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月

沈错想了很久其实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个风华正茂年仅26岁的新时代好青年,加班,猝死,就这么草率穿书了。

然后,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仅不知道这本书讲的是什么,男女主也不知道,甚至连这具身体的原主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经历都未知。

忽然沈错想起来什么东西,从茅草堆上坐起身,战略性的清了清嗓子“……系统?”

牢间空空荡荡,惟有一轮皎月挂在那一方小小的窗口,怜悯似的漏出一些光亮在这一方狭小而黑暗的牢房里。

沈错茫然了一会儿,但他还是有点不可置信,支楞脖子又喊了一声“系统?”

——哇偶是清穿剧本,没救了!

于是他坦然的躺了回去。

但他这次倒是没闲着,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间牢,然而也没别的可说,所有东西一眼就能尽收眼底、这里除却他的呼吸声,简直安静的可怕。

沈错很快意识到,这里不是什么普遍关犯人的大理寺或者别的刑狱所,门口也没有人守着,而更像是一间私牢。

再看看身上,其实也没有什么鞭抽棍打的痕迹,和他想象中被刑讯逼供差的不止一两点;看样子沈错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被关进来也当真就是只关起来,别的手段都没用上。

虽然他还不知道原主到底什么身份,但是死因他大概是知道了。

沈错看看死老鼠,又看看那盘包子,心里已有了几分思量。

只是心里可惜这地儿连个镜子都没有,连让他一个瞻仰瞻仰原身遗容的机会都不给,他才叹了一口气,方一转身,却在薄薄一层的稻草下看到几张黄纸边边。

立刻不由得精神大振,将黄纸扯出来对着月光细细看来。

倘若要沈错完完整整重述出那张纸上的东西,那是说不出来的,总而言之大概讲的就是———沈辞盏,先皇后之子。性愚拙怯懦,记性极差而学无一成,身列皇储,难堪大任。先后于其子年幼之时仙逝,后来被太后揽于膝下抚养,却也并不重视他。好不容易长到现在这个年纪,却不知道和谁学了坏,太后一死,居然干起倒腾库房里的金银之类偷鸡摸狗的事来。而这一次进牢,也正是因为沈辞盏将手伸到了德妃宫里那只日月青琉璃铃上,人家一下子就查到了沈辞盏身上,人证物证具全。

而沈辞盏又是个傻的,懵头懵脑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别说为自己辩解一二,别人左右两边架着他要审问,沈辞盏竟摆摆手,说要自己走。

分明这一纸状告书潦草又可笑的阐述完了沈辞盏的“罪行”,但凡是个有眼睛的,都知道其中蹊跷。可偏偏朝廷那些个官遇上这种事都瞎了眼似的,看也不看就在末尾盖了章签了字。

好消息——原身身份尊贵,还本来是个极有可能位属东宫的太子。

坏消息——他是个傻子,皇帝不喜欢他,皇后死的又早,娘家也没个照应,估计是觉得扶持一个饭桶太子上位捞不到什么好处,也没管他。

……逆天剧本。

他麻木地抹了一把脸,却摸到了一手湿润。

沈错轻轻地眨了一下眼,鼻尖涌上的无数酸意终于被他察觉。

“没有……”

沈错似乎听到有人在哭,动静很细微,像风声一样忽远忽近

“我没有偷东西……”

是谁在哭?

沈错错愕地用手又摸了摸脸。

我?

算了算了,哭有什么用。

很快,他深吸一口气,用石头在黑漆漆的地面一笔一划地分析着当前形势,以及那张纸给他带来的所有线索。

——好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得先活下去,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

外院被月光铺撒之处,萧瑟一片,落针可闻,更别是这阵毫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邓丰掂着小脚,面色略嫌恶的用手帕捂住了口鼻——说实在的,要不是安王一定要知道自家弟弟死透没有,邓丰是极其不愿意进这地方的。他在朝前侍奉少说也是个红人儿,自从得了主子青睐,哪里还见过腌臜和血腥?可毕竟里面这位身份特殊,又不好随随便便就交给下人去做,只好让他这个内侍太监跑一趟。

邓丰在门口撩袍一跨,眯着眼睛在远处细细辨认沈辞盏是死是活,他正犹豫要不要再走近些时……

那个趴在地上的身影动了。

提着灯的脚步近了,一步,两步,逐渐靠近牢房门口。

越是靠近,那披头散发犹如水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越来越明显,邓丰起先胳膊上还落了一地鸡皮疙瘩,但很快暖光打到地上那人的侧脸时,他才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那张隐在乱糟糟的长发之下的脸确实苍白消瘦不错,但胜就胜在容貌实在昳丽,都这样落魄了,倒比外头粉墨敷脸近些日子在京中唱戏的旦角儿还好看……不由得让邓丰心里道不清的有些遗憾。

可惜了,他想。

只是还没等他多出会儿神,那眼里的警惕万分就刺得他咦了一声,这倒怪了,蠢皇子有这么机敏的时候么?莫不是他看花了眼?

