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之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玄虚派的寒阙殿了。
他躺在榻上睁着眼睛望着顶上的幔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半会他才收回心神,慢慢地起身坐着。动作间颈脖间的疼痛不由令他双眉一皱。
好半会他才想起来,在荒尸山那会,他差点就被谢朔温掐死了。
回想起那人掐住他那时的神情,萧衍之双眉皱的更紧了。
真不怪他一开始没认出来,先不说他的徒儿性格变化有多大,就是这个性别也对不上。怎么这十来年间他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徒儿变成谢朔温这个模样了。
雯雯?萧衍之现在回想起来才后知后觉,人家本来就不是叫这个名字的,那时他的小徒儿说的应该是“温温”。
可是,他的小徒儿明明那么娇气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了?现在的谢朔温身上分明没有丝毫娇滴滴的影子,而且他之前教他的功法也被谢朔温自己结合别的什么练成了自己的一套功法。
怪不得之前他们交手的时候萧衍之总是觉得熟悉又莫名的陌生。原来已经被改过了。
想到这萧衍之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愁了。
看到谢朔温在修炼上觉悟那么高,他作为师父肯定是高兴的。毕竟在之前他就知道他的小徒儿天资聪慧了,是个可塑之才,所以他才会那么喜欢他这个小徒儿,就像他师父那么喜欢他一般。
但同时他也是忧愁的。因为当下两人的关系有点……不那么友好。
他不知道谢朔温为什么那么憎恨玄虚派的前任宗主,让人恨到连宗主之子都不愿放过。难道原本谢朔温就跟这宗主之子也有仇?
萧衍之想了想又否决了。因为这宗主之子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不会出现在仙都的人物身份,仙都上基本没人能认出来,他刚来时,看那些人的反应就知道了。不然他师父也不会让他来冒充这个身份。
他又想起荒尸山上谢朔温掐着他的力度和神情,心里莫名其妙就有些不舒服了。
谢朔温是真的想杀他。
哪怕之前他怎么逗自己,在一定的时刻,他还是会流露出那种真情实意的杀意,他是真正地想要杀了自己。
原本他还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谢朔温,哪怕谢朔温怎么挑逗他甚至是对他下狠手,他都能平静地接受和反击。但是要是那人是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小徒弟呢?
萧衍之感到一哂,抬手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心。
他不能,他做不到。
从那时他一想到谢朔温就是他的小徒儿他就露出天大的破绽时就能看出来了,他真的做不到没有芥蒂地继续跟这个人打下去。
那个是他的徒儿,是他最疼爱最娇气的小徒儿。
虽然不清楚他的徒儿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萧衍之就是不忍心继续打下去了。
那他以后要怎么面对谢朔温?他知道了那是他的小徒儿,但他的小徒儿还没认出他来。他现在是玄虚派前任宗主之子,他也不能直接就上去跟他的小徒儿坦诚。
第一,过了那么久,谢朔温可能会对他还会有些恩情,但有多少萧衍之不知道。看着谢朔温现在这副玩味的模样,萧衍之很难想象他还会记着这份恩情记到现在。回想在洞穴底下那时,谢朔温表现出的确实是真的有想念他的这个师父,但也没有过多的情绪了。
萧衍之不敢赌,万一他的这份恩情在谢朔温心里及不上宗主之子之仇的万分之一呢?
那时,他们是不是就是真的是在彼此清醒的时候师徒残杀?
萧衍之不敢想,因为他是真的很疼他的这个小徒儿,他真的不想有那么一幕出现。
于是隐左一进门看见的就是他们仙师眉头皱成一团的模样,看样子眉目都要打结了。
这直接就吓了隐左好大一跳。
虽然他跟仙师接触才没几天,但是这些时间他是真的很难从他们家仙师的脸上看出点什么表情来,就不用说他现在看到的还是那么一个反应激烈的表情。
不会吧,不会是被谢尊主掐得转性了吧!还是说仙师现在疼到表情外露了?!
