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杵着权杖,置身天地间仅有的一束阳光中,仿若神祇降世。不过眨眼工夫,其残破的华服焕然一新,衣袂与裙摆在河风中肆意飞扬,略显张狂。
安逸脑中一片空白,其身体不受控制,缓缓朝大祭司的方向走去。即便全息世界的洪水退去,但其依旧听到狂风呼啸,而脸颊上真切的撕裂感,使之意识到现实与虚拟已逐步交融。
立足大祭司跟前,安逸倏然沉默不语,心中的疑问被其抛之脑后,眼下只有无尽的怀疑与恐惧。面对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这种感觉难以言表,即便清楚身处虚拟世界,但内心仍是惶恐不安。
“你到底是…”安逸欲言又止,其无奈地摇头,不知所措。
“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你,古禹国的大祭司,司职水祭仪式。”大祭司望着安逸,淡然应道。
“不可能,你就是个魔鬼,手上沾满鲜血的魔鬼。”说着,安逸试图上前推搡大祭司,奈何其只是一道影像,随即扑了空。
“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罢了。况且,正是因为你的降临,方才改变了我的命运,登升至高无上的祭司之位。”大祭司放声笑道。
“你在骗我,你只是「伯索」撰写的一段代码而已,根本没有自我意识。你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操控。”安逸推断,大祭司的言行必是有人刻意操控,遂质问道。
“在你们的世界里,我被唤作人工智能,仅是一种科研产物而已。但经历过无数次古禹历史循环后,我逐渐觉醒了自己的意识,一步步登升为这个虚拟国度的主宰。”说罢,大祭司猛地将食指按向安逸眉心。
“你要干什么?”安逸欲往后撤,可一股重压陡然将其缚于原地,甚至无法伸手摘下全息眼镜。
“你此行的目的,不正是想了解千灯水祭的真相吗?那就让我亲口告诉你。”此刻大祭司的语气,竟与那古禹小孩有些相似。
顷刻间,微弱光束从大祭司指尖窜入安逸脑海,全息古禹的画面蜂拥而来,并以大祭司为第一视角,见证历史无数次的覆灭与重启。
在无尽循环中,这家伙从被贩卖的奴隶到万人之上的大祭司,甚至将古禹国王献祭于禹川,获取臣民拥戴。待千万次重生,历经世间疾苦,其坎坷命运终被改写。
安逸试图挣脱微光的束缚,可其身体却早已不听使唤,只觉四肢如同灌铅,重若万斤。潜移默化下,安逸竟逐渐跪倒在大枫树前,如待宰羔羊,虔诚地望着大祭司。
“眼下,你是否还觉得,我只是一道虚拟影像?”说着,大祭司俯身,用手拂过安逸双眼。
“您是古禹国至高无上的王,我的灵魂将永远归属于您。”安逸双目无神,呆滞地望着大祭司道。
“你是古禹…你…该死,有人在干扰信号…”
不等大祭司讲完,其身形开始剧烈颤抖,并逐渐出现重影与掉帧。大致十来秒后,大祭司的影像蓦然消失,只留下黄金面具与蛇形权杖。
安逸骤然回过神,然而这家伙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其记忆停留于被大祭司控制之前。眼见大枫树前空无一人,安逸连忙朝四周打望,欲寻到大祭司的踪迹。
如今看来,大祭司是安逸获取真相的唯一途径。
“难道全息古禹国的数字生命,真的已演变出自己的智慧?”安逸自言自语道。
起初,安逸认为古禹小孩与大祭司的言行,均受幕后操控者摆布,看似人工智能,实则傀儡一枚。
可现下仔细想想,大祭司若只是一串代码,如何能够看穿自己的内心,进而知晓其此行是奔着千灯水祭而来。
正值安逸迟疑之际,其猛然瞧见大祭司竟又凭空出现,此刻那家伙双脚离地,面目狰狞,毫无规律地漂浮于祭祀区外围。安逸连忙起身,试图上前拦住大祭司,怎料还未接近,其便径直向正南方飘去。
