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声防空警报的呼号盘旋在城市上空，警示洋房街道间的居民尽快疏散、掩蔽。

身着长衫马褂和新式旗袍的行人惊慌失措，嘈杂的人声渐渐涌入耳畔。

“快跑！轰炸机来了！”

“救命啊！”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在脑后炸开。

贺羽扬眼前的世界在爆炸的余响中震颤，晃动的视野干扰了他的平衡认知。轻型头盔式VR眼镜和贴身的动捕传感衣与画面同频率震动，周身的温度似乎瞬间热了起来。

紧接着硝烟、尘土、铁锈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尖。

视觉、触觉、嗅觉的同时作用，让贺羽扬瞬间被拉进游戏剧情的紧张氛围当中。

不愧是号称最新科技、最强沉浸的全息游戏馆，果真名不虚传。

“啊！！”

在尖叫声中，一辆黄包车迎面向贺羽扬冲来。

带有时代感滤镜的游戏界面蒙上了透明黑的遮罩，只留下弹出来的扁平高科技风的新手指引框。

【向右小幅迈步，侧身躲避】

Q版小人动画在视野正中演示躲避动作，辅以标明方向的箭头便于理解。

【微微抬手移动虚拟鼠标，轻捏拇指与食指点击确认】

操作成功，清脆的提示音响起，屏幕上出现了回归游戏的倒计时。

3

2

1

黄包车的轮毂声几乎要碾到人脸上，生生逼进。

贺羽扬撤步侧身，扬起的烟尘和黄包车的纹理擦着他的鼻尖向后冲去。他下意识地向身后看。

在烟尘中模糊的太阳被倾倒的石头洋楼遮住，又露出来。仅仅一个路口之隔的洋楼在猩红的火光中倾斜、轰然倒塌，在半空中裂成了无数巨大的碎石、岩块、烟尘。怪物一样吞噬了刚刚冲过去的黄包车。

飞机引擎的声音贴得极近，炸|弹破空的尖锐声音划开了地面升到空中的滚滚浓烟。

此时，异响从头顶上传来。

贺羽扬抬头一看，竟是头顶的洋楼摇摇欲坠。

同样的新手指引弹出。

【请双手交叉叠放在后颈，奔跑至安全区域】

前方的安全区域以白光描边，贺羽扬迅速抱头冲过去，堪堪躲过落下来的铁窗与钢管。

【主线任务：逃离轰炸区，进入租界】

【角色任务·记者：携带照相机撤离】

在本次游戏中，贺羽扬选中的角色是“记者”。

除了所有玩家都共同执行的“主线任务”之外，系统还会分发不同的“角色任务”让玩家以角色身份推动剧情。

街边的玻璃橱窗映出他在游戏中的模样。

浅咖色西裤衬出笔直有力的长腿，白色的衬衫沾了些空袭落下的尘土，绾了半截的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格子西装马甲恰到好处地修饰他挺拔的宽肩窄腰。

游戏形象既可以选择默认剧情角色面容，也可以上传多角度照片结合VR头盔扫描玩家面部数据自动捏脸。他体验新技术的好奇心很旺盛，所以游戏中的脸与贺羽扬本人别无二致。

记者帽下，他线条精致的鼻梁上顶着复古的金丝眼镜，虽然是游戏中的外观道具，但意外地合适，显得他更像是那个时代斯文、书生气的记者。

视野远方，金色的倒三角小符号下标有“568m”，这是标明他与主线任务目的地租界的距离。街角方向紫色的三角则写着“63m”，是他与角色任务道具的距离。

贺羽扬向右转身，拐进巷子里。

记者的照相机之前有些损坏，送去维修，还没从店里取出来。

空袭之下，街道的人群化作被群狼绞杀的羊群，盲目地跟随着他人四散奔逃，却只能在极度的恐慌中落入绝命的险境。

贺羽扬逆着人群的方向，利用建筑和小巷的缺口到达目的。

店门紧锁，店内无人。

贺羽扬跟随指示捡起地上的铁棍，那东西在VR眼镜里是铁棍，眼镜外则是轻型传感手柄，可以根据剧情在游戏画面中显示为不同的互动道具。

铁棍挥舞的破空声清晰而干脆，他一棍敲碎店门的格子玻璃门，将手伸进门内开锁。

学会拿取虚拟物品的操作后，贺羽扬眼前弹出来特殊成就框，恭喜他获得了成就“隔空取物”，并获得了完成任务的一千金币奖励。

但现在已经没时间高兴了。

租界封锁的倒计时悬浮窗已经锁定在视野左上方。

贺羽扬把手柄放在腰间磁吸收纳，跟随指引在炮火中冲向租界。

两个街区前方的道路在巨响中炸开红光，贺羽扬只能改道，绕过去。

就在这时，地面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龟裂，道路中间的裂痕挤压凸起，又或是下陷露出漆黑的地下管道。

