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灵化名小玉在揽云山庄里摸索了几日，自认已经把山庄里里外外的路认得差不多了，却还当真没有注意到这个院落。

这个沈大郎应当不曾说谎，等着的几个人明显与他相熟。见他出现，忙迎了过来，焦急询问接下来的打算。

“我知道路，我们现在就走。”

众人虽不知道阿灵的身份，但也知现在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听她说得果决，便紧跟在她身后，哪怕身体亏损严重，没走几步就喘得厉害也没敢慢下脚步。

庭院里昏迷的巡逻人大概已经被发现，原本看守松散的小门被七八个人严防死守着。阿灵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我去把他们引开，你们赶紧走。”

她纵身飞掠到附近的屋顶上，刻意碰掉了檐上的瓦片。守门人果然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分出四人向她追来，剩余的依然守在门口。她正犹豫是否应该回身将剩余四人卷入战局，却见一道黑影掠过，攻向门口四人。

沈拭尘装作想要闯出门去却不敌对手，边战边退，果然骗过了对方，把剩余四人引得远离了小门。

为了避免暴露，他还专门收着劲力，只靠粗浅的拳脚功夫和那把抢来的长刀招架。待到时间差不多了，他才翻身脱离几人的包围，脚尖点地上了屋顶，打算与阿灵汇合。

先前与他打斗的四人第一反应就是飞身来追，却又猛然意识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凭借这样的轻功，他大可轻松翻过院墙离去，何必来闯这院门。他们正想折返到门口，却被领头人喝道：“现在回去人早跑了，打起精神来，把这两个人留下。”

“你们大可试试。”阿灵挥鞭横扫过去，被其中一剑客用柔劲把鞭子绕在剑上，与之角力。另一追兵趁机欺身而上，举刀向阿灵面门砍来。阿灵若是想要回护，必得弃了鞭子撤身不可。只是此时若是失了鞭子，面对兵器同样也要吃亏。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飞刀破风而来，直取持刀追兵的后背。

阿灵踢开追兵软倒的身子，正想向沈拭尘道谢，却见他两侧各有一人持刀攻来，而他身体向□□斜，显然是打算专心对付左边敌人，靠后背硬抗下右边一刀。

阿灵见状咬牙运足内力，鞭子卷着剑一起从剑客手中拔出，又顺势砸向沈拭尘右侧的持刀人。

这一刀依旧砍在了沈拭尘的身上，好在持刀人被剑划伤，手上失了力道，伤口不算深。沈拭尘闷哼一声，咬牙解决了左边敌人，又反手捅伤了身后的人。

解决二人后他压力顿减，向阿灵喊道：“多谢！”

阿灵使巧劲收回鞭子，鞭尾上挑，剑正落入她的手中。她掂量了一下手中剑，挽了个剑花，执剑飞身冲向剩余的追兵。她的剑绽开点点星芒，令人辨不出虚实，等到前襟染血都分不清伤他们的究竟是剑尖还是剑气。

此时沈拭尘也击倒了剩余二人，几个纵身追上了阿灵，二人一路风驰电掣地往庄外奔去。一直奔出了几百丈远，身后传来了喧哗声。

一直在山道上走确实太容易被追踪。阿灵思忖片刻，放缓脚步，转了方向来到路沿边。沈拭尘不明所以地跟了过来，阿灵扭头看他，语气里带了些跃跃欲试的兴奋：“敢走吗？”

山道旁就是陡峭的山坡，坡上植被茂密，很难判断哪里才是坚实的落脚点。若是不小心失足，只怕就是滚落山崖的下场。

“有何不敢？”

阿灵哈哈一笑，先行纵身跳下，往树干上一点卸力，在树与树之前腾挪着，沿着一条弯折的路线一路下山。

沈拭尘的轻功比不上阿灵的轻灵迅捷，他将速度加到极致，足下生风。他也不仔细寻找稳固的落脚点，足尖在地上一触即离，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般追在阿灵身后。

耳边风呼啸而过，早就听不见身后追兵的呼喊声，微微的失重感更是令他精神振奋，心中无比畅快。直至经脉隐隐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沈拭尘才意识到内力的消耗比自己想象中更快。

他提起的气一松，内力流转断了一拍，脚下正巧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他整个人失了平衡，跌倒在地，顺着坡滚了两圈，他咬牙将刀卡进了山石中，这才止住了下落的趋势。

可这一用力却牵扯到了后背的刀伤，伤口被撕扯得开裂，一时间血流如注。他只觉一阵眩晕，手臂越来越软，无力得握不住刀柄，手上一松，身体再次掉落下去。

这一次，他被腰间缠绕的鞭子止住了下降的趋势。

“你可真重。”阿灵嘟囔了一句，将他的手搭在了自己肩上，“我背着你，树不会被踩断吧。”

沈拭尘刚才吃到不少沙土，垂着头一阵咳嗽，闻言低笑道：“说不准呢，你现在把我丢下也不晚。”

“你还是少说几句话，多想想该怎么谢我吧。”

