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江湖第三十三步

山盼回到屋子时,天已然全黑了。

她坐在凳子上正准备给自己倒杯茶喝,一道敲门声便不合时宜响起。

“扣扣。”

在轻而缓的敲门声后的是令她熟悉的声音。

“望之。”

宿容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比白日里听到的要低沉许多,“可吃了晚饭?”

山盼一怔。

她好像真没吃饭,和于家几人几人只顾着聊天,喝茶倒是成功喝成七分饱。

回忆起下午宿容匆匆留下的一句“我去准备晚饭”,山盼便懒懒地站起来去开门。

门开了,夜风微凉吹了进来。

眼前人立于阶前,月光淋了满身,白衣胜雪,几乎成为了地上的一轮月。

一向高束的马尾散了,墨发随被风吹动的衣摆一同摇晃,减弱他从前的尖锐利落,反而显得有些温柔。

昏黄的光影掠过他那张苍白的脸庞,仍然是没什么表情,唯独唇上那抹红冲破那股淡然。

像是涂了口脂般。

山盼被自己的联想一惊。

“咳。”

宿容忽地掩唇轻咳一声。

山盼这才注意到他穿的衣裳在这个时候有些薄了,连忙拉着他的手进了屋子,宿容则默默将门给带上。

他的手好凉。

这是山盼碰到他时的第一想到的,第二则是他手好硬。

想到他身体看上去就不太好,在夜风里也不知道吹了多久,山盼不禁抿了抿唇。

拉着他坐下,山盼就忍不住开口问他,“你在外面站了很久吗?”

“……”

宿容睫羽颤了颤,一时有些脆弱。

“并未站很久。”

他默默感受着来自她手的温暖,握着他,他担心自己的凉意会令她难受,却怎么也不舍得离开。

如今能被她握住手,他等了一夜又有什么关系。

见她面上仍是不相信,他忽地将另一只手一直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

“吃的吗?宿容你没吃晚饭吗?”

山盼看着食盒,不禁去想他是不是一直在等她吃饭,毕竟从前他也总等她一起吃。

“是,我已经吃了。”

回答完山盼,宿容又道:“你回来太晚了,我给你做了其它的。”

山盼听着,本想点头解释自己回来晚的原因,但听到后面一句蓦地沉默住。

这个男人,居然该死的体贴。

山盼在心里默默感叹,又默默伸手去揭食盒的盖子。

她掀开食盒的瞬间,一股温润的鲜香便溢了出来。

最上层是一盅蟹肉粥,莹白的米粒熬得绵软,蟹肉如雪,点缀着翠绿的葱花,粥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米油,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旁边搁着一枚小巧的银勺,勺柄上缠着红线防止烫手。

下层则摆着一碟石榴膏,红如玛瑙的膏体盛在青瓷小盏里,表面凝着晶莹的蜜露。

“太晚了吃辣不好,明日我再为你做。”

见山盼有些发愣,宿容心中一紧,只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合她的心意,连忙解释道。

不知不觉间,二人握手的姿势已发生了变化。

宿容悄然将她的手抓住,十指相扣。

“宿容你……”

山盼偏头去看宿容,表情十分凝重,在看宿容专注望着她的眼神添上明显的紧张后,话锋一转。

“真的太棒了!怎么可以做得这么看上去就好吃,有你实在是太好了!”

她笑得开怀,宿容则满脸无奈。

山盼将视线移到食物上,本想伸手去拿勺子,却感受到一只近乎强硬的手将自己的手牢牢禁锢,让她根本拿不了勺子。

他怎么那么大劲?

不对,她什么时候被他握住手了?

“你把我的手松开啊,我要吃饭了。”

这次感到无奈的人换成了山盼,她晃了晃宿容的手,示意他赶紧松开。

“今日的情毒还未解。”

宿容淡淡的一句话飘到山盼的耳中,山盼只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她脑子也有问题。

之前她只是奔着找借口和趁机揩油的心思说出这个情毒,但借口确实有了,揩油跟没揩一样。

除了拉拉小手,其它一点都不让她碰!

拉拉小手算什么,她随便找个人都能。

虽然宿容的手很好摸很好看,久而久之总会感到腻味。

但宿容坚守他的底线就算了,还要天天时时刻刻也要她坚守。

拉着拉着,莫名其妙就变成她和宿容之间的习惯,也称夜间小游戏。

“不解了,我要吃饭。”

山盼眼神颇带怨气瞪了宿容一眼。

宿容表情不带一丝波动,快速吐出一句话。

“我喂你。”

山盼疑惑,山盼震惊,山盼目瞪口呆。

内力加持,山盼立马把宿容的手甩开。

她有手有脚又不是废物,不至于要让人喂饭吃吧?

