太坐门口台阶上跟保洁阿姨聊了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她要有孙媳妇啦云云。
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肯回医院,余擎只好把她哄进屋子里,又费了好多口舌才把老人应付过去。
忙活了一天,他终于有机会瘫在沙发上歇一歇,偏偏这时又来了一个电话。
这些电话都挺会挑时候。
接听后,一道大嗓门直冲他脑门:“余擎余擎!我听说江以儒也要去二中上班了?!”
这个“也”字用得很微妙。
余擎瘫在沙发上,嘴角不自觉上扬,懒懒地说:“你消息挺灵通。”
“我草!”那边的韩嘉时幸灾乐祸道,“你俩成同事了!”
“我俩教一样的班。”
“我靠!”韩嘉时的嘲笑声更大了,“你们这什么孽缘。”
“行了不废话了,帮我个忙。”余擎也没等韩嘉时回话,自顾自说,“帮我找个房子。”
紧接着,他补充道:
“最好是那种鸟来了都不拉屎的房子。”
“?”
您那小别墅是住腻了?
[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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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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