想到这,隐左连忙走上去关怀道:“仙师你醒了?是哪里还有不适吗?”
看着仙师颈脖间那个瘆人的手印,隐左又觉得刚刚自己说的是废话。
那淤青都要变黑了,问哪里不适那不是废话吗!
然后就见他们仙师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睡了多久了?”
一开口,咽喉就像是被人撕裂了一般,疼的让人难挨。饶是萧衍之这么能忍耐的人都忍不住轻轻地压了一下眉。
隐左:“不久不久,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萧衍之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
那时他被掐的紧,无限靠近死亡的边缘。喘不上气的时候感觉自己的世界都要崩塌了,也是在那时,他头一次感觉到时间原来可以过的那么慢的,这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见自家仙师不说话,隐左就到一旁的桌子倒了一盏茶过来,“仙师要不你先喝口水缓缓?”
萧衍之接过了,茶水掠过咽喉时又是一阵难挨的疼痛,萧衍之没什么表情,喝完就把茶盏递给隐左了。
隐左见他没有什么大碍的模样,把茶盏放好后就自觉地为萧衍之关上门,说了声“仙师好好歇着”就走了。
*
萧衍之这一歇就歇了大半个月。
期间还被叫去玄虚派开会了,主要是表彰他这次在荒尸山做的好事,萧衍之没什么表示,他那会看着那些面生的长老,听着他们碎碎念,彷佛又让他想起他师父这么念他的时候,瞬间就头大。
大半个月的修养,他的咽喉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疼痛感还是会隐隐约约地出现,但也没有像一开始那么痛了。
就是颈脖间瘆人的手印还没那么快消下去,看起来还是那么的令人心生恐惧。
也是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仙都都传疯了。
——谢尊主终于对萧仙师动手了。
——谢尊主不减当年气势,三除五下就把萧仙师掐在手下。
——萧仙师根本不是谢尊主的对手,差点就死在了谢尊主手里。
——两人中只能活一个的话,那人必然是谢尊主。
……等等。
类似这样的传言还有很多很多,上面那些是萧衍之听到的最多的。
原本像萧衍之这么不问世事的人怎么也不会去打听这些东西,就是玄虚派上下只要是个人都在传,一闲下来就传。好几次都是萧衍之走在路上听到的。
好几次那些人都是被隐左呵斥着去炼功。
萧衍之为此没什么表示,传就传吧,反正传的也**不离十。
这段时间里萧衍之除了静心休养之外还去了几趟藏书阁,但每一次都像第一次那般一无所获。
魂魄,多么抽象的东西。
就在萧衍之再也找不到头绪的时候,二长老又来了。
“你小子最近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啊?”
二长老一进来就自己找了个地坐,如往常般关怀起萧衍之来。
这段时间除了隐左,来寒阙殿来的最勤的就是二长老了。
萧衍之刚出事那会,二长老可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当时玄虚派的长老都聚着在议论着荒尸山动乱被摆平一事,突然传来萧衍之出事的消息,二长老二话不说,会议还没结束就急急忙忙地赶去寒阙殿了。
在看到萧衍之只是昏迷过去没有性命之忧后才放心的回去继续议会。
直到后面隐左过来上报萧衍之已经醒来的消息,二长老又往寒阙殿跑。
然后往后的每一天几乎都会往寒阙殿跑。
萧衍之听着这大半个月来几乎每天都问的话,麻木答道:“好多了。”
到这时二长老总是扬嘴笑笑,“那就好那就好,以后就不要跟谢朔温硬碰硬了。”
而萧衍之也总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本来几番对话下来二长老就该走了,但今天他没有。
小老头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突然就叹息道:“柳畔渊突然出事了,哎我们长老的这几天都为这事头痛,我更是夜不能寐。”
萧衍之轻轻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二长老近来可为这柳畔渊操心到心烦,见萧衍之愿意听就赶紧倾诉起来。
“柳畔渊就在我们玄虚派山后,那里一直都是禁地,玄虚派是不许外人入内的。”