宿容嘴唇紧紧抿着,眼神幽深盯着山盼。

手立刻红了,发出阵阵刺痛,但他却不甚在意。

她为何不让他喂她?

不也是一个仆人可以做的事吗?

“宿容你多久没练剑了?”

山盼思索再三,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宿容有一瞬间的迟疑,“每日都在练。”

“那你必须得每时每刻都在练剑了。”

山盼幽幽开口。

宿容这么不对,必定是太闲了。

忙起来就不会来吓她了。

宿容望着她,忽然他的眼神黯了下来,像是烛火突然被风吹熄,只余一缕青烟。原本就蒙了层雾的眸子此刻又蒙了层雾,眼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山盼看着他,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他怎么委屈了?

她说的话太过分了吗?

“望之,我不想练剑。”

他站起身,蓦地靠近她,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山盼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会有如此反应,下意识想退后一步,人没稳住连带着凳子也要倒下,只是宿容将她牢牢拥住,令她站了起来。

“砰。”

凳子没人关心,只好一声砸在地上。

二人的影子正巧覆盖着它。

结实有力的手臂将她环腰圈住,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却又温柔得令人心颤。

另一只手掌心紧贴着她的背脊,灼热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几乎要烙进肌肤里。

他们的胸膛与胸膛间几乎没有距离。

这是一个极亲密的拥抱。

山盼此时却只能靠在他有些硬的肩膀上,硌得人有些难受,她忍不住埋怨宿容突然扑过来吓人,还长这么高让她都看起来变矮了。

“你知道的,我不想练剑。”

他低头喃喃细语,呼吸却那么明显地喷洒在她的耳际,温热而潮湿。

“你是不是中毒了?”

山盼实在想不通宿容这些天为什么这么奇怪,之前的猜测实在没用,她便只好再换一个。

“没有,我只是……”

宿容话语一顿。

“只是什么?”

山盼已经认定他中毒了,只不过她实力不行没看出来是什么。

对待中毒的宿容,她还是有点耐心好。

“没什么。”

“?”

山盼无语。

“从前有一个人,他的父亲是一个世家族长,他的母亲是武林有名美人,明明是优渥的家庭,出众的父母,他却一点都不开心。”

“因为他的生活只有剑,只因为父母需要他做一个剑客。”

他没再说什么。

“后来他拜了一个有名的师尊,但他仍然不开心,在师尊教导下,他只是一日复一日的练剑,除了剑,他一无所有。”

宿容又止住了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山盼出神想着。

“那他为什么一直都不开心?”

回过神来,山盼好脾气地哄他,一边偷偷探查他中了什么毒。

宿容沉默片刻,语气毫无波澜道:“因为他不喜练剑,他的父母不曾爱他,他的师尊只因为他的母亲而对他好。”

“噢,那他们可真坏呀。”

山盼语气带着几种转调,颇为夸张回他。

宿容睫毛颤了颤,贴着山盼更紧了些。

“望之,你为何不安慰他?”

“我不是安慰了吗?”

“不够。”

“那他可真贪心。”

灯笼昏黄的光映在山盼的双瞳,她的下巴趴在宿容的肩膀上,一时间又有些出神,反应过来后才眨了眨有些发涩的眼睛。

“我的饭都要凉了。”

“我再给你做。”

“那他有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完整的父亲,一个完整的母亲,一个肯对他好的师尊可真好啊。”

“……”

“而且他有足够的实力,他剑法想必已大成。”

“他剑法确实已大成。”

“那他已经可以自由了。”

“自由?”

“也就是说,他可以到处乱飞了,自由自在地到处乱飞,只要不出格,好像出格也没事。”

“那你……”

“好了,不用为那个人担心,他现在只不过是把自己困住了而已,总有一天他能开心的。”

“……”

“怎么?不满意我的安慰?”

“他很不开心。”

为什么不让他了解她?

为什么连一点点都无法知晓?

为什么丝毫都不容许他的靠近?

无数的质问夹杂着心疼烦忧难过充斥在脑中心中,让他痛苦到几乎眩晕。

他知道自己有问题,但他不想解决它了,只有它在时,他才有勇气去接近她。

他的自由只能在她身上存在。

那个在她眼中的已经可以自由的他,早已是具行走在人间的,遍布孔洞而狰狞恐怖令人作呕的红粉骷髅。

自从那一面,他因依附她而活着了。

她怎么能那么狠心?

狠心对他,狠心对她。

如果挖出他的心能让她愿意让他靠近她一点,他不会犹豫。

宿容呼吸有些沉重,他紧紧地拥抱她,像是势必要将二人融为一体。

“我的饭,宿容。”山盼幽幽道:“给我松开。”

“对不起。”

宿容道歉速度很快。

山盼则白了他一眼。

……

如果不曾遇见她,他只会在一处荒岭死去,最终化为消失在土壤之中的尘埃。

再无自由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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