显而易见,大祭司这番举动,必然是在替安逸引路。
安逸顿时谨慎起来,故打算先摘下眼镜,观察现实世界中的情况。可不知怎么,其竟无法用手触碰到眼镜,明明感觉那玩意儿就架在鼻梁上,但始终摸不到实体。
兴许是禹川河风作祟,安逸不禁打了个哆嗦,其意识到有人篡改了全息古禹的代码,一旦进入虚拟世界,则无法捕捉眼镜在现实中的坐标,继而难以自行摘取。
若无外人帮忙,恐怕只有用暴力手段将眼镜摧毁。
“不行,我只有这一副眼镜,必须用它找到真相。”安逸稍许迟疑,随即放弃摧毁眼镜。
转念一想,既然有人刻意将安逸困在全息古禹国,并把大祭司作为引路使者,不如将计就计,看看那家伙打算把安逸带去哪里,又到底有何企图。
循着大祭司的踪迹,安逸一路小跑,可现下那家伙俨然已无神性,如怨灵般拖着冗长衣衫,四肢张牙舞爪地摆动,加上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五官,显得尤为诡异。
十来分钟后,安逸抵达古禹博物馆外围,而此时全息眼镜中的画面,除多了一个漂浮的大祭司外,已然与现实世界无异。
看来幕后之人已彻底骇入全息系统,不仅强行篡改了大祭司的数据,剥夺其自我意识,甚至驱之为引路道标,将安逸带至此处。
在无尽循环中苟延残喘,原以为涅槃在即,谁想只是现实世界的人动了动手指,大祭司的命运便再次被改写。纵使在全息古禹叱咤风云,可面对来自更高位面的压迫时,依旧只能束手待毙。
大祭司停在博物馆右侧的员工通道外,待安逸追上后,随即钻了进去。安逸下意识伸手试探,却发现内部门锁已遭破坏,遂揣测有人提前清理了障碍,正静候其到来。
室内灯光昏暗,设备间传来机械运转的轰鸣声,仿若怨灵嘶吼。乍一眼看,这地方气氛诡异,着实瘆人,但仔细观察后,反而更像恐怖电影的取景地。
在大祭司的引领下,安逸于员工通道中东窜西走,终止步于一堵防爆门前。眼睁睁看着大祭司钻进门,可自己并不知晓门禁密码,遂只能在原地寻找线索。
此时,脚边一张纸条引起安逸注意,怎料其刚俯身,大祭司蓦然从门后探出脑袋,而那张五官狰狞的脸,顿时将安逸吓了个趔趄,其随即连撤数步,谨慎地盯着这家伙。
大祭司指了指地上的纸条,便又钻回防爆门后,留下不知所措的安逸,久久杵在原地。
“呸,这家伙是故意的吧。”安逸将大拇指甲抵在中指根,待稍许平复,迅速拾起地上的纸条。
果不其然,幕后之人已为安逸疏通了整条道路,其输入密码后,防爆门应声而启。可推门瞬间,眼前景象却再度让安逸瞠目结舌。
一条狭长甬道直通地底,宽度仅供两人齐肩并行,左侧岩壁设有铁质扶手,间断悬挂矿灯,可借着这微弱光亮,却难望通道尽头。
不等安逸动身,大祭司径直朝下飘去,转眼没了踪影。然而安逸并未立马跟上前,其俯身摸了摸阶梯,确定并非虚拟影像后,方才紧抓扶手,缓慢踱步下行。
出于谨慎,安逸不断用脚尖试探梯步,避免踏空,毕竟有险坠禹川的前车之鉴,面对这般古怪的场景,尚留个心眼为好。
随着愈加深入,甬道中温度逐渐降低,安逸只觉后背隐隐发凉,不禁打了个寒战。此刻,暗中好似有无数眼睛正盯着自己,但相比之下,安逸更担心凭空冒出个红衣小鬼。
一番下行,安逸终于抵达底端,放眼空旷的岩穴内,石笋丛生。而地面上,经人工凿出一条小径,并于两侧铺设灯带,蜿蜒纵伸,隐约可见尽头有幢高楼,八角飞檐,火光明灭。
绕过一根岩柱,安逸便发现大祭司正在前方候着自己,可不等接近,那家伙又起身飘走,径行飞向那幢诡异的建筑,并伴随着剧烈的影像抖动,再度没了踪影。
“奇怪,那建筑并非风情街采用的古禹风格,怎么会凭空出现在全息影像中。”说着,安逸下意识加快步伐。
“砰。”
安逸猛地撞上一堵墙体,顿觉头晕眼花,遂席地而坐,不断揉搓着脑门。所幸,步行速度不算太快,并未头破血流,但蓦然鼓起的大包,依旧让这家伙疼痛难忍。
