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草木清香,拂过青石板铺就的街巷。
月蘅正倚在院门边,看着凌旭将晾晒的衣物细细叠好,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
自她和胡乐乐的身体融合后,便以胡乐乐的身份与凌旭隐居人界。
现在没有神界的纷争,没有妖族身份的枷锁,他们像最寻常的夫妻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柴米油盐的日子过出了沁心的暖。
“在想什么?”凌旭走过来,将一件薄衫披在她肩上,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肩头,“今日天朗气清,正好去玄灵院看看沐沐。”
胡乐乐抬眸,眼尾因笑意泛起细纹,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是该去看看了,不知她近来修行如何。”她轻声应着,任由凌旭牵起自己的手,踏上前往玄灵院的路。
沿途的桃花簌簌飘落,沾在他们的衣摆上。
凌旭偶尔会指着路边的小食摊,说起凌溪沐幼时爱吃的糕点,语气里满是为人父的温柔。
月蘅听着,唇边噙着笑,思绪却飘远了,这份平静太过珍贵,珍贵到让她时常怕一睁眼就会碎掉。
玄灵院山门巍峨,弟子们往来穿梭,练剑声清脆入耳。
凌旭熟门熟路地领着她避开这些弟子,两人往剑道院的方向走,远远便看见凌溪沐正在演武场上练剑。
少女身姿挺拔,剑气凌厉,周身灵韵流转,比上次相见时又强盛了几分。
“沐沐。”凌旭扬声唤道。
凌溪沐闻声回头,见是他们,眼中立刻迸发出惊喜,收剑快步跑来:“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许久没见你,过来看看。”凌旭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目光里满是欣慰。
月蘅凝望着眼前的女儿,目光渐渐染上复杂的底色。
自凌溪沐寻到自己身边,又一步步勘破灵脉的秘密,将四条罕见灵脉尽数觉醒,月蘅的心便像被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
女儿这般宿命轨迹,竟与当年的沈沫一模一样。
当年的沈沫,心性纯善如璞玉,天赋更是惊绝于世,可这般好姑娘,终究没逃过命运的苛待,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落得个身死道消的结局。
昔日月蘅为护沈沫,耗尽心力也未能改写其结局。
而今,自己的女儿正循着沈沫的旧路前行,难道真要落得同样的下场?
“妈妈,你怎么了?”凌溪沐察觉到月蘅的异样,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是不是累了?”
月蘅猛地回神,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勉强牵起嘴角:“没事,许是路上走得急了些。你修行这般刻苦,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过劳累。”
“我知道啦。”凌溪沐笑着应下,转身拉着凌旭说起近日的修行趣事,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满了活力。
月蘅站在一旁,看着女儿鲜活的模样,又看了看身边含笑倾听的凌旭,心头五味杂陈。
她贪恋这人界的烟火,珍惜与凌旭的相守,更想护着女儿一世安稳。
可凌溪沐觉醒了那四条灵脉,就像一个无法挣脱的印记,预示着她的未来注定不会平凡。
更何况,当年青丘灵脉初现异状时,与眼下情形颇有几分相似,可本质终究天差地别。
青丘灵脉是真的彻底枯竭,再无半分复苏之望。
而无论是当年的沫沫,还是如今觉醒四条灵脉的沐沐,她们身上的灵脉异动,都藏着远比青丘灵脉更复杂的隐情。
夕阳西下,凌旭和月蘅起身告辞。
凌溪沐送他们到山门口,挥手道别时,还在叮嘱他们要常来。
回程的路上,月蘅沉默不语。
凌旭察觉到她的低落,握紧了她的手:“别想太多,沐沐自有她的机缘。”
月蘅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望向远方。
她知道凌旭是在安慰她,可只有她清楚,那四条灵脉背后,藏着怎样的命运洪流。
她能做的,唯有守着这份短暂的平静,拼尽全力,护女儿周全。
玄灵院山门外的柳树下,一道黑影悄然隐入树后,目送着凌旭与月蘅的身影消失在山门内,随即从怀中摸出一枚墨色传讯符,指尖灵力微动,符纸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风中。
魔界大殿里,姜焱指尖捻着骨玉扳指,动作从容却自带威严。