雁归峰底下的山腰处有个宋家村，近几日村口的宋大娘搬去了镇子里，屋子里住进了她的远房外甥女。

阿灵将沈拭尘安置在床上，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沈拭尘背上有伤，只能趴在床上，侧着头朝阿灵看。油灯把阿灵的容貌照得清清楚楚，全然不是他之前认识的那个“南大风”。他不由得好奇道：“所以你之前的样子是你真正的容貌，还是现在的才是？还是说......都不是？”

“你猜？”阿灵挑眉，从杂物篮子里取了把剪子，“躺好了，你的衣服黏在伤口上了，得用剪子剪开。”

沈拭尘撑起身子就要来拿剪子，牵动伤口时还倒吸了一口凉气：“别别别，我自己来。”

“在你背后，你怎么自己来？”阿灵顺手就去抓沈拭尘的衣领。沈拭尘一躲闪，阿灵只觉指尖一痛，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了：“咦，什么东西？”

“怎么了？”沈拭尘视线扫过她指尖的伤口，脸色一变，咬牙翻身起来，“你别动！”他撕开上衣衣摆，淡黄色的粉末撒了一床：“快把这药敷在伤口上。”

阿灵此时开始觉得头脑有些昏沉，身上虚软无力，视物有了重影，几次伸手都没有拿到药粉。

沈拭尘拽过她的手，直接把她的指尖往药粉堆里按。

药效还不错，阿灵清醒了不少，身上也有了力气。她看着沈拭尘紧张的样子就想笑：“什么东西啊？不至于这么紧张吧？”

沈拭尘见她脸上恢复了神采，松了一口气，手摩挲过领口、衣襟、裤腿，取出了八小块刀片。

阿灵饶有兴致地拿起刀片端详：“这上面淬了毒？你就这样贴身放着，也不怕伤到自己？”

“不是什么剧毒，只是让人昏上一阵罢了。就算是误伤了，也来得及拿解药。”

“那你刚才还那么紧张？”

见对方神色黯然，没有回答的意思，阿灵也没有追问，只是将刀片都放到了一旁的桌上：“趴下吧。”

她顺着领子将衣服剪开，只留下伤口上粘着的一圈，又用布将那处打湿了，小心翼翼地撕了下来。她身边带的金疮药药效强，但一沾伤口就火烧火燎得疼，疼得沈拭尘嘶嘶地喘凉气。

“你身上还有其他伤吗？一起上了药吧。”阿灵将他身上剩下的上衣褪下，见其皮肤上有不少剐蹭伤与淤青，大概是刚才滚落山崖时跌碰的。可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蔓延着的青紫色纹路，阿灵不由自主地轻触上这纹路：“这是什么？”

她的指尖带了些许凉意，沈拭尘微微一颤，从脸红到了耳朵上：“没事。之前的毒素还没有排清。”

“毒素？你中了毒？”

“在那里被人喂的毒。”沈拭尘问，“对了，你怎么会在那里？”

“我一路查去了揽云山庄，没想到还真是他干的。”

“揽云山庄？是唐毅？不应该啊。”沈拭尘当初只是新手玩家，却扫过一眼系统图鉴，正巧看到过唐毅其人。唐毅在游戏里应当是一个正派人物，他在淮州的见闻也正合了这一点。

“你不知道你在的地方是揽云山庄？”

“我是被人绑过去的。也没见过唐毅，倒是看见了个被人称作莫先生的，他养了两只叫天璇和天枢的虫子，一只能使中毒者疼痛加剧，另一只好像能解毒。”沈拭尘努力回忆着那日的见闻，“对了，我听两个仆役问那个莫先生什么时候能给他们夫人解毒，那莫先生说得等天枢长成。”

“那便对上了。”阿灵一拍手，“唐毅的夫人古汀兰中了寒毒，昏迷不醒，一直找不到解法。若是此人真能解毒，唐毅说不得真会听他的话行事。”

“你说得有道理，”沈拭尘叹道，“只是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几十条人命，没想到唐毅会干出这种事来。”

阿灵奇道：“你与他很熟吗？”

沈拭尘愣了愣：“我并不认识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又不认识他，为什么那么信他？再说了，人是会变的，哪怕是熟人，也难保证永远都是你认识的那样。”

“人是会变的......”沈拭尘重复了一遍阿灵的话，浑身打了个激灵。他总觉得自己已然融入了这个世界，会为招贤村的遭遇悲伤愤恨，会豁出性命去救一群陌生人。但即便是这样，他潜意识里仍会将这个世界的人当做是NPC，是他记忆里一成不变的工具人。

“对不起。”他脱口而出。如果他潜意识里将这个帮了自己这么多的姑娘当做了一个牵线木偶，岂不是太冒犯了吗？

阿灵展颜笑道：“你莫名其妙对我说什么对不起？”还真巧，她认识的另一个人也莫名其妙地对她说过对不起。

她的视线扫过桌子上的刀片，收敛了笑意。

沈大郎？不会这么巧吧？

她若有所思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看得沈拭尘有些毛骨悚然：“怎么这样看我？”

“只是想起我有一个朋友，也是用暗器的，也会使刀。”阿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了这么多，我倒还没有问，你家乡是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