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

…………

潮湿阴暗的山底穴洞中忽地闪过一丝光，虽小却越来越亮。

“呼。”

呼气声伴着水滴打下的声响，混杂着柴木燃烧的喧哗，将山洞填满得不留空隙。

洞中石壁被火光照亮，扑闪间只看见一个坐着的人影和个躺着不知形状的黑影。

火光又将坐着的人儿双瞳映得清透暖和，可那人儿的眼中只有另一个人。

是个躺在地上火边，盖上一层又一层衣裳的人，样貌出众难找其二，却苍白得仿佛墙上柜间摆放的白瓷，面无血色，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归西。

山盼确实觉得宿容离归西不远了。

她和他一同坠崖后不知不觉晕了过去，本以为不是死就是残，结果她悠悠地在他怀里转醒睁开了眼。

她几乎没有受伤，除了浑身难受使不上劲，又痛又痒。

他则是紧紧抱着自己，以一个保护的姿势，同时也紧闭着眼，身子冷冷的，安静得如同往常般。

她第一反应是迷茫，盯了他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去试探他的气息。

宿容没说谎。

他没死，只不过里死不远了。

山盼小心挣脱他的怀抱后看见了旁边的一条河，想到他说过的话，再看到他的姿势，轻松地在脑中勾画出当时他的形象。

宿容抱着她掉进河里，再从河里抱着她爬上了岸。

她没有再想什么，只是快速找到了一个山洞，将他移到洞中后去外面找木头生火，顺路找一些可以吃的东西。

“阿嚏！”

山盼终于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连忙回过神搓搓自己的胳膊，低头看了看自己套着的单薄里衣，默默往宿容方向靠了些。

他们不知道晕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身上衣裳都是干的，而宿容有些失温，她便只好交出一些给他身体保温。

“快点醒。”

山盼挨着宿容轻声开口，注视着木头上活力满满跳跃着的火苗，鼻腔里满是从他身上传来的药草味。

她只找到了一些止血的药草，好在宿容身体素质十分感人，身上的伤口大多是不需要照料的，只不过右肩那处剑伤的毒她实在无法对付。

如若换做是之前的她，她定会把自己的血喂给他试一试，可是她现在浑身都是毒，说不定她一喂他就死了。

想到这山盼心里便有了气，她偏头用埋怨的眼神盯着宿容，“你现在不死不活有什么意思？我还怎么报复你？快点醒行不行？”

“你要是不醒我干脆一走了之，省得跟你在这受苦受难，你不是来过这吗？快点醒醒告诉我怎么出去，作为我的仆人你已经失职了，我的衣食住行你都没有做好……”

山盼又默默挪动身子靠着宿容。

“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找我们……应该有吧，毕竟你那么有脑子，知道那些人杀你……”

她蓦地恍然大悟打量着宿容。

“你说你来过这里，你是不是从前也被人追杀掉进过这里啊？那些人那么蠢吗居然找不到这里……”

山盼说着说着，又舒展身子静静躺在宿容身边。虽然整个人被背后的石头地冰得一哆嗦，但她还是故作潇洒抬起自己的手展示给自己看，时不时摸一摸。

“你还要多久醒啊？你除了太虚弱其它还好啊，怎么就还不醒？要是那些人找过来了怎么办？我现在一点内力都没有逃也逃不掉，真要我做鬼缠着你啊？”

山盼放下自己的手，却伸出一只手朝着宿容的方向摸索，一会后总算是摸到自己的目标。

一只冷冰冰的手。

她轻轻地将她的手伸进他的手中。

他的手掌宽大，带着些练剑产生的茧子，有点突兀。

他的手指细长，可以轻松感觉到里面硬邦邦的骨头。

“好冷啊，魏奚止。”

她终于允许自己休息一会。

从醒来那一刻开始，她的脑中就塞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和要做的事情。

心也在身体里面乱跳，令她无法得到一丝丝的安宁，只剩下满腔难灭的慌张。

她不能让他死了。

可她似乎很无力。

或者说没用，如同过去的她那般。

她根本不要他的保护。

她要偿还他的保护。

“快点醒来吧。”

