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鸣阳长到这么大，从没和马打过交道，这还算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活的马。

他一步步慢慢靠近骏马，生怕再次惊到它，要是吓跑了它就太可惜了。

这匹马的性格似乎比较温驯，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只是奇怪地打量着面前的人类，并没露出焦躁或是不安的情绪。

韩鸣阳知道马尥蹶子杀伤力极大，所以只能从正面硬刚。

但直到他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一把拉住垂在马脖子上的缰绳，骏马都没有作出别的反应。

韩鸣阳大着胆子摸了摸马脸和马鬃，马儿也由着他摸了。

韩鸣阳心花怒放，十分感谢这匹马不是那么认主。

骑马韩鸣阳是不会骑，但能牵走这匹马就已经算得上是大胜利。

时值夜半，刚出了这么多事儿，韩鸣阳肯定是睡不着了，他索性直接按照少年指的方向，先往城镇走。

但实话实说，经过藏人、找剑、找马这一番折腾，韩鸣阳也记不太清少年究竟指的是哪儿了。

原野平坦辽阔，连棵树都没有，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儿的草高点儿，那儿的草低点儿，根本没法当做参照物。

假牙同学坚持一贯的职业操守，守口如瓶，拒不告诉他该往哪里走。

韩鸣阳只能依着印象选了个大概的方向。

他不多纠结，左手握剑，右手牵马，怀里还有一本捡来的神秘书册，朝着一个方向大步走，不回头！

*****

旷野看似无边无际，若铆足劲儿想走出去，就会发现它也不过如此。

天边刚透出一丝光亮时，韩鸣阳走到了旷野尽头，竟发现这是一处足有几十米高的断崖。

沿着长满杂草的缓坡下行，可见苍翠蓊郁的林木生满崖底，湍湍水声从绿荫之下幽幽传来。

坡道辗转曲折，韩鸣阳牵着马七拐八拐，在日初升时下到崖底。

晨光透过树木繁茂的枝叶洒落，点亮这方天地。

三面崖壁环抱，形成一座山谷，一条两三米宽的溪流自韩鸣阳走下来的那处崖壁发源。

清澈水流一刻不停地冲出岩石缝隙，砸在乱石上，激起片片纯白的水花。

不知名鸟雀的啁啾声在山谷间回荡，甚至算得上有些吵闹。

韩鸣阳走到溪边，松开缰绳，放马饮水去。

他自己也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一夜行路的疲惫一扫而空。

韩鸣阳仰头迎向天光，深吸一口空气中弥漫着的浓浓草木清香，只觉心旷神怡。

耳边传来吧嗒吧嗒的喝水声，韩鸣阳转头看向身侧的马儿。

夜里光线不明，他到现在才有机会细瞧它。

骏马通体枣红，没有一丝杂色，肌肉线条矫健流畅，毛亮条顺，是无论放在哪一部古装电视剧里都会成为主角坐骑的那种。

这样高大威风的马儿，现在是他的了。

韩鸣阳越看这匹马越喜欢，止不住地露出笑容。

但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马怎么在他的上游喝水？！

韩鸣阳玩心一起，觉得这不行，于是特意从马身后绕了一圈，抢占了上游水源。

他舀起一掌心水，喝了下去，之后得意洋洋地盯着马笑。

马儿略抬眼皮扫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奇怪人类的幼稚举动，专心致志地喝自己的水。

