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广袤无垠的天空仿若笼罩着一层玻璃制成的云罩，光被阻隔在云层外。吸饱了水汽的云朵终于得到解脱，豆大的雨水争先恐后地从云层中坠下，落在庄严肃穆的墓碑上，炸出一朵朵银亮色的水花。
林锦书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走在郊外墓园的人行道上，放在外套里的手机在此时发出一阵振动。
“喂，爸爸？”
少女用一只手接通电话，挪脚走上隔离人行道和泥土地的道牙上，好奇的看着正用力往外冒尖儿的绿芽。
电话里沙哑带着歉意的嗓音伴随着电流声传入林锦书的耳朵，“小宝，对不起，爸爸公司太忙了。今天只能让你一个人去陪陪妈妈。”
又是一年清明节，路上来来往往祭祖的人不少，大多都成群结伴。
路边的大爷大妈也不想错过这波流量，即便不是菊花兴盛的季节，也不妨他们支起摊子卖起了菊花和各种小玩意。
牵着父母温暖手掌的稚童，正向父母科普着在幼儿园学到的关于清明节的知识，稚嫩的童音在一众叫卖声中格外引人注意。让林锦书不觉回想起十年前和母亲一起祭祖的场景——
“妈妈，我们去看谁？”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锦书疑惑。
“去看妈妈的妈妈，也就是小宝的外婆哦。”明湘的手指轻轻刮了刮小锦书的鼻尖，惹得小锦书边呵呵笑边向后躲。
“是留给我那个亮晶晶的外婆吗？”清脆的稚嫩嗓音可爱又甜美。
明湘宠溺的看着她，捏着她的小手道：“那是平安锁，是外婆对小宝的期盼和祝福，希望小宝可以平平安安，幸福快乐的长大。不止外婆，所有爱小宝的人都是这样希望的，妈妈也是。”
......
回过神时，她眼里已啜满了泪水，但语气却依然明媚：“爸爸，没事的，我会和妈妈多聊一会的。”顿了顿，又打趣道：“不过，妈妈会不会原谅你我就不知道啦。”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霎的沉默，开口时语气染上了落寞：“对啊，你妈妈那时候小脾气最多了...”
挂断电话，林锦书觉得雨势滂沱不停息，似乎有越下越大之势。
她迈步走到一个没人的卖花摊前，礼貌开口，“阿姨，我要一束菊花。”
买花的摊贩见来人是一个乖巧白净的小姑娘，转了转眼珠，心里盘算着想要杀黑，开口时价格就翻了一番，“一百二十一束。”
林锦书心觉有些贵，但讲价这种事情她实在是不精通，也就只能认命准备付款。
这时一道如同流水击打青竹般，清润带着凉意的少年音响起：“我多了一束，你要的话送你。”
闻言，林锦书觉得那菊花忽地黯淡了，转身想看清来人——
少年身形挺拔，穿着一件黑色卫衣。卫衣单薄，可以看到腹前口袋中映出的手机形状。一把黑色的单柄伞被一只骨节分明的白隽手掌覆盖着，伞大概用了许多年，伞柄虽被精心擦拭，却仍然可见锈迹。
伞面上也有一些黄豆大小的小洞，林锦书猜测应该不影响避雨。
黑色的伞面将主人的面容遮了个严实，林锦书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她发觉少年应该是看出了摊贩的宰客套路，想要帮她。
母亲说过，陌生人的好意，要仔细甄别。
可等林锦书再一开口——
“真的吗？”声音清脆婉转。
送上门的免费哪有不要的道理。
“......”柳雁回没有回复，只是将那一束还带着寒气的花递给了林锦书。
“那谢谢你啦。”
而看到这一切的摊贩在暗处狠狠剜了柳雁回一眼，在心里暗暗吐槽晦气。
林锦书低头看自己手中的花，不是菊花，只是一些在这个时节生长的野花。上面带着一些水珠，没有用油纸精致包装，更没有点缀其他植物，只是用一根细麻绳捆在一起，五颜六色，很是好看。
这难道是他自己摘的？林锦书在心中暗暗惊讶。
正想问问当事人，却只见街边人来人去，不见那一抹单薄的黑色身影，只剩下一丝凉意。
*
雨势渐渐褪去，天色却愈发阴沉，黑沉的天空仿佛一只张着嘴的吞天巨兽，正静待着将这片天地一同吞入腹中。
墓园里的行人不过都来走个过场，虽然是清明节，但这是身心俱疲的成年人不可多得的假期。没有人想要冒着大雨在一个空寂的墓园里度过自己的假期。因而，才刚过下午三点，墓园就已经空荡荡，不见人。
林锦书照例和母亲聊了许久的天，从中考结束聊到未来畅想，从追忆儿时到抱怨父亲。
即便是她一人的独角戏，却也不觉得无聊和孤独。
墓碑的中间留着一张被塑封住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笑得张扬又肆意。谁也看不出来这时的她已然病入膏肓，被病痛折磨着。
林锦书将一直抱在怀里的花束轻轻的放下，拿出纸巾仔细地擦去照片上沾染的雨水，呢喃道：“妈妈，我好想你。”
手机又一次震动，是林国维发来的消息：【小宝，你在妈妈那等会爸爸，爸爸去接你。】
看了眼天色，依然混沌，爸爸来接她的话也省了打车回家耽误时间。
于是林锦书回复：【好的爸爸。注意安全！】
她回复完消息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半。
这里是郊区，爸爸赶到这边大概要半个多小时，还是先下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林锦书收拾了回便决定一边觅食一边等林国维来接她。