山盼只觉自己的眼皮在打架，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

等下要看他的情况，再给他喂水，还要给火添柴，给他保暖，要看那些人……

好困，好痛，内力都没了还要折磨她，让她好好睡一会，睡一会就起来……

……

…………

“望之……”

……

“醒醒……”

……

山盼整个人如同一片小舟正在汪洋之间飘荡，忽地风雨骤起似要将她淹没，忽地烈日当头要将她烧尽。

水深火热将她拉了进去，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纷飞，她恍惚间又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字，朦朦胧胧的，像是被雾笼罩着，听得半清半迷，难以辨别。

“求你……”

山盼又听到有一道声音在喊自己。

似乎是在求她？

求她什么呢？

忽地，山盼感受到一阵凉意将她包住，整个人像是悬空了起来，被那阵凉意死死环绕着。

不知过了多久后，山盼昏昏沉沉贴着那股舒服的气息。

“望之……”

他又在喊她。

“嗯。”

来不及听到那人的其它话，她意识渐渐陷入黑暗，悄然睡了过去。

……

昼夜不停。

山洞里的木头依旧燃着，火光闪烁间，山盼的眉睫颤了颤，眸子费力地睁开，眼前还是模糊不清的。

“宿容……”

“嗯，我在。”

山盼脑子本还有些昏沉迷糊，下意识喊着宿容，却没想到宿容真回应了她，茫然片刻后立马清醒了过来。

她眨眨眼，眼前清晰了些。

是一张憔悴苍白却依旧美得没话说的脸，是宿容。

山盼一时失神。

他似乎和她离得很近，近到她可以看到他眼中的她。

但他眼中失而复得的喜色和难掩的如同无边下不停的细雨般的忧愁，惶恐与不安更让她先一步看到。

他的目光停驻于她，如同刻舟求剑般的傻气与固执。

山盼回过来神，不由移开视线去看其它地方，眼睛找到自己的手，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二人是一个怎样的姿势。

她坐在他的大腿上，身上里衣有些乱，整个人被坐在地上的宿容困在怀里。他也只剩一身里衣，半露半拢，随便一看就可以看到他雪白的肌肤。

他的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放在她的膝盖上，将她扣在他胸膛处。

山盼发着愣，脑袋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转才好，各种问题惹得她脑袋发胀。

他什么时候醒的？

她出什么事了？

他人还好吗？

她还好吗？

她不说话，宿容也没有开口。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眼底情绪不停地翻滚，心中准备着无数话语措辞，但却迟迟无法吐出。

两人陷入一种平和的沉默之中。

“呃，你饿了吗？”

山盼还是开口了，她偏回头去看宿容，见他又忍不住想要移开目光。

但好歹忍住了。

“不饿。”

他声音有些沙哑。

“哦，我也不饿。”

山盼被二人这一番无意义的对话尬得头皮发麻，正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眼前人似乎笑了下。

她呆呆地看着他。

他惯常是副淡然寡淡，无波无澜的模样，眉目清清，唇线平直，连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都要规整。

偏在此刻忽地一笑。

那不薄不厚的唇突然抿起一道极浅的弧度，如同湖水波澜乍起，眼尾漾开弯弯的涟漪，整张脸忽然活了。

似春雪消融，春色乍现，或者说他像另一个春一样，活着的春。

他应该多笑笑的。

她喜欢他的笑。

“你笑什么？”

山盼好不容易将恍惚的心神拉回，就忍不住问他一嘴，瞪着他逞威风。

“对不起。”

宿容乖顺地道了歉。

“因为很开心。”

他回答了她的问题，山盼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才道：“哦，你应该多笑笑的。”

这句话说得很小声，不等他开口，她又道：“你什么时候醒来的？还好吗？肩膀那毒怎么样？我出什么事了？现在外面怎么样？”

一口气说了五个问题，山盼低头思考着还要问什么，便不见宿容神色有过一闪而过的阴郁，眼神也是难见的晦暗。

“大概是在一日的傍晚时分醒来。”

