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吃。”鹿幺含混不清地说,又夹起了一片桂花糖藕,往嘴里塞着,“蒸芋头也好吃。”
“加点这个玫瑰蜜饯到芋头上更好吃。”鹿幺说道,忙不迭地吃着,好像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一样。
“反正就是非常好吃。”她端起了水杯,往下送着饭,然后继续吃了起来。
齐预夹了一块桂花炸鱼到了碗里,慢慢的尝了一口,本来是做糖藕剩下的桂花蜜,便想试试用来炸鱼怎么样,想不到酸酸甜甜的,还挺有些特别的风味,也许这个配方可以记下来,以后再做来吃。
“吃饱了,可真开心。”鹿幺忍不住说道,她似是吃好了,瘫在了椅子上,舒服地将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原来不走正道这么快乐吗?”
“吃饱饭算什么不走正道啊。”齐预忍不住笑了一声。
“但是如果走梅叔叔所说的正道的话,”鹿幺说道,“那就是要和那些仙门正道合群了,那就不能吃的不符合他们对一个女孩子的想象了啊,所以只能继续挨饿了。”
“吃饱真的好开心啊。”鹿幺说,她闭上了眼睛,闭目养神了几分钟,“甚至直接开始困了。”
梅可焕也笑了一声,鹿幺歇了一会,端着给他准备的豆腐鱼汤走了过去,他左胸受了伤,手不太能抬起来,因此鹿幺打算搭把手。
他推拒了一下,鹿幺也不好勉强,她在一边坐了下来,有几分担忧地看着他端着碗的手。
“你说的对。”梅可焕对鹿幺报以了一个微笑,“他们仙门正道别的不知道多不多,规矩是真的多。”
“那你为什么不走正道了啊。”鹿幺双手托腮问道。
梅可焕去看齐预,只见那个白发青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自顾自地吃着饭。
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这青年估计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而这少女又是个一张白纸天真浪漫的角色。
还真是莫名其妙,颇有故事的组合。
“我还真的没什么多余的苦衷,”梅可焕开口说道,“只是为了挣钱而已。”
“然后一失足成千古恨了,白道就混不了了。”梅可焕苦笑了一声。
“唉,”鹿幺说道,“不过想要发财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所以你做了什么生意?”鹿幺笑着问道。
“你这个年纪,”梅可焕想了想,“应该也听说过,乙未舞弊案吧。”
鹿幺眨了眨眼睛,“听说过。”
“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她咕哝道,“我当时去昆仑派考试的时候,为了检查有没有带东西,大家都得提前两三个刻钟进去一顿各种检查。”
梅可焕心虚地笑了一声,“那就是我做的案子。”
“你既然也去昆仑派考过试,也知道这些名门正派招收弟子的规矩,先体检,再笔试,再实战,”梅可焕说,“那些世家大族的弟子,实战是可以买通的,笔试毕竟是老辈里留下来的规矩,是天下人都盯着的改变命运的天梯,所以不太好操弄。”
“我自己去考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发现了些空子。”梅可焕说道,“各门各派组织的考试应该各有各的空子可钻。”
“我当时也不过是想想。”梅可焕笑了一声,“我也是昆仑派的弟子,入了所谓的天下第一仙门之后,才发现自己属于误闯天家了。”
“灵石啊,各种材料啊,丹药啊,哪个不是价值连城,想要有所进益,想要和那些人有正常的社交,全都需要大笔的钱。”梅可焕笑了笑,“我这个人出身比较平凡,属于山上家境最差的那批弟子,哪里拿的出这么多钱来。”
“当时管事的大师姐名叫林芳山,知道我的难处,所以但凡下山有能捞到点外快的差事,都给我们几个来做。”梅可焕说道,“于是某天我下山办差的时候,听到山门处几个少年在那里抱怨,说是如果没有笔试就好了,家里什么都安排好了,就是考这个敲门砖太痛苦了。”
齐预的肩膀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这样。”他说,“所以你就动了心思。”
