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的时候，把这个插销拔下来就可以了。”齐预摊开了手，一只小小的细颈瓶出现在了他的手心，瓶子通体骨白色，上面细密地分布着纹路，鹿幺眯起眼睛认真端详着，这些纹路是暂时止息的血流，如果拔开那个插销，应该就会奔涌起来，仿佛那副灵根最熟悉的那具身体出现在了近在咫尺的地方。

她接过了瓶子，齐预伸出手来将她落出了一缕金棕色的头发塞进了黑色斗篷兜帽里，鹿幺连忙整理了一下，对着镜子看了看，试图自己和今天在街上看到的那些从远方云集来此处参加拍卖会的人物差不多。

他们大多都带着面具，穿着黑衣，所以她自然也不例外，她将瓶子塞进了斗篷的内袋里，小心翼翼地系紧了袋口。

鹿幺深深地抽了口气，不得不说，她感觉自己的心跳的飞快，连同血都一并热了起来，“你也去吗？”

“看情况吧。”齐预波澜不惊地说，他的目光投向了街上。

“看上去会一并拍卖不少宝贝，就当开眼界了。”鹿幺自我安慰道，她端起了水杯来，喝了一口，然而突然间，少女的瞳孔缩地如针尖一般小，她放下了水杯，然后从一边的小巷之中汇入了人潮之中。

她看到了莫问天。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么确定那个人就是莫问天的，他遮着头面，穿着掩饰身材的黑衣，收拢着周身的气息，但是鹿幺就是认出了他。

也许是从走动的习惯，也许是从形体的仪态，鹿幺就是知道这个人就是他。

果然他就算是化成灰，她说不定都能找出来是哪一堆。

鹿幺小心翼翼装作稀松平常地跟在了那个人的身后，她更加确定了，这个人就是莫问天，因为他的拇指上还挂着属于天帝的七宝扳指。

她想起了莫问天从来张扬的行事作风，她毫不怀疑此人也做好了暴露身份的准备，如果有合适的显露自己威仪和力量的时机，或者处于夺宝的道德制高点的需要，这个人肯定会自以为很帅地将一身黑衣褪去，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然后享受这一片目光的。

她当年还觉得莫问天这样挺帅的，鹿幺忍不住想，果然小女孩的脑子都不太好。

她跟在莫问天的身后递上了邀请函，如齐预从八方来财会底层喽啰那里套来的情报一样，她领到的座位牌正好是莫问天的正后方。

而他们的座位在卖场的一层中部。

“开拍之后，为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拍品之上，周围的灯都会熄灭的。”那人介绍道，只当是第一次来的小姑娘好奇，在前一夜就带着鹿幺在场馆里转了一圈，因此鹿幺对路很熟悉，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地顺利入座了。

“兄弟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啊？”莫问天的身边坐了很是自来熟的人，鹿幺竖起了耳朵。

“兄弟你呢？”莫问天开口了，鹿幺更加确信无疑了，这就是莫问天本人。

“我是为了那只避水金睛兽。”那人说道，“有了那个采高档金沙和灵石都得容易多了，就是不知道价格会抬成什么样了，而且这次好东西真不少啊，平时特供仙门大族的东西我们也能看到一眼了，周边店家还加入了活动，据说漂白症的药一剂只需要一百文钱了。”

“兄弟你呢？”他再次提问道。

“我就是来看看，”莫问天开口道，“这里会有什么，非得在黑市卖的。”

他话说得很慢，尾音拖的很长，似乎是想增加一份高深莫测的威严，“也想知道，这些非得来黑市的人，到底有何苦衷。”

那人似乎感觉讨了个没趣，于是他转过了头，看向了鹿幺。

鹿幺感觉心头震了一下。

“那小姐你呢？”那人问道。

鹿幺简略地看过了一遍拍品。

“我。”她刚一开口就很想给自己两耳光，她这声音简直是细若蚊蝇，微小柔弱胆怯地像个仙门小师妹就不说了，感觉多说一个字莫问天说不定都能把她认出来。

鹿幺轻轻地咬了一下下唇，莫问天没有回头，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会场，她突然对他这个姿势，和他刚刚那几句明显带着些何不食肉糜的语调发布的言论感到了很失望。