一座座墓碑鳞次栉比，庄严肃穆；一缕缕青烟从墓前如丝线向天空延升，与远处的地平线融为一体，如同那天梯。
林锦书沿着台阶走在回公墓大门的路上，抬眼却看到了一抹有些熟悉的黑色身影。
黑色的伞被放在墓地旁，和她的花有九分相似的另一束花摆在了墓碑前，不远处还站着一名少年。少年长身玉立，侧颜凌厉隽美，有些自然卷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上，忖得眉眼清隽迤逦。
林锦书有些看呆了，以前她不理解不过是肤皮包着骨架，怎么会让人真的痴迷，现在她似乎有些理解了。
确实有人如天上月，是焦点。
潮湿的风吹向他的眼睛，让他的眼角也被润湿，又长又直的睫毛扫过，水气却愈发明显。
“给你纸巾。”一道甜美朝气的嗓音拨动琴弦般的空气，如古琴般地优美声调滑入柳雁回耳中。
他木然地低头，是一个扎着半丸子头的少女，似乎和他年纪相仿，正抬起一双闪着星光的眸子友好的看着他。天气清凉，缩在袖子里的小手递来一包纸巾，绿色的印花仿佛在这灰色阴沉的环境中带来了一抹生机。
柳雁回卸下防备鬼使神差的接过，声音沙哑的说了句“谢谢”。
林锦书笑了笑。
见他没拒绝她的纸，她便打开了话匣子，“刚刚谢谢你帮我。”
柳雁回擦泪的手一顿，有些不解：“嗯？”
林锦书见人似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于是指了指墓碑前鲜亮的小野花，“刚刚如果不是你送我那一束花儿的话，我就要被坑钱了。”
柳雁回想起刚刚的送花事件，“哦”了一声，只是脸上却仍旧面无表情，似乎并没有在意这回事。
林锦书觉得这人有点冷，虽然行事热心但态度和气质都让人仿若霜冻的寒风中。如果不是那标志性的伞和野花，她实在是想不到这样的人竟然会主动帮助别人。
少年只是呆呆地站在墓碑前，不言语也不赶人，静静地看着墓碑上地照片，那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靠在墓碑旁的黑伞突然滑落，林锦书先人一步捡起伞，看到伞骨上的锈迹，问道：“这把伞你用了很久了吧？”
接过伞的柳雁回闻言也看向伞骨，眸光分散后又聚焦，最终平淡的说道：“嗯，很久了。”
久到外婆已经离世一年，他却依然被困在那夜的噩梦里。
林锦书好奇照片上的人是他的谁，但明显少年心情低落，她不是自讨没趣的人，最终压下了好奇心。
两人并肩站在墓前，无言站了许久，林锦书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陪他站在那。
或许是少年落寞的身影让她心生恻隐，或许是照片上的慈眉善目让她也想到了送她平安锁的外婆。
半晌，柳雁回才有了动静，一双似湖水般平静的眸子淡淡的掠过林锦书，拿起那把已经有些年头的旧伞，准备离去。
林锦书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感觉周身的气息温暖了些，为了感谢他的花，林锦书跟在他身后说：“我请你喝奶茶吧。”
柳雁回不喜欢甜食，也不喜欢别人莫名的好意，因此拒绝得很彻底：“不喝。”
但林锦书丝毫不觉得邀请被人拒绝很落面，反而锲而不舍道：“那我请你吃饭吧，外面就有面馆。”
她从上午一直饿到现在，中午也只是随便吃了一些解馋的面包，料想少年也许没有吃午餐，于是又发出了请客邀请。
柳雁回习惯独来独往，自从外婆去世后，他已经一年没有和人一起吃过饭了。
或许是和外婆待了一会，想起了曾经祖孙俩一起吃饭时的温馨画面，他转头看到她眼神里闪烁的期许，竟然想要答应她。
终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柳雁回再一次冷声拒绝：“不用。”
真是冷漠。
林锦书这次终于放弃，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一同走出墓园。
在墓园门口，林锦书接了个来自林国维的电话。
电话里林国维又是道歉又是赔罪，说到这来的必经路上堵车严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让她自己先解决一下晚餐。
手机通知栏弹出一条信息，是她爸给她转了五百块钱。
林锦书刚才因为柳雁回拒绝还有些闷闷不乐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给林爸发了个可爱转圈的表情包收下了钱。
等她回过神来寻找柳雁回的身影，顿时只剩街头树影，空寂寥。连摊贩也撤了摊，天空悄无声息的下起了绵绵细雨，配合越来越暗的天色和身后林立的墓碑，林锦书只觉得自己好像步入了阴郁的惊悚片中。
大家好~我是新朋友玉兰山，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幸福的长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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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