“你快跑，没事儿！”老式旗袍女孩洪亮的吼声传入耳中，“再不跑你就来不及了，我换一条道跟你在前面汇合！”

街道另一边的同伴不肯丢下她。但面前的道路一点点坍塌，二人越来越远。旗袍女孩全然不知，头顶洋楼的二楼阳台就在崩塌掉落的边缘。

贺羽扬面前弹出选项。

【直奔租界】

【施救】

他毫不犹豫地捏住“施救”的选项，跟着指引冲过去，奋力将女孩拉出危险区。

【恭喜获得成就：勇者的一步】

“小心！”

女孩超越游戏NPC平均身高不少的建模高度、身体的真实触感、并非游戏配音的音色和语气……这都预示着她也是一名玩家。

正因为是真实的玩家而非游戏人物，贺羽扬拉开姑娘的范围有限，虽然成功救了人，自己的后背却被落下来的铁栏杆打到。

眼前的世界蒙上了闪烁的红色，贴近地面的方向出现了红色的残血血条。

“对不起，小哥，连累你了！”

此时，贺羽扬的游戏形象也变得血肉模糊。

只听身后传来轰隆一声，竟是身后的街区也遭到了敌机轰炸。

危险逼进，那女玩家也装起胆子，仗着自己身高和壮实的身体，架着“重伤”的贺羽扬，在身后街道彻底化为废墟的前一刻，一起跳过街区，与前方焦急的同伴汇合。

“你们没事儿吧！”等在街区对面的女孩指向前方，“右边去租界的路都被轰炸了，我们往左边走！”

她头上浮现了游戏ID“鱼糕”。

贺羽扬扭头看看身边互相搭救过的玩家，ID是“潮汐”。

“大小姐！来这边！”一位头戴礼帽、中性打扮的女人向三人招手，“我知道近路！”

没有时间思考，三人攀爬着翻过身前的废墟，冲到那人身前。

“贺先生您好，我是周府的女管家MC雪梨，谢谢你搭救大小姐和她的朋友。”

她是本次游戏的主持人，负责辅助、引导玩家完成游戏，适时提供帮助。

“我这里有恢复药，贺先生您快喝下去，我们仅快感到租界。”

管家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个水杯，递给贺羽扬。

轻型的半头盔只遮罩到上半张脸，嘴和鼻尖都是露在外侧的，可以进食饮水。

但贺羽扬却警惕了起来，“这个恢复药不需要氪金吧？”

别问，问就是抠搜穷鬼病又犯了。

管家连忙说：“不氪金的！连游戏内的虚拟货币都不要的，新手教程附赠。”

贺羽扬这才放下心来，接过水杯仰头喝下。

“免费的恢复药味道如何？”名为“潮汐”的玩家问。

贺羽扬笑了，“是运动饮料，海盐荔枝味。”

饮料下肚，管家操作系统使得他眼前的景象恢复正常颜色，游戏建模也不再是血淋淋的了。

“二少爷就在前面的文昌街等着，我们抓紧时间与他汇合。”雪梨在前方带路，带三人撤离危险区。

这几句话看似普通，信息量却不小。

贺羽扬心里琢磨出不少东西。

“二少爷”也是一个可供玩家扮演的角色，此人已经领先大部队好几条街，在距离租界很近的地方等着，很可能就是对方不是新手，不需要新手指引的步骤所以快过他们。

管家前来帮助他们三个，却唯独没管“二少爷”，也可以侧面佐证这一点。

文昌街到了，租界的大门在路口能遥遥望到。

胜利的曙光在前方闪耀，可就在这时，一群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拦住了四人的去路。

“哟！这是谁家的有钱少爷小姐啊？还带着佣人，连逃命都这么气派？”

为首的人拿着枪在手中把玩，不疾不徐地说：“想去租界？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潮汐急道：“外面空袭危险，你们不进租界避险吗？”

“这儿离租界近，飞机也有眼力介的，洋人的地盘儿，可不敢往这一片扔炸弹。”为首的笑得十分得意，“这照相机看起来可不便宜。”