萧衍之:“那里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是禁地吧?”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二长老神色就僵了一瞬,“因为渊下有条巨蛟,很凶猛,没有人知道那蛟是什么时候就存在了,早在玄虚派成立前那蛟就在了。玄虚派是在成派后不久才发现了这条蛟的,知道这蛟后整个玄虚派都很恐慌,生怕哪一天这条蛟一个不悦将整个玄虚派都掀翻了。”
说到这,二长老续了口水又接着说:“好在玄虚派成派后那条蛟也没有什么过激反应,还是安安稳稳的在渊下修养着。玄虚派逐渐地就放松了警惕,全派上下慢慢地也就不再那么恐慌。后来因为那渊附近都长满了柳枝,玄虚派还专门给那渊起了个名——柳畔渊。”
萧衍之没说活,他知道这里还不算是转折点,二长老还没说完,他就静静地等他说完。
再往下讲的时候,二长老神色已经凝重起来了,“好景不长,就在十几年前,我们宗门有名修士掉进那渊里面去了。那渊深不见底,人掉下去哪里还有回得来的可能,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名修士必死无疑的时候,那修士却是活着回来了。”
“为什么说是活着回来了而不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因为很快就有人发现了那修士的魂魄已经受损了,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食了一般,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的,离死也不远了。于是从那以后柳畔渊就被下了禁令,成了无人能近的禁地。”
萧衍之闻言也是点点头。
二长老:“本来这事也过来十多年之久了,小一辈的修士都不知道这件事。但就是最近这样的事又发生了,玄虚派又有修士掉下去了,回来时那模样跟十多年前那个修士一般,魂魄已经受损了。”
萧衍之微微眯了一下双眼,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凝重。
吸食人魂魄的蛟?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师傅说他就是在玄虚派附近捡到自己的,不然一开始也不会费心费力把他安进玄虚派来。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魂魄是被那蛟吸食了?毕竟师傅说他的那一魄在捡到他的时候已经空缺了。再不然他跟他师傅也解释不了自己那一魄是怎么散失的。
二长老又说:“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掉下去的修士的魂魄是被那蛟吸食的,但后面发现不是,因为这次那修士掉下去时,那蛟还在沉睡呢,根本就没有苏醒的迹象。于是我们怀疑是渊下面太邪乎了,那修士的魂魄被逼出本体后无法重合本体了。”
“要是能把那魂魄带回来,带回正常气场,很大可能魂魄跟本体就能重新重合在一起。”
说到这二长老眉头皱的更紧了,“可是任谁下去魂魄都会受损,就更不用说怎么把魂魄带回来了,这原本就是死局。令我们焦额的是为什么那柳畔渊作为一个禁地,这么多人把守着还是会有修士掉下去了。”
“我们几个长老讨论了很久也没讨论出些什么,这怎么行,有一个修士能在不知不觉间走进禁地,保不齐也会有其他修士能进去。俨是我们再怎么警告都会有修士在柳畔渊周围晃荡,要是下一次又有修士掉下去了呢?下下次呢?一天找不到那修士怎么进去的,我们就夜不能寐一天。说起来我这几天真的很难睡个安眠觉,一闭眼就是掉下柳畔渊那几个修士神志不清的模样,这……这让我怎么睡得着。“
末了,他还沧桑地叹了口气,看样子是真的为这事伤了心神。
萧衍之听他老人家说完之后才开口安慰道:“人肯定不肯能是莫名其妙就进去的,至少做不到天衣无缝。你别太劳累心神了,且先回去歇着吧,好好休养一下。”
二长老闻言道;“也是,怎么的也得露出一些马脚,就是我们最近急过头才想不出来罢了。你没什么大碍就不要到处乱走,免得又遇到谢朔温。”
说到谢朔温,萧衍之眸光暗了暗,好一会他才道:“嗯。”
又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二长老不欲多留,跟萧衍之告辞之后就回去补觉去了。
寒阙殿又恢复了往常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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