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泽维尔低柔的声音打断了尤莉的思绪，将她的心思重新拉回到要说的事情上。

“如果你说的欺骗是指剪坏了庭院里的蔷薇，这根本没什么噢。”

泽维尔的脸上有隐约笑意，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柔和。

“不是这件事，是其他的……不对，我才没有剪坏蔷薇啦，我对它们可用心了！”

尤莉后知后觉地反驳少年。

泽维尔溢出一声轻笑：“那你想说的是什么呢？”

尤莉走近一点，十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她低下头，声音细细小小的，像一只做错事的小奶猫，蜷缩在主人的面前，发出低弱的呜咽。

“我、我其实不是什么卖花的可怜人……我就是那个从边家跑出来的女仆。”

泽维尔惊讶地偏了偏头：“你就是那个女仆？”

“……嗯。”尤莉小声哼唧。

“那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因为……因为边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同时……”尤莉觉得难以启齿，“约我去他们的房间。”

泽维尔长长地应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啊。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吗？”

“我没有！”尤莉一个劲摇头。

“我什么都没做，我发誓。”

她的双眼因为惶恐而微微睁大，漆黑的瞳孔里萦绕着湿润的水汽。

语气轻轻，却很坚定。

泽维尔沉思了两秒，细长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跳动：“那么你没有任何错，是那对夫妻太过分了。”

他在安慰她，虽然这语气透着漫不经心。

尤莉依旧高兴不起来：“但我的确骗了你。我根本没有去街上卖过花。”

“这不算什么，你也是受害者啊。”泽维尔语气轻柔，带着些许怜惜，“只有这件事吗？”

他很好奇，对她所说的“欺骗”。

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还有什么是她没有说出口的。

比如她潜入宅邸的目的，又比如她的真实身份。

他感兴趣的是这些。

“还有吗？”泽维尔的笑容很温柔，像在鼓励着面前这个怯弱的少女。

橘色的烛火在无声地跳跃，将他的影子投到墙壁上，远远看上去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少女的头顶。

似乎是受到了泽维尔的鼓舞，尤莉扁扁嘴，继续弱弱地说下去。

“还有……其实那天夜里，我不是想偷花，我是在……”

“你在做什么？”

泽维尔的声音很低，充满了引诱的意味。

“……我在吃花。”

一颗小小的火星“啪”的炸裂开，房间里寂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泽维尔微妙地停顿了几秒。

“吃花？”

“嗯。”尤莉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

泽维尔的脸上看不出神色，不像是厌恶，也不像是生气，更像是微怔时的样子。但他的眼睛被蒙上了，尤莉也无法从眼神中辨别，只能从他的表情中胡乱猜测。

是被她吓到了吗？她有些惴惴不安。

“我知道吃花是不对的……但我忍不住。我的胃好像有问题，吃饭感觉不到饱，只有吃花才能满足。我觉得自己很奇怪，所以一直不敢告诉别人这件事……”

尤莉小声解释，暗暗希冀泽维尔不会因此而讨厌她。

然而直到尤莉说完，泽维尔也没有出声。他像是在思考，又或是已经不想再听下去。

他面无表情。

就在尤莉越来越失落的时候，泽维尔突然开口。

“的确很奇怪呢。”

尤莉紧张地攥紧十指：“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是正常人？”

泽维尔点点头：“会。”

果然！

尤莉当场鼻头一酸，眼泪在眼眶里颤巍巍直打转。小姑娘委屈得不行，声音也有些抖。

“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泽维尔听出她压抑的哭腔，不由失笑道：“我是指你说的这些话，很不正常。”

尤莉呆了呆：“哎？”

泽维尔抬起手，慢慢摸索到尤莉的脸颊。他曲起食指，一点一点地拭去少女的泪珠，声音幽冷。

“人都是有私心的。可你却毫无保留地说出这些话。这不是很不正常吗？”

他的声音低缓，透着高高在上的讥讽。但此时的尤莉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并没有发觉。

尤莉吸了吸鼻子：“我也有私心。”

“哦？”这句话似乎引起了泽维尔的兴趣，“你的私心是什么？”

尤莉抿唇：“我怕你讨厌我。”

泽维尔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第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

尤莉不希望泽维尔讨厌她。

泽维尔怔了一下。

“这也算是私心？”

尤莉点点头，一想到他看不见，又连忙补道：“算。”

说完，她忐忑不安地看着泽维尔，生怕他会板下脸，将她赶出这个房间。

谁料泽维尔竟然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一句。

“我还以为你要坦白什么呢。”

尤莉没听清：“嗯？”