游戏建模身高差距太大，系统调节方向，将原定抵在眉心的枪口改为抵在贺羽扬胸口。

倒计时，只剩下最后58秒，时间一过，这个租界就再也进不去了。

枪口下的心跳过速刹不住车，贺羽扬尽力想办法周旋，“兄弟，只要能进租界一切好商量！这个相机给你，但是相机挂在我脖子上，您给我行个方便，让我摘下来。”

43秒。

劫匪将枪向后退了些，但黑洞洞的枪口依然对准了贺羽扬的心脏。

贺羽扬只觉得手心出汗，动捕感应服的手套都有点潮乎乎的。他缓缓摘下挂在脖子上的虚拟照相机。却在交出去的瞬间调转方向，用照相机的背带套住打劫者的手腕向下一坠，提膝向上重击顶开手|枪。

“跑！”贺羽扬爆喝出声。

但为时已晚，那群劫匪已经控制住了其余三人。

“你小子找死！”愤怒的余党正要把贺羽扬围住。

36秒。

冲突中的人们并未发觉，地上的手|枪道具被人捡起。

“嘭！嘭！嘭！”

连续三声枪响爆开。

贺羽扬面前的三个绑匪应声倒地，一个打中了大腿、一个打中了手臂，还有一个被打飞了耳朵。

每一枪都不致命，但有效。

“哎呀，太久没玩，都没准头了。”从两楼阴影之间走出来的年轻少爷面容温润，可眼角的笑意却带着些危险的气息，“怎么打了三枪，都没一枪爆头呢？”

二少爷的建模上浮现了一个简单的ID——

“Boss”

21秒

“各位过路的‘好汉’，你们觉得，我下一枪会不会更准，以及……我该打谁好呢？”

名为Boss的玩家轻轻吹散枪口的硝烟，唇珠吐出来的那口气儿让人心尖发颤，从容优雅中带着点刺激又迷人的野性。子弹上膛，他抬枪对准了那群劫匪。

他像是在指商店里可供挑选的商品那样，将枪口对准一个又一个惊惶的人，“是你？是你？还是……你呢？”

劫匪作鸟兽散，而玩家视野中也开始闪烁租界关闭的十秒倒计时。

烈日当空，空中鲨鱼一般的轰炸机盘旋着，痛哭声、求救声、哀嚎声全部掩盖在天崩地裂的浓烟下。

租界前的窄巷，两拨人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奔跑。

“警告！租界不允许持械进入，前面的人，迅速放下武器！”

“啧！”二少爷轻轻地咂了下嘴，回身抬起枪口向着远处轰炸机的方向。

“砰！”

那枚子弹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飞机的高度，只能泄出几分将国土遭人蹂|躏的愤恨罢了。

没了子弹的枪被远远地甩在了租界的大门外。

【主线任务：逃离轰炸区，进入租界，完成】

肾上腺素飙升的玩家在租界内齐聚，几个新手甚至还没看清楚任务奖励都有什么，就一股脑点击确认放进背包里了。

“恭喜各位玩家成功完成全息游戏《万工轿》序言篇章。”雪梨负责地作为主持人引导流程，“四位参与本次游戏的玩家已经全部集齐，故事的结局将由你们共同书写。”

她优雅地行礼，“作为管家，能够引荐各位贵宾相识，是雪梨的荣幸。共同经历过生死时刻，各位不如交换一下姓名和身份吧！”

又高又壮的女玩家很是外向，她率先开口，大大方方地向大家招手，“大家好，我是潮汐，身份是文具用品社女店员。”

又高又壮的女玩家就有些腼腆了，用游戏里的身份自我介绍略显生疏，“ID鱼糕，我的身份是，额……周大小姐。”

“这位‘高玩’的ID就透露出不一样的气息。”潮汐主动对二少爷说，“二少爷，称呼您Boss可以吗？”

高玩也笑着，“都行，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转头看向贺羽扬。

“贺羽扬，叫我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羽扬似乎幻听到了一声几乎微不可查的嗤笑。

Boss的视线落在贺羽扬头顶，他的笑容天生迷人勾魂，很平凡的字句自他口中说出来，都带了些不一样的感觉，“这位记者，真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连玩游戏都实名上网？”

他心想：不仅名字实名，脸也是“实名制”啊。

在众人的笑声里，Boss没有说话。他打量着贺羽扬这身现实里未曾穿过的衣服，觉出些不一样的陌生感觉。

玩游戏碰上连马甲都不套的前男友，也是孽缘。

但是，新本子这么好玩，在这里停下岂不是太可惜了？

他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