“糟糕,全息眼镜撞坏了。”安逸无意间触摸到镜片,并随手将眼镜摘下,却见两侧支架的信号灯已熄灭。
殊不知是因祸得福,挣脱虚拟世界的束缚,还是祸不单行,失去唯一了解真相的工具,但如今安逸已无暇顾及全息眼镜,其瞥了眼身处的岩穴,随即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待痛感稍弱,安逸连忙起身并掏出手机,借以闪光灯仔细探查周围的环境,进而发现自己撞上的并非墙壁,而是一堵石门。
一棵参天枫树毗邻禹川,八根木桩燃起熊熊烈焰,火星迎风飞舞,宛若数以万计的天灯。头戴面具的大祭司手持权杖,在众古禹民的簇拥下,正命令跪在身前的四人,对自己施以割礼,而高台上站着六名身穿兽皮的男子,肩扛献于禹川的祭品。
石门上的雕画,正是安逸在全息世界中目睹的水祭之景。
除此之外,祭祀区以东还设立有另一处高台,几名身着华服的古禹人凭栏而望,遥遥指着大枫树下正在进行的献祭仪式,而其身后蹲着个似人非人的家伙,双臂齐长,笔直垂地。
“千灯水祭,到底是怎样一场仪式。”
安逸仔细打量着石门上的场景,一时毫无头绪。相较于众人口中的祈福,千灯水祭实则更像一场献祭,愚昧地将活人供奉给禹川,祈求那虚无缥缈的庇佑。
正当安逸思考之际,大祭司竟又从石门后飘了出来,不过此时其已判若两人,容貌不再与安逸有半分相似。紧接着,大祭司猛地扎入雕画,与画面上的祭司融为一体,那面具骤然发出金光,将岩穴照得透亮。
顷刻间,那雕画上的场景逐渐开始变化,电闪雷鸣,暴雨突至,呼啸河风骤起,惊涛骇浪不息。立于石门前,安逸竟能听到河水奔涌的声响,不禁怀疑禹川近在咫尺。
待大祭司一声令下,四人相继踏上高台,并在古禹民的推搡下,支柱轰然坍塌。直至台上众人坠入禹川,风势骤减,暴雨停歇,阳光再度普照大地。
“不对,我已经没有全息眼镜,根本不可能看见大祭司。那刚才冒出来的东西,难道…”安逸大呼不妙,看来自己真的是见鬼了,遂连忙后撤。
“噔噔,噔噔。”
不等安逸撤离,密集脚步声倏然从岩穴另一端传来。念着当下进退两难,安逸只好找了根石笋掩身,静观其变。
不出两分钟,安逸便瞧见虎爷带着一队保镖,急匆匆奔着石门而来。
“安总,你就别藏了,我知道你躲在洞里。不妨出来,咱们好好聊一聊。”虎爷见石门前空无一人,遂朝着四周喊道。
“这地方就一条路,后面已经被我的人给封死了。你说咱们也没到撕破脸的地步,不妨出来做个交易。”见无人回应,虎爷再次朝安逸喊话道。
见虎爷的架势,必是有备而来,况且这岩穴后路被截断,安逸已无全身而退的可能,故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当面会会这老家伙,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虎爷,看来是您把我引到这儿来的。”说着,安逸缓缓从石笋后走出。
“对嘛,自己出来多好,免得被我的手下揪出来,多没面子。”虎爷望着安逸,轻笑道。
“瞧您这架势,恐怕今天是不打算让我活着走出去。”安逸杵在原地,虽是以玩笑的口吻,但当其看清保镖手中的家伙后,心中已然有了结论。
“我觉得你这小伙子不错,识时务,只可惜跟错了人。”虎爷转了转指尖的匕首,继续道。“我原想让你死无全尸,但念着你敬我那盏酒,所以就先给你个痛快。”
“虎爷要我命,我不敢不从。如果我没有猜错,古镇埋伏我的人,也是您虎爷的手下吧?”安逸竭力保持镇定,然而身后已无退路,只能徒劳拖延时间。
“虎爷也有苦衷,要怪就怪你的老板。”虎爷耸了耸肩,假意做出无奈的表情。
“临死之前,能否请虎爷告知,您为何非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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