他口中的蠢皇子不动声色的用身体压住了他在地上写写画画的痕迹,横眉竖起“干什么?!”

他急急将“你还跟我叫起板来了?”给咽了回去,心下的轻慢骤然变成惊骇,脑子还没转过来,嘴就已经先谄媚地笑开了“瞧您说的……这都什么事儿啊,奴才这不是担心您在这儿过得不好特意来看看么……”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谁料沈错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也熠熠发光似的,喝止他“站着!你跑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邓丰灵光一闪“您这不是该出狱了吗,奴才给您叫人把这铁笼子开开呢,您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沈错狐疑地看着他,最后等他招呼人进来开铁门的时候仍然保持这个眼神不变,甚至姿势都没变过。

铁笼开了,沈错从地上盘膝坐了起来,看上去倒是没那么敌视他了,不过仍然看上去很不高兴。

邓丰打了个哈哈,摸了把出了一脑门的热汗,“您还有什么吩咐?”

沈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知道不能就这么轻易放人走,于是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要洗澡。”

邓丰擦汗的手一停,“啊?”

沈错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你,叫个人烧热水去,我要洗澡!”

“哎哎哎!是!这就去这就去!”

他转身将拂尘恨铁不成钢地往徒弟脑袋上敲,“听不懂人话!快去备热水!!!”

沈错的声音遥遥地从身后传来“还要一套干净衣服,再整点东西过来吃!”

除去那张脸,言语举止却简单粗暴地犹如市井小侩一般,哪里看得出半分天潢贵胄的模样,就是放眼世家士族一流,各个也是恨不得将君子举端刻脑门上,哪里比这个蠢皇子好懂?

邓丰招了招手,那意思是按他说的去做,徒弟这才忙不迭地离开了。

*

邓丰还在门口犹疑要如何对安王交代,一边背着手转圈一边叹气。

忽然,他顿住了脚步。

要是让安王知晓他办事不力,恐怕他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不……”他喃喃道“这可怪不得我……”

徒弟颠颠地跑过来,“公爹,什么时候动手!”

邓丰摁下他手中的鹤顶红,“你务必盯着他喝下毒酒,倘若不成,再叫两个人来摁着他!”

“是!”

他正准备转身离去,结果邓丰又拽住了他的袖子,黑白分明的绿豆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光“若再不济,就按我先前吩咐你的做!反正人一死就没有对证了,要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是!”

*

他顾不上擦干头发,就坐在饭桌前狼吞虎咽地进食,邓丰站在一边为他斟酒,一边笑呵呵地劝他“慢些,慢些,后面还有呢。”

等到沈错填饱肚子后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邓丰却看他从头到尾都没接那杯酒喝下去,心中焦急,而面上却愈发滴水不漏,笑吟吟地再次将酒递过去,“您受了委屈,咱家也是知道的,这关一关罚一罚的也就是走个过场,您不会记恨咱家来的晚吧?”

“这怎么会?”沈错接过那盏酒,也笑道“我还劳烦公公您大半夜为我还跑一趟呢,这杯酒我一个人喝怎么好,来!我也敬公公一杯!”

“哎呦这怎么行?咱家是奴才,您是主子,哪有奴才和主子同桌对饮的道理呢?您就是太看得起我也不行啊!”

“公公不喝,是不准备给我面子了?”

邓丰听了,连忙接过那杯酒应了三声不敢。

“公公客气了,”沈错将那杯酒往他面前又是一推,笑容不变“难道这酒里还真有毒不成?”

邓丰的笑僵在脸上,额头又是冷汗一道,为了不被继续怀疑下去,他便依言将美酒飘香端在唇前,可真正到了嘴边,却连沾杯都不敢。

他一抬眼,就见沈错笑得温和“怎么了?”

好深的城府!邓丰嘴唇轻颤,眼神一变,将酒杯放了下来。

“咱家觉得您言之有理,方才人多眼杂,也没个照应,说不好真是里面有毒!”

不待沈错反应过来,他便将袖口随身携带的银针取下在酒中荡了荡,果不其然,银针变黑,邓丰先是惊呼一声,又朝门外怒道“滚进来!”

徒弟点头哈腰地从门口蹦进来凑到他脸色大变的公爹面前,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看看你办的好事,你看看!”那根银针在他眼前被愤怒地晃来晃去,“要不是皇子殿下有心多问了一句,恐怕我二人就已经此刻命丧黄泉了!咱家死一个不要紧,那你可知道毒杀皇子又是个什么罪?啊?要你全家脑袋都不够赔的罪!去!给我往死里查!咱家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事!谁敢在咱家眼皮子底下下毒杀人!!!”

徒弟被喷了满脸唾沫星子也不敢说半个不字,边一脸诚惶诚恐地应着是边跑了出去,沈错津津有味地看着他演,末了手里握着的酒瓶还被邓丰抢走然后避如蛇蝎般扔向了墙角,“殿下小心呐!!!”

