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配色、星空科技主题的影音室里,与游戏联动的炫彩灯带正有节律地闪着七色的酷炫灯光。
乐以鸣正歪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刷游戏日常任务。
敲门声响起,是为他打扫家中卫生的阿姨。
“请进。”
阿姨进来时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她表示不确定这东西是不是可以丢弃的“杂物”,毕竟是看上去很精致的东西。
“先放在这里,等下我看一眼。谢谢。”乐以鸣的眼睛都没有离开屏幕,使得那声“谢谢”更像是彰显这个身份的礼仪才脱口而出的敷衍。
等到做完日常,乐以鸣才放下手柄,看向了被阿姨以为是“贵重物品”的东西。
多边形Low Poly风格的封面以明亮又清新的纯色为主,不可能三角图形上点缀了城堡的尖顶和发条,复古兼具了未来感,独特的风格让他想起一款叫做《纪念碑谷》的解谜游戏。
乐以鸣觉得有点眼熟,一时间想不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直到拿在手里,准备翻开的前一刻,他才想起来,这是贺羽扬为他生日做的一本立体书。
廉价的手工制品,所有原材料加在一起也超不了几百块,乐以鸣都没翻开过。
如果没有前几天巧了跟贺羽扬玩过《万工轿》,乐以鸣不会有丝毫犹豫,直接叫阿姨扔了。
可是现在,不知为何,他忽然想翻开看看。
两排窗格机关跟着手绘的箭头向旁边拉开,纸片翻转就能看到背面藏的照片。
在爹妈过分望子成龙的教育下,他小小年纪就留下来不少学乐器、学马术、打网球、穿着小西装校服上私立学校的照片。
乐以鸣不知道这些连他自己都没印象的照片,贺羽扬是从哪儿搜罗来的。
上一排是他,下一排是贺羽扬的童年。
每张照片的边框写有拍摄的年份,上下两排选取的都是同年留下的影像,未曾见面的二人各自的生活轨迹,就这样落在两条被装饰为电影胶片的平行线上。
贺羽扬比他小一岁,对比他的照片,贺羽扬前期的体型明显小上一些,直到高中时期追平。
比起来,贺羽扬的童年照完全不是他那个板板正正的画风。
晒得跟黑煤球似的小孩还没比PVC水管高多少,跟着背心大爷在公园地上,用海绵头的毛笔,蘸塑料水桶里的脏水写字。
一群赤着上身、穿着荧光色短裤的小屁孩在喷泉广场水枪大战,乐以鸣找了一会儿才认出哪个是贺羽扬。
从小时候开始,贺羽扬就是笑得最开心的那个。无论穿的是塑料感十足的运动校服,还是班会整活表演的四小天鹅纱裙,他的嘴角总是肆无忌惮地咧着,光是看着耳边都能环绕播放他响亮的笑声。
书页间有个悬浮机关,上面是贺羽扬好看的字。
【在一切开始之前,我们分别长大】
原本平行的胶片在书页的末端相交。
乐以鸣将纸做的机关还原,翻到第二页。
深、浅草绿色并成条纹,白色的网球场端线与边线纵横其中,画出属于乐以鸣的半场,裁剪的球网随着翻开的动作立在球场中,裁剪拼贴的照片是他不太愿意回忆的一场比赛。
他在美高时期对网球还是很上心的,虽然是青少年组,但晋级了就相当于拿到了成人组的入场券。可偏偏在那场比赛碰到了12岁的神童球员,被矮自己一个头的小屁孩吊打,输得很没面子。
而且,那是他第一次要求父母和姐姐来看他比赛,本来是想呈呈威风,让家里人看看他制霸球场的模样,却落了这么个丢人的结果。
明明是那样狼狈的比赛,被贺羽扬选中剪出身形轮廓的照片里,他的动作却是那样的标准和干净,眼神里也写满了坚定和锐气。
【那是场精彩又惊心动魄的抢七局,顶住压力拿下的每一分都值得称赞】
【输赢之外,你坚持到最后一刻的拼搏无价】
页面的底边是立起来的观众背影,有的观众小人挥舞着小国旗,有的举着“一鸣惊人”的横幅,有的头上伸出的漫画对话气泡里写着大大的“Ming”,为场上的乐以鸣加油鼓气。
在乐以鸣的记忆里,全场的外国观众都在期待12岁的新星冉冉升起,而他不过是必定被打败的NPC小兵。他的家人出于身份、矜持、礼仪,也没为他呐喊过。
