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自青龙山上空第三道紫雷落下时，修真界中各宗门已纷纷有所感应。

紫为祥瑞之兆，天降紫雷，往往不是灵材异宝出世，就是珍兽修士渡劫。三九二十七道紫雷，更是少见。一时之间，天空之上灵光道道，全部向着人间界而去。

玄天宗，天幕峰，流星堂。

“堂主，周国境内西南方向，降下三九紫雷，各宗门均有所反应，纷纷派人前去。”吴恬躬身弯腰，双手交握置于头顶，她视线向下，姿态恭敬。

“那位，也在那边。此次追寻紫雷宝物，人多眼杂，若是有修者察觉到那位的存在，恐生事端。属下斗胆，请示堂主，流星堂是否需要派人前去？”

她头发束起，眉眼之间全是冷厉之色，唯独在说起“那位”时，眼神微晃，声音压低，有些紧张慎重的模样。

吴恬身前，是一道木门，并不装饰，普普通通。

“我说过，任他生任他灭，他在那里的事，和堂内无关。”男人低沉成熟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一板一眼的严肃，不近情面。

吴恬一凛，头埋得更低：“是！”

“至于那紫雷来处，派人前去，无论是灵宝还是修士，都带回来。”

这话的意思，便是无论哪个宗门的修士挡路，都不会相让，格杀勿论。

“是！”吴恬嘴唇干涩，头压得更低，硬挺着又问了一句：“堂内恐有人不识那位，若不小心撞上，起了冲突呢？”

“毕竟那位此时……”

“我说了，任他生任他灭。”那声音冷冷：“左护法，你自去暗堂领罚，三十戒鞭，小惩大诫。”

“是！谢堂主！”

吴恬转身退下，她浑身肌肉紧绷，精神并未松懈，直到走远，迎风一吹，感知到身上凉意，她才惊觉，刚刚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位”是流星堂的至宝，决不允许有丝毫闪失，堂主虽一向说一不二，可也偶有变了心思的时候，若不是事关“那位”，她也不会这么没有眼力地去接连发问。

只是，如今那位灵力全失，记忆全无，还受了重伤，若是撞上修者，起了冲突，不会出事吗？堂主真就这么放心，毕竟那位是他的……

“看来我这暗堂的戒鞭不够重，左护法不但一声不吭，还能分心思去想旁的事情。”

郑宗平迈门而入，他手执一方白色锦帕，轻轻捂住鼻子，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盯着那行刑执鞭的人：“没吃饭吗？打得这么轻？”

郑宗平天生一副笑面狐狸脸，看人时总有三分笑模样，可此刻被他看着的那行刑人，却如见了阎王一般，半句话也不敢说，唯独手下的戒鞭，当下抽得更重了。

“啪！”

吴恬闷哼一声，抬眼盯住郑宗平，眸中凌厉。

“我劝过你了，那位不会有事，你偏偏要去跟堂主请示，这鞭子，挨得不亏，左护法，你是该长长记性。”

“你怎知他不会有事？若是出事，你我可担不了这责任。”

“左护法入这流星堂晚了些，又是一路摸爬滚打走上来，虽有一颗忠心，可这耳目却不太灵光。”郑宗平笑笑，接过行刑人手中的鞭子，狠甩过来。

“啪！”

吴恬狠狠咬牙，额上浸出冷汗：“你知道些什么？”

“那位五岁时，就曾进过百兽林，孤身一人，灵力全封。一月后，流星堂找到他时，他一个小娃娃，满身血污，旁边全是啃咬得看不出模样的灵兽尸体，有兽的獠牙痕迹，也有小孩的齿印。”

“他做的？这怎么可能？”

