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刚入九月,京城已匆匆下起第一场雪。
密室中,一双苍老的手悬于少年胸膛之上,指尖萦绕着珍珠般温润的毫光,虽有微弱的气韵注入那少年的身体中,但少年面色仍是毫无生机,未有醒转迹象。
风渊被安排在司寇家密室中,疗伤已有半月。
替他疗愈的,是司寇府的莫管家莫庄,他原是司寇策的灵兽山猫化形,化形后战力与寻常人无异,却拥有一双回春妙手,既能以灵力疗愈,亦通药理。
莫管家多年来隐藏身份,旁人只当他是帝师府中勤勤恳恳的老管家,连司寇三兄妹都是近几年才知其身份。
司寇策几次装病辞官,宫里太医来了都瞧不出破绽,皆出自莫管家的手笔。
“莫叔,风渊还要多久才能醒?”司寇若面色凝重,但看向莫庄的眼神中还是带着期盼。
莫庄内心暗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只娓娓道,“灵兽初化人形时,灵力无法受□□控制,需得适应几日才能调运灵力。风渊化形当晚,与普通人无异,能受住那二掌而不死,已是神迹。”
那伙歹人但凡早来或迟来一刻,以风渊的实力,杀之不过碾蚁,可偏偏他们选在了风渊刚刚化形的时刻。幸得风渊的体质非凡,若是普通灵兽,恐怕当场便灰飞烟灭了。
司寇若坐于榻边,垂眸看那少年,月光透过小窗打在她睫上,投下一片阴影。
“大小姐也莫过于忧心,如今老奴已护住他的心脉,虽微弱,但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倒是您,大小姐,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莫管家看着司寇若,甚是担心,她天生体弱,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如今受此打击,身体看着较之前更孱弱了。
司寇若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病榻上的银发少年,面容苍白脆弱,双眸紧闭,紧抿的唇上毫无血色,连眉心的红纹看着都失去生机。
只一眼,两颗泪珠便不自觉从眼眶中掉落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敛了敛心神,从密室出去了。
看着司寇若的背影,莫管家叹了口气。
连日来,兄妹几人,将证据和线索盘了又盘,仍是没有进展。想要试探帝师府的人……那可太多了。
帝师府,百年帝师之名,父亲司寇策原就有从龙之功,自瑞丰五年后,长兄司寇天在西疆扬名,屡建奇功,仅花了三年,便从卒伍至位擢大将军,帝师府在朝堂之中,逐渐有功高震主之嫌。
后二兄司寇河又平定北漠,获封镇北大将军,司寇天获封靖西侯。
如今帝师府在朝堂之中的权势,别说皇帝要忌惮,文武百官、世家大族中,提到“司寇”二字,估计没有不眼红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太子祁玄一派,他的母后皇后韦平意,和皇帝原是少年夫妻,是真正的糟糠之妻,这江山原有她的一半。
可惜帝王多是薄情寡恩之辈,祁兴也不例外,祁玄作为他同韦后的嫡长子,虽立了太子之位,却无储君之实。太子及其背后的韦氏对司寇的势力向来是最虎视眈眈的。想得到,又最怕得不到。
二皇子三皇子皆早夭,如今最得圣宠的,是纯贵妃所出四皇子祁宁。纯贵妃名柳慕青,原是前朝罪臣之女,柳氏在前朝犯下贪污之罪,男子皆流放,女眷被送入昭和寺中戴罪修行,为国祈福。
柳慕青同皇帝祁兴在某次祈福大典上偶然邂逅,一见动君心。柳氏父兄皆早在流放途中不堪驱使而亡故,柳慕青无依无靠,祁兴为其赐了身份,纳入后宫,而后步步封赏,凭着恩宠,未诞下四皇子之前便已坐上贵妃之位。
四皇子如今不过十二岁,无母家庇护,除了皇权,无所倚仗,他们自然也是想要司寇助力的,只是还未到时候。
剩下的便是六皇子祁成,本人草包一个,其母乃护国公秦淮安嫡妹。
秦家世代武将,秦淮安年少成名,战功赫赫,祁兴即位的前后几年,他亦建功不少,守西疆、退北狄、南平藩,皆有护国公之功。
瑞丰建号元年,其嫡妹秦穗和入宫,封安妃,是年,诞下六皇子祁成,封安贵妃。
瑞丰五年,西疆胡寇猖獗,天纵奇才司寇天横空出世,十四岁便展露非凡将才,一战定天水。恰逢秦淮安旧疾复发,便请退回京,协助皇帝代理京营兵务,封护国公,任禁军提督。
武将联姻大忌,护国公秦淮安当时想替独女求嫁司寇河,可没少花功夫。如今两家虽表面疏远避嫌,但终究还是姻亲。
“众人皆知那六皇子倾心于你,应不是小人之辈。”九歌趁机打趣道。
“我瞧着,是二哥魅力非凡,昭云嫂嫂倾心二哥,死心塌地,护国公看着昭云嫂嫂的面子,应该也不会对我下手的。”司寇若有样学样,打趣起司寇河。
司寇河涨红了脸,“昭、昭云是很好,国公大人也是光明磊落之人,肯定是不屑这些阴谋诡计的。”
除了这几位皇权风暴中心的人物,其余的宗族世家,对帝师府多有忌惮和仇怨的,亦不在少数。
诸如以监察御史周景明为代表的燕山周氏,新得圣宠的苏贵妃及其母家云中苏氏,武臣诸如兵部侍郎李文渊,锦衣卫指挥使陆俊拔……数不胜数。
“为何你们都对那个人避而不谈?”