“并无大碍。”

“毒已经用内力阻碍克制，现在无事。”

“……”

宿容回答着又忽地停下，过了会他又紧紧贴着她，闷闷开口。

“我醒来时，你已发热。”

他又停下不说。

“然后呢？”

山盼催着他继续说。

宿容注视着她，眸子暗了暗，她身上的温度早已恢复正常，贴着他将他染上她身上的暖意，手掌心总是能感受到她的每一个小动作，鲜活又那么真实。

仿佛那些她将要离开他的日子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那时她怎么可以那么烫。

他只能紧紧贴着她。

试了无数方法，修行那些内功，把自己泡在河水里再给她降温。

到了后面，他只能乞求她可怜他。

如果她要走，那把他融化，让他化为灰烬带他走吧，不能留他一人，绝对不能。

她绝对不能留他一个人。

“喂，发什么呆？”

她不满的声音响起，宿容下意识低头向她靠近。

闭上眼睛，他低声细语道：

“对不起。”

“后面……你发高热温度不降，我便只好用一些法子为你降温。”

“……”

山盼沉默。

“比如你现在做的事？”

她艰难道。

“……”

他没说话，过了会他才开口。

“对不起，望之，我……”

“不用说对不起，情况特殊是不是，我当然能理解。”

“……”

宿容看着她满脸仿佛不放在心上的模样，眸色沉了沉。

“嗯，情况特殊，只不过……”他语气带上几分低落，“只不过是我第一次……望之不必在意，只是一次意外罢了。”

山盼听罢，只觉五雷轰顶。

什么第一次？

这话是不是在暗示她什么？

他是不是有点阴阳怪气？

“啊？那我赔你点钱？”

“……”

她也不懂啊！

那个宿容忽然就黑了脸出去了。

山盼蹲在河边玩石头，身上是被宿容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

看着河面，她发着呆，怎么想也没想明白宿容最近对她的态度那么冷。

他说那句话不就是想从她这掏点钱？

她和那些人卖药打交道久也知道说这种话对方是想从她这里套钱套药，怎么换宿容就不行了？

第一次什么她也不信，她只是为了还他恩给他钱，至于那些什么要她负责啊什么她也不想去想。

而且宿容也没明说。

说了也不应。

现在让她给正派的人负责她不得做，根本得不偿失。

但如果宿容是在给她挡剑那一瞬间要她负责，她说不定就应了。

也是可惜了。

“吃饭。”

宿容的声音响起。

山盼站起身，瞧见他脸上淡淡的，依旧没什么表情，心中便明白他还在生气，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回山洞。

如今的山洞布置得相当温馨，各种小装饰摆着，但重点是今天的午饭是一只烤鸡。

山盼一手一个大鸡腿啃着，宿容则在旁边冷着脸分着鸡肉。

“慢点吃。”

他时不时出声提醒。

等到吃完，宿容又道：“果子待会吃。”

山盼对着他点点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啊？”

宿容收拾食物残局的动作一顿，背对着她，他平淡道：“你想出去了？”

“你难道不想？”山盼颇有些不解。

“……想。”宿容回答完她的问题，又开口，“再等五日左右。”

“好。”

山盼懒洋洋坐到石壁边看着他整理。

宿容忙来忙去，出了山洞又进山洞，等到山盼撑着下巴无聊时，他向她走近。

“怎么了宿容？”

山盼抬目问道。

“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低头看着她淡淡道。

“问什么？”

山盼不妙的预感又一次降临，她顿觉浑身难受，思考着该怎么躲掉他的问题。

胆大又胆小的望之。

宿容看着她的模样，垂眸不语。

虽然那日的回答确实让他生气和难言的委屈，但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他和望之之间的关系。

比如说她对他的态度。

比如说是什么挡在了他们之间。

那定是他们之间最明显最突出的谎言。

尽管她知道他是谁，尽管中蛇毒与欢情丹那日他听到了她对他说的话。

但没关系。

想要日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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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江湖第四十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