却不知道韩鸣阳又在心里大声夸夸——

它真的好乖啊啊啊！！！

韩鸣阳欣赏着梦中情马，继续喝了几口水。

腹中空空，喝水也不解饱，韩鸣阳盘算着该去哪儿弄点吃的。

他盯着溪水看了半晌，遗憾收回目光，这水是真的很干净，除了水底的碎石和水草，连片鱼鳞都没有。

但再苦不能苦孩子，作为马儿的老父亲，韩鸣阳就算自己饿着，也得让马儿吃饱饭。

他伸手去牵马缰，准备先带马去找点儿草吃。

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韩鸣阳奇怪地往溪水更上游的方向望去。

溪岸的石块边生着丛丛杂草，草叶压折的窸窣声持续传来。

伴着草茎摇曳，还有一种奇怪而又陌生的“嘎啦嘎啦”声，像极了好多干燥的空果壳相互高频率撞击的声音。

这种瘆人的动静立刻让韩鸣阳有了不好的预感。

几乎就是在下一刻，一条浑身漆黑的蛇游出了草丛，半抬身子，冲韩鸣阳吐了两下信子。

一人一蛇的距离不远不近，绝对算不上安全。

韩鸣阳下意识想跑，但转头看到马还在他身后，正要跑开的腿就迈不出去了。

他跑了，马怎么办？

虽说只要马不动，蛇未必会主动上来咬它，可把马独自留下，韩鸣阳又舍不得。

牵着马走不快，万一蛇追上来，他和马都要遭殃。

除非他会骑马，可以迅速离开这里……

心念电转间，韩鸣阳看到了挂在马鞍边的剑。

昨晚他拿着剑走得累了，就让马替他代劳，若不是现在看见，他都已经忘了这码事。

韩鸣阳有了倚仗，顿时精神一震。

宝剑是开了刃的，虽说未必削铁如泥，但斩条蛇应该不成问题。

韩鸣阳迅速取下宝剑，为防止惊动毒蛇，他注视着蛇的动向，手中缓缓抽剑。

如果毒蛇识相一点，能主动掉头离开，韩鸣阳也不想去招惹它。

但这条蛇似乎认准了韩鸣阳这个猎物，咝咝吐信的同时，也在试图向他靠近，毒蛇的尾巴梢直直竖起，仍在不停地抖动发声。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韩鸣阳隔空比划了两下，也确定不好七寸究竟是在哪个位置。

不过这种一长条的东西，不管从哪里下刀，只要剁成两半应该都要死翘翘。

响尾蛇身上的鳞片漆黑而又光泽，在晨曦照耀下显出五颜六色的光晕。

都说蛇的颜色越鲜艳，毒性越强，这条蛇一看就毒得很不正经。

韩鸣阳再次遗憾，他本来还在考虑蛇肉能吃的话，岂不是他的早饭都有了，毕竟他也是看过“贝爷吃播[1]”的人。

但一想到万一处理不好蛇的毒液，再把自己毒死了，未免得不偿失，只得作罢。

人蛇对峙，毒蛇看来是要先发制人，柔软的身体波浪形徐徐向前推进。

韩鸣阳持剑在手，剑锋直指响尾蛇，闯荡江湖的豪情在此刻油然而生。

很好，昔有汉高祖斩白蛇，今有韩少侠劈五彩斑斓的黑蛇！

韩鸣阳给自己加油打气，双手分别将剑鞘和剑柄又攥紧了些，干脆利落地用力一剑斩下。

就在这一刹，不知什么东西从旁侧飞出，来势汹汹地正撞在韩鸣阳的剑上。

“铮”的一声宝剑悲鸣，韩鸣阳右手虎口登时被震得发麻，长剑脱手飞出，直插进溪流中央。

随即是一道断喝：“住手！”

韩鸣阳被迫震得后退数步，左手剑鞘也落了地，后背直撞上马儿身侧才堪堪停住。

马儿显然是被撞疼了，嘶鸣哼哼着踱开两步，离韩鸣阳远了点儿。

韩鸣阳：“……”

这是什么情况？

有人偷袭？！

韩鸣阳顾不得背痛，赶忙去看那条毒蛇有没有再靠近。

没想到毒蛇也被刚才的响动吸引，正在探头探脑地打量另一边的树林，正是有东西飞出的地方。

韩鸣阳顾不上捡剑，赶紧拽着马退得离毒蛇远些，这才开口去问：“谁、谁在那？”

一道身影从一棵参天古树上灵敏跃下，足尖轻点几段树枝后稳稳落地，竟是一名身穿鹅黄衣裙的十四五岁小姑娘。

小姑娘梳着双髻，灵动双眸冲韩鸣阳眨了眨，脆声道：“本姑娘是鹤天风谷苏雁来。你又是何人？”

韩鸣阳正要答话，就听琵琶声动，委屈的小牙牙起来营业道：“恭喜玩家2126成功解锁图鉴【耀世之才——苏雁来】！玩家可……”

韩鸣阳截断了假牙同学后面的套话，也没法现在去看图鉴，毕竟别人正盯着他看。

韩鸣阳压下又集到一张卡的惊喜心情，故作平淡地对苏雁来道：“我叫韩鸣阳，只是路过这里稍事休息，没想到遇到了一条毒蛇。你……是你拦下了我？”