“若真是那个人,那父亲该当如何?”
兄妹几人未将这些时日的推测告知父亲,亦不知他所思所想。
自祭月礼遇袭之事后,父亲震怒,他以雷霆手段从上到下整治了帝师府。而后,宫中一直秘密召见他,他早出晚归,神色疲惫,兄妹几人亦懂事地不去扰他。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司寇天封了靖西侯后,这两年长驻西疆,返军之日已近,他不甘心地问妹妹,“若若,那晚的事,可否还有其他细节?真的不是祁玄?万一是他故弄玄虚呢?”
遇袭之事,司寇若不愿多提,她近来夜夜梦魇,都是那晚风渊靠在她肩头吐血的场景。
她摇了摇头,揉了揉眉心,“此事恐怕有蹊跷,未必是祁玄的手笔。”
若果真是找了无影阁这样滴水不漏的江湖帮派,却又贸然露出西南口音的破绽,恐怕是有心之人包藏嫁祸之心,想把脏水泼给那废物太子。
“若若,对不起,要不是那晚我们喝多了,也不会……”看着妹妹眼下的乌青,又想到风渊,司寇天便深感愧疚。
“这不是你们的错,”司寇若打断了大哥的话,“真正有错的人,我会亲手把他找出来,粉身碎骨!”
又是那样的眼神。
这眼神,只有司寇河见到过,和那晚月牙梁上的眼神一样,目光泠泠,充满杀意。
“九歌嫂嫂,能否帮我个忙。”
九歌款步过来,递上一瓶安神丸。
“你先吃下一颗,才能帮你的忙呢!”
司寇若不爱吃药,但盯着九歌那双漂亮狡黠的眼睛,还是乖乖吞下一颗安神丸。
内心暗道,真是拿九歌姐姐一点办法也没有,难怪我那大哥被治得服服帖帖,比风渊还像狗。
两位哥哥虽然归京,但日常去校场习武练兵的差事,还是少不了。两位武夫,在追凶一事上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借借名头。
“九歌姐姐,我想让你动用你所有的江湖关系,将这个消息放出去。”九歌虽已经是她长嫂,但私底下司寇若还是习惯喊九歌姐姐。
九歌有化形之术,在京中没有贵女束缚,行事方便,因此混迹于不少江湖组织之中,在有些组织中还颇有声望。
“你要悬赏万金,不为追凶,只要关于无影阁的消息?”
“没错,若真是无影阁的手笔,就算我帝师府再手眼通天,没了线索,此案已成悬案,追凶,无从谈起。”
“你还要以伯渊的名义,广发英雄帖?”伯渊是司寇天的表字,司寇天,字伯渊。
“祭月礼当夜,帝师府遭贼人行窃,遗失亡母珍贵遗物。当夜京城异动之蛛丝马迹,凡目睹耳闻者,但有所供,即欠一诺,加以重金酬谢!”
“若若,意欲何为呢?”
“我睡不好觉,那背后主使,自然也不能叫他安宁。我要叫他,惶惶不可终日!”
算无遗策的九歌,确实没能算到司寇若此番背后的意图,“澹宁未免太任性了些。”
“九歌姐姐,老话不是常说,死马当活马医吗?万一真有线索送上门来呢?万一,那背后之人真因终日惶惶而露出马脚了呢?”
九歌盯着若若,眼神里溢出宠溺来,“脑子看着像是个聪明的,怎么心里,还是孩子心性儿。”
“因为我没招儿了,九歌姐姐!”
九歌想想,此招虽愚,却也不算没有收获,若真是一些浮躁浅薄之辈,露出马脚也未可知。
若此招未能诈出那背后之人,用这一封公开的战书,至少也能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如何权势滔天又举重若轻的对手。
司寇天如今是靖西侯,手握重兵,能得之一诺而不为所动,只能说明,背后有更深的利益捆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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