而有人跨越时空观看这场必输无疑的比赛时,竟然觉得场上的观众会支持他、为他喝彩欢呼。
第三页的场景正是乐以鸣所在的影音室。
扇形的地板折叠着粘在书页底部,随着翻动展开,上面的沙发、茶几、手办外设架子、手办展示柜都变得立体起来,仿佛是把这间装满了快乐源泉的屋子放进了书中。
大屏幕是用透明塑料片模拟的,上面显示的游戏界面是夹着的相纸,可以手动更换。几张备用的、可替换的相纸印的是乐以鸣喜欢的游戏,每张卡片背面都写有两个人的历史最高记录或者游玩时间。
而将所有相纸抽出来,空白的屏幕上就能够看到两行贺羽扬手写的留言。
【一同度过的心流时刻,FLOW】
【在这里可以忘记所有烦恼】
在一堆相纸中,乐以鸣注意到了他们玩“双人成行”的照片。这是一张AR视频照片,用手机扫一扫就能看到他们最后一起看通关时拍的小视频。
这个视频乐以鸣记得,还是潘率杰帮忙拍的。
他扫描视频,看见了通关动画播放时长舒一口气的自己,还有“小鸟依人”地将脑袋靠在自己肩上的贺羽扬。
明明是不久前的事情,可乐以鸣却觉得很遥远了。
第四页是一起追过首映礼的电影院,电子出票机掉出来的就是当天他们两个存下来的票根。
第五页是手绘的世界地图,单独展开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地面,但抽拉机关后所有乐以鸣去过的国家都会弹出一张他在社交媒体上法国的区的旅行照片。
第六页有些厚,早就跃跃欲试要弹出来了。数个做成黑胶唱片模样的圆片被魔术贴站在一页,另一端是立体的唱片机,旁边写着“我是真的可以唱歌给你听”。
他随手摘了一枚小圆片放在唱片机上,将做成唱针模样的纸片挪上去,拨开纸质开关。不知道藏在纸片何处的劣质的音响,竟然真的传出了贺羽扬唱歌的声音。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
低音区的歌曲总是会为人添上一层深情滤镜,一首怀旧的歌更是叠了好几层属于那个时代的朦胧。
第七页还有标题,叫甜夜与慵懒的清晨。场景是乐以鸣的卧室,有着一键切换昼夜百叶窗。屋内的陈设也能切换两种状态,深夜是暧昧的氛围、乱丢的衣服、角落的情书,白天是落在整齐床脚的刺眼日光。
第八页重在可玩性,贺羽扬在纸面上制作了类似《纪念碑谷》的关卡,转动机关解密成功,就能让两端的乌鸦人与主人公相遇。
【不可能三角的两端,我们还是遇见了彼此】
再往下翻,数张拍立得形成立体的结构跃出纸面,像是喷钞枪在发射溢满的美好回忆。有两张是二人的合照,而剩下的只是空白的纸片。
【还有没见识过的风景,一起去看吧】
乐以鸣还想再往下翻,却发现那已经是最后一页了。
他以为自己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可他现在体会到的错愕与空虚,正是他沉进去的象征。
“最后一页,怎么有点潦草啊……”
比起前面肉眼可见的用心,最后一张不免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乐以鸣记得,他与贺羽扬的合照并不少,能放进去的也绝对不只有这两张。
将无处解答的疑惑抛掷脑后,他合上立体书,盯着封面,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
直到这一刻,乐以鸣终于肯承认,从一开始,贺羽扬与他而言就是与其他情人不同的存在。
追捧他喜欢他太多了,这其中也不乏入得了他眼的。但正如他自己对他人的喜欢并非出于真心,那些人对他的倾慕大多都是出于金钱和外在的表象。
乐以鸣始终认为他是孤独的、不被理解和看到的。
而贺羽扬的出现,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是被认可的。在对方不曾移开视线的眼里、不花哨但真挚的话语中,他好像真的成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出于社交辞令的、所谓“高情商”的场面话,乐以鸣没少听过,也分辨得出来。