于是她说了下去，她的声音依旧很低，但是却带上了一股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冷肃和不快，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听说有只吞月狼。”鹿幺说道，“有人管不好自己那只，吃了我的朋友，踩坏了我的药田，听说后来它越发的闯祸，吓到了主人的贵客，主人就把它出手了，八方来财会和我说，就是这只，我便来了。”

“若是的话，你打算怎么办？”那人问道。

“当然是让它偿命了。”鹿幺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还要让它临死前，把它主人的住处给我指出来。”她说。

鹿幺没有编故事，她讲的是一件的确发生在鹿鸣川的往事，莫问天也听过这件事，她还记得当时那个少年气得不轻的样子。

那人打了个寒战。

“也是。”他似乎把鹿幺认定为了一个狠角色，很有礼貌地转了回去。

“所以你为什么要找到它的主人呢？好像这其中主人也没有做什么吧。”莫问天开口了，大概也是想打发一下等待开幕的无聊时光。

“主人就无辜了吗？”鹿幺反问道。

“主人摊上这么一只恶宠已经很不幸了，肯定已经被惹了很多麻烦，又很多不得已，他也做了补救。”莫问天说道，“也已经处罚了它。”

“谁活的都不容易。”莫问天说道，“若是能多互相理解一些，这世界上能少多少肮脏和纷争啊。”他叹道，目光依旧看着黑市，好像这也是他所说的肮脏之一。

鹿幺笑了一声。

她不想再说什么了。

不过莫问天完全没有认出自己的端倪，看来自己在他的印象中，是永远说不出这样的话的，永远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她想起过去莫问天曾对她说，很喜欢她这样善良的，包容一切的女孩子。

那你真的很不了解我了，鹿幺想，我明明很嫉恶如仇的，否则怎么可能以身化剑呢。

灯光适时地熄灭了，这代表着拍卖马上就要开始了。

如期而至的黑暗让鹿幺感觉多少松了口气，刚刚和莫问天的几句交谈让她头皮发紧，甚至有种没法呼吸的窒息感。

莫问天对目前的世界感到不满。

而他认为是有刁民在破坏他的完美世界，欲求不满的，没有同理心和良心的刁民。

鹿幺对此感到失望，虽然她已经对莫问天很失望了。

她隔着斗篷摸到了那个瓶子，心里盘算着旁的拍品应该不至于完全吸引莫问天的注意力，自己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要等那颗丹药出现。

那颗莫问天大概认为理所当然属于他的丹药，而且上面还被齐预刻上了代表着末那会的半开之莲，鹿幺想起莫问天当年虽然也如众人一般对末那会一口一个魔教。

但是他似乎对末那会的秘术与作品有一种微妙的暗暗的崇拜。

如果能属于他就好了。

“这不是也要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吗。”莫问天是这样解释的，“如果我们弄到了魔教的法器，用来做正事不就是拯救了它么？”

“它如果是用什么伤天害理的法子做出来的呢。”鹿幺记得自己当时这么问。

“那我就不用了，我肯定只用好的。”莫问天飞快地回答。

鹿幺现在回想起来，忍不住想他那时回答的太快了，也太轻易了，所以毫无诚意。

她的灵魂是心甘情愿为他成为神剑的，所以他使用神剑很合理。

但是裴东海的灵根是被摢夺的，他也开心的接受了，甚至可以说是从舒曼殊那里抢来了。

所以可见他给她的承诺，完全是没有用心的。

应该早就忘光了吧。

所以背叛了一切的人，是他，不是她，鹿幺想，她不动声色地把瓶子钻到了掌心，装作全神贯注地看着照亮的舞台，用余光注视着前座青年的状态，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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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开始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