韩鸣阳说到最后有点儿迟疑，看样子苏雁来应该是早就待在树上了，他一直没有发现，所以并不排除这里还藏着他没注意到的第三或第四个人的可能性。

苏雁来却误解了他的意思，略不豫道：“怎么，你不信是我折叶作刃？”

说着，她随手揪下一片一指长的草叶，微微抬手起势，手腕一甩，草叶激射而出，贴着韩鸣阳身侧掠过，钉入了岸边的石头中！

韩鸣阳的目光追随草叶移动，已然看呆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力吗？！

这么强？！

韩鸣阳由衷惊叹：“好厉害！”

他跑到那块石头跟前，将只露了一半在外的草叶抽出来细看，指尖抚过草叶尖端与石头裂开的空洞时，还能感受到一丝残余的炙热。

刚才他的剑应该就是被这么一片叶子撞飞的。

韩鸣阳也用草叶扎了扎石头，可草叶在他手中就又是软塌塌的，稍一用力就捏折了。

韩鸣阳一点儿没觉得苏雁来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有哪里不对。

江湖嘛，卧虎藏龙什么的，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苏雁来听了夸奖十分受用，面上一笑，又正色道：“你为什么要杀它？”

杀谁？

韩鸣阳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那是条毒蛇，若是被咬一口，死的就是我了。”

“谁跟你说它有毒？！”苏雁来翻脸如翻书，方才那点儿笑意荡然无存，厉声道，“你可知此地是何处？”

韩鸣阳自然不知，摇头。

“此地名为‘万蛊之谷’，万千蛊虫汇聚之所，化章门那帮坏东西在此地练蛊，而它便是蛊王！”苏雁来心有余悸，“有它在，此地蛊虫才不敢妄动。倘若它斩于你剑下，其余蛊虫便会顷刻涌出，将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可是……”韩鸣阳不解，“蛊王不才是最毒的吗？”

怎么听苏雁来的意思，情况似乎不是这样？

“唯它是例外，生而无毒，却能置百毒于死地。”苏雁来的目光落到那条向她探头探脑的黑蛇身上，语气一下子变得柔软，“况且你杀了它，那好不容易把它拉扯大的人也要哭死了。”

韩鸣阳惊讶道：“这条蛇有主人？”

“当然！它还有名字呢——”苏雁来炫耀道，“‘衔川竹’。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像是在验证自己的话，苏雁来对五彩斑斓的黑蛇招了招手，十分自然道：“阿竹，过来！”

韩鸣阳总觉得她这个手法跟招来家里养的宠物狗一模一样。

衔川竹不知是真能听懂还是怎么的，反正的确很给面子的游走过来。

韩鸣阳暗自奇怪，这女孩的感情似乎有点儿分裂。

她既然厌恶化章门，为什么看起来又很喜欢这条由化章门练出来的蛊王？

而且蛊王跟她也挺亲近？

韩鸣阳看着衔川竹乖顺地凑到苏雁来身前，亳不反抗地任由她将自己抱起来。

韩鸣阳不想插手旁人的私事，现在毒蛇危机解除，他牵着马准备离开，却被苏雁来叫住。

“哎，韩……韩什么，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来干什么的？”

韩鸣阳疑惑，但还是顺着苏雁来的意思问了句：“……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当然……”苏雁来狡黠一笑，一把将衔川竹举高高，黑色鳞片辉映日光，“是来偷蛇的啦！”

韩鸣阳：“……”

这种事情怎么还要大声地说出来啊？！

生怕化章门发现不了你是吧？！

你……

韩鸣阳还没腹诽完，就听苏雁来又道：“所以看在我方才阻止你酿成大错的份上，借你神驹一用！”

话音没落，苏雁来就已闪身上前，一步跃上马背，左手揪着韩鸣阳的衣襟，竟一把将他提到了自己身后！

“坐稳了！”苏雁来取下挂在马鞍上的皮鞭一挥，枣红骏马登时撒蹄狂奔。

就在此时，韩鸣阳耳畔传来刀剑破空声，伴有一声粗犷吼声：“放肆！竟敢抢夺化章门圣物，还不留下命来！”

[1]贝爷吃播：贝尔·格里尔斯在《荒野求生》节目中食用各种惊人食物，包括蛇、食人鱼、各种昆虫等，被冠以“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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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十步江湖·黑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