“他的存在，就是将这不可能变成了可能。”郑宗平笑笑：“当年，我是跟去找人的。我亲眼看到，他被只贪雾狼咬住肩膀，半边骨头几乎碎了，可他仍笑嘻嘻地，不躲不打，像碰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抱住那贪雾狼，双手从那狼腹中，一根根地将肠子拽出，往嘴里塞。你知道吗？当时我问他，他在做什么，他回答我，他饿了。”

郑宗平微微俯身，呼吸喷在吴恬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你说，这样的怪物，需要你担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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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西南方，罗城周边，青龙山。

斧刃锋利，阳光下反射出白色的光，如一道凌厉的风，直向男人的脖颈而去。

一丝断发飘落，斧刃停在男人的颈侧。

阿寻目光温和平静，仿佛此刻被拿住要害的人不是他。

“你的眼睛中，没有杀意。”

丁渺冷笑：“你能看出什么来？”

“你的眼里，有失望。”阿寻微微皱眉：“为什么？”

“你是雷灵根，对吧？”

阿寻眼中染上困惑，他并不懂丁渺话中的意思，可他知道，对方要的并不是“我听不明白”这个回答。

丁渺攥紧了斧柄，她眸中似含了一团火：“你当真以为我不跟杀你吗！”

她一用力，斧刃锋利，男人脖颈上，红色血迹蜿蜒而下。

阿寻微微偏头，眼睛微眯，这是刺痛时下意识的反应。

他再睁开眼时，眼中有一瞬的迷茫，颈间的痛感分外清晰，他闻到了血腥味。

那是他的血。

他瞳孔瞬间被煞气和怒意填满，左手抬起，几乎是一瞬就夺下了斧头，反向打回去。

头转过时，阿寻的眼中，印出了丁渺的身影。

他立刻止住动作。

手中铁斧瞬间化为粉末，洋洋洒洒，铺就在两人视线交接处，如同黑金色的流光溢彩的纱。

少女头发微散，嘴唇微张，透出点娇憨姿态，弱化了眼中的冷硬，她很美丽，是这山林春日翠色中的一抹亮眼的点缀。

阿寻看着少女，怔怔地，待对上少女眼中的冷意，他才反应过来，微低了头：“我错了。”

丁渺微微攥紧了手，才压抑住内心的震惊。

刚刚那一下，她明明看清对方所有动作，可煞意萦绕周身，她竟无法躲开。

这种迎面碰撞的气势，她只在侯意与厉励对招时见过。

可侯意和厉励，早三万年前就是渡劫期修者，还飞升成仙。阿寻只是下界一名修者，还受了重伤落入三河村中，怎么会有如此的气势？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丁渺捏紧腰间荷包，那里面是之前白鹿给她的极品木灵石。极品灵石布阵炼器皆有奇效，若只是抽取灵气反而暴殄天物，她本想留作后用，可如今，若是阿寻再次发难，她就只能利用这里面的灵气，想办法脱身了。

见丁渺不说话，阿寻抬眸，眼里藏着小心翼翼的亲近：“你放心，我不会伤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忘记了。”

丁渺皱眉：“你是修者？之前我探查你灵气时，你是怎么藏住的？”

“我不知道。”

对方闷头葫芦一样，如此油盐不进，倒叫丁渺心中隐隐有些惹火，她不知对方是真傻还是装傻，冷冷一笑：“那我就说些你知道的。昨夜你身上禁咒发作，那是血脉禁咒‘一脉同栖’，你是子脉，昨夜那般痛苦，是母脉在折磨你吧。你若与我实话实说，或许我可以帮你。”

这话奏效了，阿寻的眼明显地亮了，他看着丁渺，突然笑了笑，那笑容温和而纯真：“你要说话算话。”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要你陪着我。”

丁渺心中生出某种诡异的割裂感，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阿寻，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更笨了似的。

她忍俊不禁，勾了勾唇，可能这是失忆的后遗症。

她意识到，她现在的力量太过弱小，即使真的逼问出什么来，假如阿寻大开杀戒，她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如今这样，便当他是真的受伤失忆好了。