沈错看着他惊魂未定的眼睛,安抚道“公公且安心,这样不怕死的终会还是少数,谁闲着没屁事想玩九族消消乐呢?”

邓丰:“……”

那真是不蛮巧,他面前就有一个。

*

“既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带我回去吧,正好回去补个觉。”

邓丰抽了抽嘴角,心想恐怕皇城里能在破败殿里睡得了安稳觉的人也就五皇子得天独厚这一份神经大条的天赋了。

“晚上风大,夜深,您可跟紧点儿,”邓丰刚和沈错交代完,手在后背又悄悄一打手势,就有一个哆哆嗦嗦地小太监被推进了拐角。

紧赶慢赶,邓丰走到半路却说肚子疼得厉害,弯腰捂着肚子给沈错赔笑,沈错就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邓丰后面还有两队人呢,他怕什么?就算是通风报信,他沈错又不真是原主那呆头鹅会傻傻地站在原地——打不过我跑还不行吗?

“呼——”

冷风一吹,沈错原本摇摇晃晃还算惬意的步伐一停,回头一看。

“…………”

人呢?怎么那么多人一下子就没影了?

他也没多想,反正路这么多,总能遇到值夜班的宫女侍卫吧?再不济问问路,他自个儿回去也行。

但是他没灯,只能摸黑走。

稀里糊涂间,他总觉得这皇宫真是邪了门了,跟撞鬼了似的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正当他想确认眼前这个石狮子是不是他方才遇到的那个时,却陡然撞上了一个人,他正想道歉来着,结果对方却抓住了他的手臂,神情颇为激动“五皇子,您让奴才好找啊!”

沈错:“……你认识我?”

小太监的笑容殷勤又真诚“是呀!皇上听说您神智恢复,可谓龙颜大悦,正要奴才将您带去面圣呢!”

沈错后退一步,明显有些不信。

小太监显然比他更着急,扯着他的袖子就走“您快随我去吧,晚了时辰皇上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他是着急见皇帝不错,可是刚有瞌睡别人就递了个枕头,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本想拒绝,但又觉得跟人走总比自己在这瞎转悠强,于是坦然地跟了上去。

只是眼看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偏僻……沈错不禁疑惑这到底是要把他带去皇帝寝宫还是他住的地方,恰好他就撞见前面带路那小太监畏畏缩缩地四处查看,极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模样,让他不由得心里一沉。

小太监听见后面没了脚步声,便回头疑惑道“您怎么不走了?”

沈错木着脸“方才发现没穿鞋,现下脚痛的很。”

小太监傻了眼“……啊?”

沈错表情不耐烦几分“啊什么啊,还不快过来背我?”

小太监这才反应过来“哦哦哦好的。”结果还没等他更靠近沈错一步,沈错却忽然问道“你怀里的是什么?”

小太监做贼心虚,条件反射一摸怀里“没什么……”

沈错沉默一瞬,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他的手腕踹了一脚小太监的膝盖——怀里的匕首顷刻间就掉落在地,当啷一声,清脆悦耳。

沈错:“……”

沈错放慢了语气“你方才说,没有什么?”

小太监:“……”

还没等小太监想好怎么狡辩,沈错却忽然拧过他的手腕,空出来的那只手也死死摁住在了地面。

于是小太监完全整个人贴着地面,脑袋碰地砖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可怜他还只叫了一声,耳朵还嗡着,就听见这人似乎冷笑了一声。

“原来你也是个居心叵测的,怎么?刚才那个太监的话你没听见?你知不知道刺杀皇子要担多大的罪?!”

他才穿越过来不到两个时辰,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他死?

狗日的封建社会!!!狗屎的清穿剧本!!!

小太监满脑子都是被暴露身份的恐惧,哆嗦道“我娘和妹妹还在宫外,我妹妹只有五岁啊……您今晚不死,邓丰不到天明就会提她们的头来见我……”

言罢他像是提及了最伤心的事,哭得很真心实地“我……我也不想的……我也……我不想的……”

“……他说答应了我的,他答应了我!”

“他答应你你就真信了?他有多大能耐?说这些不过也就是让你安心赴死罢了!”

小太监忽然被人用一贯劲儿拉了起来,沈错用力扣住他的肩膀,力气很大,迫使小太监与他对视。

沈错怒极反笑,“听话是死,不听也是死,你何不听听我的?”

他愣愣地看着他。

“孤注一掷,不如信我一次。”

小太监满脸苦涩,“我已经……没有筹码了……”

“那就先欠着,”沈错冷静了下来,“告诉我,这附近哪里有空殿?你身上有没有火引?”

小太监面露惊恐“你要干什么?”

沈错站起身拍了拍衣袖,恶劣一笑。

“叫狗皇帝起床!”

已经从头开始写了,如果看到一半觉得前一章和后一章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那就是我重修地有点慢了(叉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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