“嗯,”梅可焕说道,“我这个人别的不行,但是特别擅长打听事情,没过多久,这些考生的情况我就摸了个七七八八,然后我就和那些贫贱些的讲有这么个发财的机会,和那些名门子弟牵上了线。”
“之后我这生意越做越大,”梅可焕苦笑了一声,“几乎有名的仙门都有我的分部。”
“然后,”齐预笑了一声,“你就被裴东海逮住了。”
“我总觉得那些贵人早就知道我了,但是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梅可焕说,“裴东海可不一样,他年轻气盛,竟直接给我抓了个现形。”
“若是以大师姐那个粗疏的,总是把人往好了想的性子,估计一辈子都不可能怀疑我有什么问题。”梅可焕说,“但是裴东海不一样。”
“他心思缜密,下手又狠,不止当众抓了我,直接把舞弊多年这件事捅的路人皆知,那些大人物也自然保不住我了,他们虽然什么脏的臭的都来,但是也多少得避点人,要些脸,草民们闹起来也够他们喝一壶,所以自然要装模作样地处理一番。”梅可焕喘了口气,叹了口气,“现在想来,也很是后悔。”
“后悔什么?”鹿幺轻声问道,“大好前程没有了吗?”
“那倒没什么后悔的。”梅可焕说,他垂下了眼睛,“只是乙未舞弊案没过多久,林芳山就在一次任务里死了,大概是被人给弄了吧。”
“毕竟如果没有她的支持,裴东海一个人做不成这么大的事。”他说,“之后裴东海也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知道他后来的际遇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若是有的话,我算是一口气又毁了两个人。”
鹿幺沉默了。
“所以很后悔啊。”梅可焕说道,“如果能再选一次,”他出了口气,“我肯定不弄这些歪门邪道的,我肯定要堂堂正正的做人,正大光明的做事。”
他大伤未愈,一口气却说了这么多话,他看着鹿幺,“所以我真不想再看到年轻人走上歧途了。”
“每次想起来都很后悔,”他说,“后悔的无以复加。”
“可惜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他说,他看向了自己胸前的伤口,“所以我若是遭了什么报应,尽是我应得的。”
至今思来抽心痛,愧读多年圣贤书。
“所以你为什么又走上歧途了呢?”鹿幺问道。
“这一次不是。”梅可焕说道,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选择跟着大当家的离开龙城派,就是因为我要保护大当家的,我不能再让这种为非亲非故的人吃力不讨好的出头之后继续吃亏了。”
鹿幺的脸色微微地动了动。
她转身看向了齐预,这个青年似乎对这个故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依旧在慢条斯理地吃饭,在灯光下,他无论是发丝还是肤色,都透出一股由内而外的凉意,让人油然觉得此人心思弗猜。
还算要脸,这大概是仙门正道所剩不多的优点,齐预想,当然,他不信这是他们自律得来的优点,那就说明了一个事实,他们有所畏惧,他们无法完全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
所以他们必须保持大家对过去的体制与价值观的信赖,而这些东西,齐预想,在最初的时候定然是怀着对未来无比美好的愿望而出生的黄金一般的造物,而如今却被这些污浊不堪的家伙扯成了薄薄的金箔,蒙在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世界上粉饰太平。
他们为非作歹,率兽食人,却还要苦苦裹一张人皮。
而莫问天若真的是救世主的话,本来应该割开这层人皮,将那些腐臭的脓水放出来,让这个开始生病的世道恢复太平,然而他却心甘情愿地成了裱糊匠,缝合着开始断裂的金箔,拼命地将里面的东西兜住,将一切粉刷得看上去仿佛焕然一新,然而**之处被遮掩起来只有一个后果。
烂的更快,更深了。
你既然把自己绑在了这艘船上,那就和它一起沉没吧,齐预想,这时门外传来了乌鸦的叫声。
三长一短。
梅可焕微微地撑起了上半身,看来接应他的人要到了。
没过多久,门果然被扣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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