不知道为什么，尤莉总觉得房间里似乎没有刚才那么阴冷了。

也许是因为她终于说出了事实，心中的郁结也随之一扫而光。

“没什么。”泽维尔重新抬起脸，微微一笑，“莉莉，我不会讨厌你的，你不用害怕。”

“真的吗？”尤莉立即破涕为笑。

“当然。你忘了吗？我还是个残疾人呢。你不是也没有讨厌我？所以你就放心地待在这里吧，没有人能赶走你。”

泽维尔温柔地安抚她，脸上没有出现一丝厌恶。

尤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听到泽维尔又在贬低自己，正要安慰他，突然发现覆在泽维尔眼睛上的布条好像有点松。

她连忙伸出手，轻轻按住布条的边缘。

“泽维尔，你眼睛上的带子松掉了。”

泽维尔这才意识到，他不慌不忙地指指书桌下的抽屉。

“刚好，你帮我换一根吧。”

温言细语的，像是在请求她。

哎、她可以吗？泽维尔不怕被她看到伤口之类的……？

尤莉眨眨眼睛，犹豫了一秒，还是依言打开抽屉，拿出一段崭新的布条，用剪子剪好放在一边。然后靠近一点，站到泽维尔的面前。

“我要摘咯。”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轻缓地摘下雪白的布条。

泽维尔安静地闭着双眼。

本以为会看到伤疤或是血迹，然而令尤莉惊讶的是，泽维尔的眼皮很干净。

他的双眸微闭，看不到瞳孔。眼尾细长，漆黑的睫毛宛如鸦羽，浓密得在眼下投下浅淡的阴影。

即使是闭着的样子，也依旧能够看出漂亮的轮廓。

尤莉忍不住轻轻摸了摸。

少女纤细的手指缓缓抚上泽维尔的眼睛，他突然感觉到眼皮上有温暖柔软的触感，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

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

“为什么要摸我的眼睛？”泽维尔平静地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尤莉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小声道，“就是觉得，你的眼睛一定很漂亮。”

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意想不到的回答，泽维尔又笑了。

这次他笑得和往常不太一样，莫名有些肆意与俏皮。他的睫毛也随之颤颤，像翩跹的蝶翅，搭配清隽干净的五官，显得更加好看了。

如果泽维尔的眼睛能恢复正常，该有多好啊。尤莉心想。

帮泽维尔换上新的绷带后，尤莉站直身体，将其他东西都原样摆回抽屉里。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觉得自己差不多该回房间了。

今晚她非常高兴。

她向泽维尔坦白了之前对他隐瞒的事情，心里陡然轻松不少。更让她开心的是，泽维尔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和举止而讨厌她、远离她。

他依然待她像之前那么好，毫无芥蒂地让她留在这里。

尤莉再次庆幸自己遇到了泽维尔。

她怀着雀跃的心情，正要对泽维尔道晚安，泽维尔突然叫住她。

“莉莉，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

尤莉弯起眉眼，语气软软的：“什么？”

别说一件事，十件事都没问题！

“从明天开始，我想请你每晚过来读书给我听。”泽维尔微仰着脸，神色隐隐有些期待。

尤莉立即想起刚进门时看到的场景。

看来他之前都是让双子把书读给他听的。不过他们毕竟是两个贪玩的小孩子，应该读不了多久就厌烦了吧？

“好啊，你想让我读多久都可以。”

尤莉当即应下，顿了顿，忽然又轻声笑起来。

“谢谢你，泽维尔。”

泽维尔总觉得这句话她已经对自己说过很多次了，多到每一次的感谢都似乎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也许他应该索要一些回礼才对。

至于是什么样的回礼……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泽维尔歪了歪头，薄唇愉快地弯起。

“不用谢。”

＊＊＊

尤莉离开房间后，只剩泽维尔一人待在里面。烛火越烧越少，直至彻底熄灭，房间忽然变为一片黑暗。

寂静中响起了类似利器收起的声音，下一秒，双子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琉璃踮起脚尖，重新点燃蜡烛，烛光幽幽地映在泽维尔的脸上。

泽维尔支着腮，懒洋洋地敲了敲桌子。

琥珀立马转身关上门，然后和琉璃一左一右依偎在泽维尔的腿边。

琉璃稚声稚气道：“姐姐好像和那些老鼠不一样！”

琥珀一本正经地说：“姐姐是可爱的小白鼠。”

泽维尔闻言，抬手摸摸琥珀的脑袋。

“莉莉可不是小白鼠哦。”

琥珀和琉璃不解：“那她是什么？”

她是什么？

泽维尔回想起覆在眼皮上的，温柔的触感。

他拍了拍双子的肩膀。

“明天去翻翻画家的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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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