摇曳的烛火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将他棱角分明的俊容衬得愈发英挺,一双深邃的眼眸里,藏着睥睨天下的锐利。
当那缕青烟化作细碎的光点落在他掌心时,他眸底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倒是藏得够久。”姜焱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直白,“派人盯了这么些日子,总算等到他们露破绽了。”
自月蘅以胡乐乐的身份与凌旭隐居人界,姜焱便未曾真正放下过警惕。
他不信这位曾搅动六界风云的妖王,会甘心屈于人界做个平凡妇人,更不信凌旭会就此舍弃神界身份,守着凡俗烟火过一生。
这几日,他派去的暗卫日夜潜伏在两人居所附近,终于等到他们离开隐居的小巷,直奔玄灵院而来。
“大人,需不需要立刻派人潜入玄灵院,探探他们的底细?”殿下文武皆敛声屏气,唯有一名黑袍将领上前请示,语气里满是恭敬。
姜焱抬手止住他的话,指尖在骨玉扳指上轻轻摩挲着,眸中闪过一丝精明:“急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
“他们既敢去玄灵院,定是有恃无恐。先让暗卫继续盯着,看看这对‘平凡夫妻’,究竟想在玄灵院翻出什么浪来。”
他清楚,凌旭的实力不容小觑,月蘅更是深不可测,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
如今他们主动现身玄灵院,反倒给了他窥探的机会,无论是月蘅的真实目的,还是凌旭与玄灵院的牵扯,只要耐心等下去,总会露出马脚。
“另外,”姜焱补充道,声音冷得像冰,“重点盯着凌溪沐。月蘅这般费心遮掩身份,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丫头。”
殿外狂风呼啸,窗棂被吹得吱呀作响,似要被撕裂一般。
姜焱阔步走到殿门处,目光锁定天池方向,刚毅的眉眼间凝着锐利,眼底是藏不住的、势在必得的野心。
当年错失良机,没能护住那小骗子,成了他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
如今,连魂飞魄散的月蘅都能复生,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机会。
夜色渐浓,玄灵院的静谧被虫鸣轻轻打破。
凌溪沐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剑穗,白日里胡乐乐看她的眼神,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雾,萦绕在心头。
那时阳光正好,母亲,她仍习惯这般暗称胡乐乐,望着自己的目光,有欣慰,有疼惜,可深处藏着的那抹复杂与忧虑,却像细针般扎进她心里。
尤其是母亲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绝非错觉。
“我身上……到底藏着什么?”凌溪沐轻声呢喃。
自妖族灵脉觉醒后,她总觉有层无形的纱,遮住了过往的真相。
从沈翊讳莫如深的层层安排、玄策眼中未言明的深意,到姜焱势在必得的复生之术,再到母亲今日反常的神态,连同类人界、仙界灵脉复苏时闪现的零碎记忆也一并涌入。
这些线索交织缠绕,像一道紧绷的绳,勒得她好奇难捺,心底的不安也随之愈演愈烈。
凌溪沐起身走到铜镜前,抬手抚上自己的眉心。
那里曾因灵脉觉醒泛起微光,如今虽已平复,可她能清晰感知到体内四条灵脉流转的力量,温润却磅礴,像藏着一片深邃的星海。
可这力量越强,她越觉得,自己离某个惊天的秘密越近。
“母亲向来洒脱,今日却……”凌溪沐皱紧眉头,试图梳理头绪。
自月蘅苏醒后,一直隐于人界,对过往绝口不提,可今日见了她的修行状态,那难掩的情绪,分明是与自己有关。
难道,自己遗失的记忆,和母亲的过往有着牵连?
正思忖间,窗外忽然掠过一道极淡的黑影,快得像错觉。
凌溪沐眼底寒光一闪,佩剑已被握在手中,身形瞬间掠到窗边。
开窗的刹那,一缕微不可察的魔气钻入鼻腔,那独特的阴冷质感,与姜焱身上的气息惊人地相似。
可窗外只有风吹叶动的声响,月色下的庭院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是姜焱的人?他为何又要盯着我?”她眉头紧锁,低声自语间满是困惑。
玄灵院布有多重结界,能绕过防线靠近的,必然是修为高深且精通隐匿之术的角色,而这魔气,更让她笃定与姜焱脱不了干系。
关上窗,凌溪沐走回案前,心头的疑云层层堆叠。
母亲今日的反常还没理清,姜焱的眼线就已找上门,这两者之间绝非巧合。
密林中,黑影对着传讯符汇报道:“大人,凌溪沐似已察觉气息,是否暂停行动?”
