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呯!呯!呯!呯!呯!

随着呯呯的节奏,小五兴奋地叫喊:“天!地!阵!法!道!”

每一个字伴随着一记膝撞,狠狠地打在俞建南的脸上。鲜血顺着俞建南的眼角、鼻孔、嘴边,四散崩裂。小五松开俞建南的头发,双肘合并、躬身收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对着他的后背狠狠地锤下去:“下嵩山!”

强烈的冲击从后背透到前胸,俞剑南觉得嗓子眼发甜、鼻孔发咸,一口鲜血喷洒而出。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似乎只一股风的时间,浓密的阴云便遮盖了天空挡住了皎洁的明月和紧紧伴随其侧的暗月,校场中黑下去。失去光照的擂台瞬间变得灰突突,透着寒冷的阴森。

从泉小五突然扣住俞建南肩井穴的那一个瞬间,不缺乏羽人战斗经验的重骑兵学员们都知道俞建南上当了。但如此残暴的街头斗殴般的打击,却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男学员觉得踢在俞建南脸上的脚、锤在俞建南背上的肘都是打在自己身上的;女学员们用手捂住了嘴,把满怀的惊讶都压在嗓子里,憋在眼珠上。凶残的压力从泉晓武的身躯中爆发出来震撼着他们的心。

泉晓武深深地、深深地吸入一口夜晚来临的空气。憋在心口整整一天的愤怒、压抑、和委屈,从全身的汗毛孔中散发出来。

该死的羽人。还真以为自己是最靠近太阳的人?不。你们只是一群碰巧长了一副人类面孔的禽鸟。采集野果,捕捉兔子、麋鹿、鱼。天灾来临的时候,还要去捕捉森林里的猴子、蛇、甚至老鼠。连烧熟都嫌麻烦,要生吃。美其名曰,这是神灵所创造的、自然的规律。

哪里来的狗屁规律?

山猫偷袭翠鸟会生吃,野狼捕捉雉鸡会生吃,猎豹追逐山鹰会生吃,插翅虎抓到羽人更会生吃。但它们,不会认为那是神灵的安排更不会把吃生肉喝生血布置成蒙昧、残忍、蛮荒的仪式去赞美太阳。那些山猫、那些野狼、那些猎豹和插翅虎,没有瘟疫蔓延。

俞建南颤抖着伸出手指试图触摸到什么东西。

真黑呀。

首先被指尖碰到的,是冰冷的岩石;再被手掌碰到的,还是冰冷的岩石。岩石粗糙划动着他的触觉神经。他把手向回收,放在自己的脸上。指尖似乎插在一团烂泥里,脸却感觉不到指尖,也感觉不到下面的岩石。

“我的脸!”俞建南仓皇地叫起来。

他拼命地用指尖去掐、去插、去揪,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他惊恐地蜷起身试图离开地面,腰腹间的剧痛却牵扯着他呛咳,噗噗地喷着血和口水。

泉小五冷漠地望着他蜷缩在自己脚边,左脚五趾发力扣住了擂台上的花岗岩,将巨大的蹬力透过腿、腰、腹、膝传到右脚脚尖上,对着俞建南的鼻梁骨狠踢下去。

咔。

俞建南听到自己鼻梁断裂的声音,感觉到自己顺着台面横飞出去六米多远。整个身体蜷缩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喷着血沫。渐渐的,他停止了呛咳,半跪在地上,任由血水顺着嘴角向下嘀嘀嗒嗒地流淌。突然,他慌张地伸出手去,慌张地摸索着面前的每一寸岩石。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他的叫声凄厉,充满惶恐。

“哈哈哈,哈哈哈哈!”泉晓武笑起来。果然,该死却没有死的羽人,在遇到灾难和痛苦的时候,只知道哀嚎和求救。该死的羽人受到了神的惩罚,他们都应该在那场该死的瘟疫中乖乖地死去,而不是,向母亲求救。

泉晓武犹如一头年轻嗜血的猎豹,围绕着俞建南匍匐的身躯,寻找着致命的攻击。

乒!

一条铁棒般坚硬的腿从下面兜心踢在俞建南的胸口上。他的身体脱离了地面在黑暗中翻了几个圈子向下坠去。平生第一次,俞建南认为下落是恐惧的。他天生喜欢跳跃、喜欢飞翔。但在一片漆黑中下坠,会落在什么地方、又会摔在哪里?

“啊!啊!”

他惊恐地叫起来。

乒!摔在坚硬的岩石上,全身的每一寸骨节都震得发酥。

“跟我斗?”泉小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的八个师傅,没一个会答应!”

乒!又是一脚踢在小腹上,俞建南横飞出去,衣衫在岩石上摩擦,唰唰地响。

“英雄不打倒地汉!”矜罡叫起来。

“不打倒地汉!”观众们跟着叫起来。

听到这样的呼喊,泉晓武感觉到心脏在不可抑制地膨胀和收缩。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只青绿色的茶杯。面部模糊的神女双手合十,向神灵祷告。祈求十个太阳两个月亮二十八星宿,甚至,祈求那万年来从不曾回应任何信徒的大地,荒神。

面目模糊的神女啊,原本是清晰的。

三年的灭羽战争,又三年的帝国战争。六年的时间过去,他忘记了母亲的相貌。更悲哀的是,当他被姐姐带回家里的时候才发现,那只青绿色的茶杯,连同所有的素描、肖像、雕刻,全都失去了母亲的相貌,变得模糊、无法分辨。只有那虔诚、清脆、悦耳的祈祷的声音,在每一个思念的夜晚,清晰地回响在梦里、回响在耳边、回响在枕畔的泪水里。

冬夜繁霜,敏敏之伤。彷徨径流,非民之怆。独与我念,独与我伤。

冬夜凛凛,暮雪之疮。残羽哀鸿,非民之辜。心所以念,心所以依。

廿星华辰,光阡琦琦。与慈与怜,与悯与悲。以我取志,以我为觞。

大荒净土,女儿之母。罄尽普世,朝照吾民。自归苍居,以伴相燃。

瘟疫停止。苍居中的母亲却再也没有回来。慈祥的祖父发动了灭羽战争,慈爱的父亲毁灭了传承七百八十年的大昕帝国。这一切,都是因为这群蒙昧的蛮荒的该死却没有死干净的羽人,生吃猴子生吃老鼠生吃蛇,以它们的生血献祭,说是能取悦十个太阳!

就让我,杀死他们吧。

我姓泉。

晓武望着金色的明月和污浊的暗月伸展着臂膀发出一声咆哮。

“啊!”

少年悲切空长啸,尚未白发心已霜。

俞建南的身体在石质的擂台表面滑行,衣衫在岩石上摩擦沙沙作响。

滑翔的感觉。

收起翅膀,任由风、任由云、任由雨和空气从身边滑过的感觉。

俞建南的头脑在生平第一次被恶揍之后,回复一丝丝的理智。我在擂台上,跟泉小五对阵。他在心中碎碎地念叨着:世界上所有姓泉的,都是羽人的天敌。泉山。泉墨。泉水。泉晓武。醒醒吧,俞建南,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放得下的恩怨。

俞剑南用手支住地面将脸从岩石上撑开。

站起来!

他在心中对自己吼叫着。

俞剑南!站起来!

“乒!”

又是重重的一脚从下面踢上来。俞建南犹如一只破麻袋,被踢飞在空中。

又一次,在黑暗中飞行。

我会飞起,在最高点下落。俞建南这样告诉着自己。接着,他感觉到身体的上升,感觉到空气的停顿,也感觉到坠落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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