只是还要防着他。

人心复杂，世间众人多于牛毛，阿寻未必不会是下一个花氏。

她不怕死，可她的命很贵，贵到整个人间，都在天平的另一边。她不会再轻信。

少女唇角微勾，缓和了她眼中的冰冷，阿寻看到，也跟着露出笑容。

英俊男子，美貌少女，宛如一对璧人，相视而笑的模样，十足美好。

林间隐有雀鸟之声，阿寻眼神蓦然一厉，一根树枝向林间打去，气势汹汹，杀气十足。

“啊！”

小孩叫声响起，丁渺回神，便看到躲在石头后的辛云满脸惊恐，一根树枝穿过石头，击向辛云的脑门。

她忙调动灵气，迅速闪过去，将那树枝拦了下来。

岩石上留下了一个细小贯通的洞，丁渺扔掉树枝，揽住辛云：“辛云，你没事吧？”

阿寻转过身，他盯着被丁渺抱住的小孩，瞳孔深沉，是幽重的黑。

“我没事。”辛云扯着丁渺的衣角，她太小，并不知道对死亡的恐惧，虽受了些惊吓，却很快就缓了过来。

“丁姐姐，我过来，是想跟你道歉。娘教过我和姐姐，不能说谎骗人，所以刚刚赵叔问我，我便将我听到的都一五一十的说了，我不知道他们会和姐姐吵架。”辛云将手摊开，露出一颗麦芽糖，许是因为攥锝久了，有些黏腻：“丁姐姐，这糖我不要了，给你，你别生气。”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明明当时已经剑拔弩张，快要一死一活的气氛了，她竟然只觉得是在吵架。

这份童真并不过错，可它会害死人。

丁渺笑笑，她摸摸辛云的头，眼神中藏着冷淡：“小云，姐姐不生气，这糖你留着吃。山里弯弯绕绕，一不小心就迷路了，你赶快回去，否则你娘该担心了。”

“丁姐姐真的不生气？”

“不生气。”

“姐姐最好了。”辛云猛地一抱丁渺，松开后却没走，而是犹犹豫豫地说道：“姐姐，我想见见小鹿。”

丁渺眼神微冷，耐着性子哄她：“小鹿和山神在一起，有它自己的事情，不能陪你玩。小云，听话，早些回家。”

辛云明显有几分失落，但她并没说什么，她眼神中略带几分不舍，将糖塞在丁渺手中，转身跑走了。

丁渺站在那里，确认辛云走远，回去了，才低头看手中。

麦芽糖一直被辛云攥着，遇汗发黏，如今将她手心，粘的湿糯黏腻，这感觉让人讨厌，并不舒服。就像这守护村庄的任务，将她沾染得一片狼藉，可又甩不掉的样子。

丁渺眉轻皱，来到溪水旁，洗净了手。

她坐在溪边，眼神虽仍是冷的，可看着手心时，明显有几分走神和怔忪。

阿寻来到近前：“你说谎。”

丁渺看他，他脸上平静，并无表情，再次重复而确定地说：“你说谎。”

她这才反应过来，阿寻是说，她刚刚对辛云说谎了。

丁渺眼里冒出几丝恼火，那又怎么样？在这村中，她也想对人真心，可最后是什么下场呢？若不是她身有依仗，今日光辛云那一番话就能让她万劫不复，一颗糖又能弥补什么？

她也曾是骄傲的被人真心爱护过的，真心换真心，凭什么要对这些会伤害她的人真诚以待？

丁渺刺一般的“那又怎么样？”就要说出，可张口时，她却猛然惊觉，在阿寻面前，她并无掩饰，太过袒露她的真实情绪。

她眼神微闪，面上现出几分茫然，这很危险。

却见阿寻仿佛并不知道她的敌意和怒意，男人轻笑，唇角温和，透着几分孩子气的小满足，他食指抵在唇间：“嘘，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