但直到此刻,乐以鸣才想明白,为何独独贺羽扬的夸赞他格外地上心。
那不是虚伪的奉承,而是出于贺羽扬本身的修养、对世界的观察、对身边人投注的热情从而引发的、源自内心的一种表达,所以才格外的触动心弦。
而事实也是,本是用来做回国过渡的贺羽扬,“过渡”了快一年才分手。
乐以鸣当然是心动过的,只是现在想来,他的心动哪怕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也依然廉价得要命。
他的心动并不是源自对贺羽扬身上某些独特的品质或特征的欣赏。他所喜欢的,不过是一种对自我的投射。是因为贺羽扬让他感觉自己是了不起又值得向往的人而心动的。
这样的书,乐以鸣做不出来。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乐以鸣看似无忧无虑,但内心常常跑出对自己的厌恶,此时亦然。
“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分手前他会那么缠人。”
要不是分手前那段时间,贺羽扬越来越没有安全感,总是频繁查岗、作妖、闹情绪、黏得太紧,他也不会提分手。
如今想来,正是因为乐以鸣没能回应对方同等投入的感情,才惹得那人患得患失。
手机屏幕闪过的消息打断了乐以鸣的思绪。
他点开屏幕,看到了被设置为免打扰的一个群内有人在圈他。
那是《万工轿》的四人小群,除他的小号之外的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他想爬楼都得爬一会儿才能看到之前在讨论什么。
前期还在讨论下一场游戏选哪个本子玩,不知怎么最后话题竟然拐到了如何分手上。
【潮汐:“敢出轨就杀了你”这种话的问题在于——谁定义出轨。跟别人对视一眼算不算,有异性联系方式算不算?而且用杀人解决问题,不是暴力狂是什么?】
【贺羽扬:对,所以一定要分,而且要分得有策略,千万不能断崖式分手和冷暴力分手都,容易激怒对方。千万不要挑特殊的日子不然能让人记恨一辈子。】
【鱼糕:怎么不在意形象怎么来,越邋遢越好,问就是家里人出事儿了要借钱。遇上事儿这种人跑得比谁都快。】
【贺羽扬:还有,不仅不能让人看出来感情淡了,要反其道而行之,表示自己爱得不行,要作精、查手机、好像要把人越绑越紧,要让对方忍不了先提出分手才安全。真正高明的分手是让对方主动分手。】
主动提出分手的乐以鸣:“……”
【贺羽扬:如果可以,还可以装作自己不行了,上年纪了。】
分手前确实很少过夜的乐以鸣:“……”
这楼爬得他想摔手机。
那是一种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被打破、遭人愚弄的恼羞成怒。
长这么大,乐以鸣就没有被人甩过。
他甚至萌生出了非常不理智的冲动,想要当面问一问贺羽扬到底是不是在玩他,有没有真的喜欢过他。
乐以鸣甚至感觉自己现在站在即将崩坏的吊桥边上,眼看着就要掉下去,而系着两岸的细绳印着贺羽扬的名字。
【贺羽扬:@Boss 高玩!我们想玩《废星上的游乐园》这个本子,你玩过吗?要不要一起开本[比心]】
在清扫房间的阿姨,听到了楼上影音室,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踢翻了。
一个星期后。
雪梨讲完了新剧本的注意事项,将提前备好的装有头盔和动捕服的纸箱交给贺羽扬、潮汐、鱼糕三人。
“高玩人呢?怎么还没看到他。”潮汐问。
雪梨答:“Boss啊,他已经换好衣服进入游戏房间,等待大家就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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