“无需。”
姜焱的声音透过传讯符传来,冷冽中带着算计,“她能察觉到,正说明月蘅的秘密就藏在她身上。”
黑影悄然退去,庭院恢复了宁静。
屋内,凌溪沐凝视着案上的修行卷宗,思绪却早已纷乱。
她不知道,自己一边被母亲的过往缠绕,一边已沦为魔界觊觎的目标,两重危机正像暗夜中的猎手,悄无声息地向她逼近。
剑道院近日的异动,早已落入玄策眼中。
他立在观星台的阴影里,拳头紧握,目光却透过云层,落在凌溪沐居住的院落方向,眸底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探究。
“她……真的会是你吗?”玄策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
自凌溪沐在玄灵院崭露头角,尤其是四条灵脉觉醒后,这个念头便像藤蔓般在他心底疯长。
姜焱对凌溪沐的异常关注,更是让他的怀疑愈发浓烈。
魔界至尊何等倨傲,向来目空一切,当年连他悉心栽培的徒弟锦瑶,都未曾入过姜焱的眼。
可如今,姜焱竟不惜派暗卫日夜盯梢凌溪沐,这份执着,除了当年那个让他执念深重的女子,再无第二人能得。
玄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昔日画面。
那女子一袭白衣,立于陨星崖上,道心崩碎时的惨状,魂飞魄散前的决绝,至今仍清晰如昨。
他亲眼看着她的神魂在天地之力下化为齑粉,那般彻底,按理说绝无复生可能。
“可若不是她,姜焱为何对凌溪沐这般上心?”
玄策睁开眼,眸底满是困惑。
凌溪沐的眉眼间,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与当年女子相似的韧劲,可这不足以支撑他的猜测。
魂飞魄散是最彻底的终结,除非有逆天改命的秘法,否则绝无重聚神魂的可能。
他转身看向剑道院的方向,那里传来弟子们整齐的练剑声。
凌溪沐的修行进度快得惊人,这份天赋,竟也与当年的她不相上下。
“难道……”一个大胆的念头在玄策心头升起,却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当年的事牵扯甚广,若凌溪沐真与她有关,那如今的平静之下,必然藏着更可怕的风暴。
正思忖间,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是郁垒。
“玄策兄在此观星,是在忧心锦瑶的事?”郁垒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玄策回过神,掩去眼底的情绪:“不过是看凌小道友天赋出众,怕她根基不稳罢了。”
郁垒笑了笑,目光与他交汇,两人眼底都藏着未说出口的心思。
“凌小道友自有她的机缘,玄策兄不必太过忧心。”
郁垒话音稍顿,话锋陡然一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语气却依旧平和:“说起来,那新妖王胡乐乐近来倒是频繁往返于人界与玄灵院之间,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的心思全落在凌溪沐身上。玄策兄与凌小道友朝夕相处,又一直紧盯灵脉异动的动向,这些时日下来,会不会已经从中找到什么头绪了?”
他看似随意的问话,实则字字带着试探。
身为姜焱安插的眼线,他此番前来,便是要替魔尊摸清玄策的底细。
姜焱笃定凌溪沐身上藏着秘密,却苦于没有实据,而玄策常年驻守玄灵院,若说有人能先一步掌握线索,定然是他。
郁垒的目光始终锁在玄策脸上,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只盼能从他的反应里,捕捉到关于凌溪沐身份的蛛丝马迹。
玄策紧握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面上却依旧沉稳如常,淡淡回应:“妖王护女心切,频繁探望也属常情,至于灵脉异动,目前尚无明确指向。”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已掀起波澜。
郁垒这番刻意的试探,反倒印证了姜焱对凌溪沐的执念并非空穴来风,而胡乐乐的反常、凌溪沐与当年那人如出一辙的模样,种种线索交织,让他对凌溪沐身份的怀疑,愈发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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